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三十四)
作品名称:攀枝花 作者:啊睿 发布时间:2017-06-23 10:20:46 字数:8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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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荡与艰难中,日历翻到了1968年。渡口钢铁厂设计复查组工作人员,顶着压力与非议,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地核实,一个点连着一个点地查看,前前后后,检查和纠正与实际有偏差的设计以及不足达到600多条,总算完成了任务。然而,自去年年初开始的一号高炉大会战,却因各大指挥部负责人被纷纷打倒,指挥系统瘫痪,一些工程技术人员也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劳动改造,派性争斗,内耗不断,职工的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加之沿途武斗不断,物资时断时续,到今年年初,一号高炉连基础都还未开挖,原定1968年年底的出铁计划,彻底流产。
周浩的头上,又多了一顶“投敌变节”的帽子,罪上加罪了,除了挨批挨斗,还惩罚他去养猪扫地,掏粪种菜,这一切,周浩都默默承受着。当他知道1968年出铁计划流产,作为一个钢铁人,却再也沉不住了,他心急火燎地来到革委会恳求道:“让我出去工作吧,如果需要批斗我,捎个信,我不会迟到的。”
一旁的高祝强,听到周浩想出来工作,一把推开他:“姓周的,当你是谁呀,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是痴心妄想。”
夜深人静,周浩坐在冰冷的床上,窗外寒风萧萧,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清冷的月光映出他孤独的身影。想到出铁计划流产,他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四周仿佛有一股股瘴气围着他,让他心烦意乱,呼吸困难,他扶着床沿无助地站起来,用力推开房门,一股寒风吹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然而,他却感到格外的清新,他长长吸了口吹进来的新鲜空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屋外,走过空荡荡的工地,来到金沙江边。远处那一钓冷月,映出他面黄肌瘦、身心疲惫的身影。他坐在江边,望着那半江山影,不禁思念起远方的家人,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人的来信。“哎,”面对滔滔的金沙江水,他孤独地坐在那,无助地低下头,发出深深的叹息。
许久,他抬起头,望着身边那奔腾不息的金沙江水,脑海闪现出教女儿朗读毛主席诗词《七律·长征》的情景: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这首诗,主席这首饱含共产党人不惧艰难险阻、万般豪情壮志的诗,让周浩感到了温暖,看到了希望,仿佛那绵绵不断的山脉,就是支撑起自己的脊梁,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慢慢站起来,遥祝远方的家人平安,祈盼这场灾难早点结束,祝愿渡口早日出铁、出钢。
1968年2月,徐弛接到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说是总理和富春同志问他身体如何?眼病怎样?能否回去工作?徐弛激动地回答道:“感谢总理和富春同志对我的关怀。我身体还好,眼病疗效不显著,左眼是不行了,右眼恢复到0.5,戴眼镜可勉强看书写字,我可以回去工作。”当听到让他回京等待新任务时,他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我明天就办出院手续,争取后天飞回北京。”
回到北京,富春同志即刻安排余秋里同志和徐弛谈话。徐弛来到秋里办公室,秋里从堆满电报、信件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招呼道:“来了,坐坐坐。”
一番寒暄后,工作人员给徐弛倒了杯水,便退了出去,秋里坐在徐弛对面,给他介绍里面的情况:“现在的渡口,形势发展很好,各派‘造反’组织实现了大联合。‘支左’的铁五师还来电说:渡口市30万军民欢迎你回去领导建设攀枝花。成都军区也给中央来电,说渡口市各派组织实现了大联合,形势趋于稳定,全市广大职工要求早日复工建设。他们还建议,着手成立渡口市革命委员会以带动全川。总理要我们研究渡口的形势发展,看组织复工的时机是否成熟?总理说你被他们糊里糊涂‘打倒’,现在又派回去重新领导,要研究给个什么名义,才能确保你能好好地开展工作。现在要你来,就是研究这些问题。”
3月,总理认为渡口的形势有了进一步好转,恢复基地建设的时机日趋成熟。终于,一天晚上,总理办公室来电话说总理要见徐弛。徐弛来到总理办公室,总理正忙着批阅电报,看到徐弛,总理握住徐弛的手,开门见山说道:“中央已同意成立渡口市革命委员会,实现统一领导。具体说就是继续发展安定团结的形势,抓紧恢复和加强生产指挥系统,限期全面复工,发动群众,全力以赴,促进攀枝花基地尽快建成。相关部门与成都军区研究并请示中央后,决定任命你为渡口市革委会主任、核心领导小组组长和攀枝花基地建设总指挥。现在,成都军区正在锦江宾馆召开渡口市各建设指挥部、企业、市政府各局负责人及群众组织的代表会议,传达中央指示、讨论组织成立市革委会的有关问题。他们来电请你参加,最好你明天就动身。”
徐弛点头道:“感谢中央和总理的信任,我明天就动身。”
3月31日,渡口3万军民集会,宣布成立渡口市革命委员会,徐驰为主任委员。
4月8日,冶金部决定将四0公司(即东风钢铁公司筹备处)从渡口冶金指挥部独立出来,成立“东风钢铁公司”,对外称“三四信箱”。很明显,东风钢铁公司的成立,标志着专门负责未来大型联合钢铁企业生产运营的公司诞生了。
7
西昌武斗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激烈,甚至打到了四一0厂。为争夺四一0厂这个战略要地,西昌两大派之间展开了激烈战斗。
清晨,打李分站增援的四辆运兵卡车在四一0厂,遭到盘踞在高炉上地总派枪手的袭击,卡车被炸翻,人员伤亡严重。由于高炉高约70米且地处要道,居高临下,即可阻击对方的增援部队,又可封锁西昌县城。打李分站接连组织几批突击队,企图消灭高炉上的这支小分队,均未成功,最后打算孤注一掷,用炸药炸毁高炉,这一举动,幸被及时赶来的军分区代表严厉制止。
早上六点开始,远远近近的高音大喇叭就响起来。一段音乐之后,广播里传来底气十足、响遏行云的男声或女声:“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还教导我们……”然后,“我们是——某某单位革命造反大军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现在开始播音。革命的同志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首先播送我造反大军对时局的严正声明……”
白天,希垚他们听得见不远处传来的隆隆枪炮声,傍晚,会看见一拨又一拨的武斗队员,他们一个个手提轻重武器,肩挎子弹袋,腰插手榴弹,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隔三岔五,还有抬尸游行,相互抗议对方的屠杀暴行。
从西昌传来一次比一次激烈的武斗消息,让道泽寝食难安。渡口钢铁厂设计复查工作一结束,他便请好假准备返回西昌。大罗也准备同行,因一个多星期前,丁畅护送伤员到西昌,却因沿途武斗激烈,无法返回。大罗问道泽:“听说那边武斗很激烈,双方机关枪都用上了。”
一脸愁云的道泽说道:“哎,乱七八糟的,什么消息都有。”
大罗着急道:“关键是现在找不到回西昌的车。”
道泽说道:“这两天我们都留意,找到车就走。”
几天后,道泽打听到有车回西昌,他立即通知大罗:“明天有辆货车路过西昌,我们搭车回去。”
大罗顾不得多想,请了假,便与