攀枝花（连载三十三）

　　4
　　清晨，晓薇起床刷牙，突然感到反胃，一旁的向德问道：“晓薇，不舒服？”
　　“胃难受，想吐。”
　　“给你冲杯糖开水？”
　　“嗯。”
　　晓薇接过糖开水，慢慢喝下去，看着向德关切的眼神，说道：“好多了。哎，我只要不舒服，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反胃。”
　　向德说道：“我早领教过了。”
　　第二天早晨，晓薇起床刷牙，仍然反胃，向德走过来拍拍她后背，晓薇说道：“帮我冲杯糖开水。”
　　见晓薇身体不适，向德说道：“我上午陪你到医院看看。”
　　“不用，上午课间操时间，我自己去就行。”
　　向德嘱咐道：“一定要去啊。”
　　晓薇撒娇道：“知道了，老公。”
　　晓薇来到学校，连续上了两个班的美术课，早把去医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中午，她拿着饭盒往食堂走，刚进食堂，闻到饭菜的味道，又开始反胃，她用手悟住鼻子，忽然间，明白了。
　　晓薇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转身来到供销社饭店，要了盘平时喜欢吃的番茄炒鸡蛋犒劳自己。吃过饭，顺路走进一旁的供销社商店，当目光落到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上，她突然感到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会对孩子的衣物和玩具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她慢慢走过，边走边看。
　　下午，晓薇向教研室的胡老师请假：“胡主任，我有点不舒服，到医院拿点药。”
　　“不舒服就回家休息、休息，有课的话，我帮你调换下。”
　　“不用，我拿完药就回来。”
　　
　　果不其然，检查结果出来，怀孕了。当确定自己怀孕，晓薇突然有种想拥抱丈夫的渴望，此时的她，强烈感受到自己已经和向德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回到家，晓薇拿起笔，在信纸上画了一对妇夫牵着小宝贝的简笔画，在女士一旁，注释道：“我们是三口之家！”
　　向德抱着一叠资料回来，晓薇张开双臂迎上去，向德会意，忙把带回来的资料放在桌上，伸出双手将妻子拥入怀中，终于，向德看到了桌上的那张简笔画，他激动地问道：“真的？”
　　晓薇点点头。
　　向德抱起晓薇，在屋里转了一圈，高兴地喊道：“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
　　晓薇忙捂住向德的嘴：“小声点。”
　　向德难掩喜悦的心情：“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这段时间我都在院里，让我好好照顾你。对了，今天庆祝庆祝，亲爱的，想吃点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晓薇撒娇道。
　　正说着，楼道里炒菜的油烟味飘进来，晓薇忙捂住鼻子：“不行，我闻不了这个味道。”说完，捂住鼻子匆匆下楼，下了楼，便蹲在水沟旁，一阵呕吐。向德紧跟下来，蹲在晓薇身旁，心疼地拍着妻子后背。
　　怀孕是幸福的，可怀孕后，接踵而至的妊娠反应，又让晓薇十分难受。吃进多少，吐出多少，吐完了食物吐胃液，吐完了胃液吐胆汁，好像五脏六腑都在腹腔里翻滚，几天来，晓薇只吃了少许的酱油拌饭。向德心疼道：“晓薇，你反应这么大，晚上，我们到李医生家去问问，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好受点。”
　　晓薇点点头。
　　这段时间，向德尽其所能做些可口的饭菜，身前身后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让晓薇感动，多多少少减轻了因妊娠反应带来的身体不适。
　　向德本想利用在家的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晓薇，未曾想，恒工因病住院，原定由他去鞍钢参加的一个业务会，只得改由向德代为参加。如果这事放在平时，他毫不犹豫提着包就走，但现在晓薇怀孕，妊娠反应又这样大，他实在不放心，可自己不去，室里又没其他人。回到家，他愧疚地讲了要去鞍钢出差一事，如他所料，大度的晓薇并未反对，反而劝道：“去吧，我不希望因为我而影响你的工作。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晓薇善解人意的这番话，向德将晓薇拥进怀里，感激道：“谢谢老婆，为了你和孩子，我会努力的。”
　　
　　5
　　此时的西昌，各派造反组织，最终分裂成为两大阵营：“打倒李井泉西昌联络分站”（简称“打李分站”)和“红色革命造反派西昌地区总指挥部”(简称“地总”)。两大派系，互相攻击，内斗不止，愈演愈烈，甚至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起因是“打李分站”召集上万人，在西昌广场召开声势浩大的成立大会。不服气的四川林学院红卫兵101战斗团和‘地总派’，指责“打李分站”成立不合法，说他们网罗众多保守组织，是“老保”翻天，组织众人冲击会场，不仅占领主席台，还扯下会标，两派发生打斗，最终导致摩擦升级，形成对峙僵局。
　　随后，支持“打李分站”的西昌高中红卫兵“10.18”战斗团得到消息称：四川林学院“101”造反兵团要进攻“10.18”团团部。消息传来，“10.18”团部发出紧急动员，学校上下枕戈待旦，楼梯口派兵扼守，一楼至二楼的楼梯，堆满课桌，所有窗子全部用课桌堵死，各战斗分队，准备了铁锹、棍棒……大战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然而，“10.18”战斗团这些十六、十七岁的学生，却摩拳擦掌，脸上泛着亢奋的红光……
　　“101”造反兵团终于向“10.18”战斗团发起进攻，双方用棍棒、石头展开激战，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101”担心打李分站的增援力量赶到，下令撤出，至此，西昌高中成为打李分站的武斗据点。
　　接着，传来更为惊人的消息：“地总”人员抢劫了西昌四公里半军火库的枪支，“打李分站”人员抢劫了西昌军分区仓库枪支。
　　双方打红了眼，加上手中有了枪支武器，凡是看不顺眼的、阻拦的、反对的，一律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发展到最后，不问青红皂白，走一路，烧一路，抢一路，杀一路。
　　
　　武斗不断升级，各种恐怖消息满天飞，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片惊恐之中，职工和家属开始逃离西昌，学校也被迫停课了。
　　看似柔弱的希垚却选择留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坚强、勇敢，而是权衡比较后，觉得留下来，反而较为安全稳妥。她知道家里日子并不好过，父亲还在接受劳动改造，这个时候回去，弄不好等于自投罗网，加之上有老，下有小，沿途武斗不断，三天的路程，担心在路上遇到什么状况，更主要的，道泽在渡口，待在这，离道泽也近些。听到西昌及沿途武斗的激烈程度，母亲也同意希垚的想法。
　　学校将图书室的图书和一台脚踏风琴，搬到了希垚家，让希垚暂时代为保管，学校的图书，塞满了里屋的大半个空间。
　　为躲避武斗，避免遭到枪支等武器的伤害，留下来的老师，不知听了谁的主意，纷纷将教室的黑板和长条板凳搬到家里，用来搭建简易人防工事。
　　希垚也和母亲一道，从教室抬回一块黑板和四个长条板凳，学着他们的样子，在外屋的靠墙处，将四个长条板凳分别两两叠加起来，上面盖上黑板，黑板上铺床棉被，地上再放张凉蓆，只要听到枪声，一家人就赶紧躲进去。对没有一点军事防御知识的希垚和她母亲来说，也不知道，这种简陋的防御设施，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最起码，还是起到了心里安慰的作用。
　　下午，学校王师傅一家过来，他知道各家都在搭人防棚，一进门，便问道：“张校长，要帮忙吗？”不等希垚答话，王师傅走到人防棚前，他用手推了推，人防棚便左右摇晃起来，王师傅忙对希垚说道：“这样不稳，你找些钉子来，我帮你固定下。”说话间，王师傅已将人防棚上的棉被和黑板拿下来。
　　接过余婆婆递来的铁锤和钉子，王师傅先将两边叠加起来的长条板凳用钉子固定好，再将黑板盖在上面，又用钉子将黑板固定好，经过王师傅的帮忙，人防棚较先前稳固了些。
　　人防棚一搭好，子君和王师傅的儿子便好奇钻了进去，余婆婆把童童也放了进去。
　　王大婶不安地问希垚：“张校长，武斗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希垚也不清楚这场武斗到底要打多久，她摇摇头，没有吭声。
　　王师傅自言自语道：“能走的走了，走不了的，都躲在家里，看这架式，得有一阵子。”
　　希垚点头道：“不管情况如何，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到外面去，子弹不长眼。”
　　
　　与公司相隔不远的西南钢铁研究院，受到造反派的猛烈冲击和武斗不断升级的恐吓，职工和家属纷纷大逃亡。
　　晚上，向德提着两个箱子和晓薇来到希垚家。看到希垚一人在家，晓薇问道：“希垚姐，余婆婆和子君她们呢？”
　　“到王师傅家串门去了。”
　　向德放下箱子，指着人防棚：“这能管多大用？”
　　希垚无奈地笑道：“不管怎么说，反正心里感到踏实点。你们也准备走？”
　　向德点头道：“嗯，我们院的人都快走光了，我和晓薇准备回哈尔滨待段时间，明天一早就走，这两个箱子暂时放你这。希垚，待这太危险了，不知你怎么想的，还是走吧。”
　　“我往那走呀，拖儿带女的，老的老，小的小，再说老家情况可能还不如这。”
　　向德知道希垚家里的一些情况，听希垚这样说，只好安慰道：“好在你们公司还有人留下来，好歹相互也有个照应。不过，还是要小心，注意安全。”
　　希垚点点头，看着身体臃肿的晓薇，她提醒向德：“晓薇现在行动不便，你们路上也小心点。”说完，她从里屋拿出一袋奶粉，递给晓薇：“这袋奶粉你带着，路上补充点营养。”
　　晓薇忙摆手：“我不要，你留给童童。”
　　希垚将奶粉放在晓薇手里：“这么远的路，带着以防万一。还有，照目前这种情形，还不知什么时候复课，你这次就在家里多待段时间，把孩子生了再回来。如果学校这边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写信给你。”
　　晓薇流着泪：“谢谢你，希垚姐，但愿我们不久就能见面。”
　　向德他们走后不久，空无一人的西南钢铁研究院，便被洗劫一空。
　　
　　几天后，刘校长通知在家的老师到学校开会。希垚意外见到了大刘：“大刘，你没走啊？你们院的职工都走了，我以为你也走了。”
　　大刘苦笑道：“我父母都下放了，家里也没人。”虽然大刘轻描淡写地说出家里的情况，希垚明白，大刘家的处境，自己也是感同身受，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想到大刘单身一人，她关心道：“大刘，这段时间食堂也不正常，开完会，你到我家，拿点我母亲做的豆瓣和大头菜。”
　　大刘点头感谢道：“嗯，谢谢你啊，张校长。”
　　“不用谢。”作为同事，希垚很欣赏大刘，满腹才华，为人又谦和，曾有热心的老师为他介绍女朋友被拒，才知道大刘在上海有女朋友。
　　刘校长召集留在家里的十几位老师，商量如何看护学校的事。经过商议，留下来的老师分成四个组，轮流到学校值班，以防止可能发生的破坏和偷盗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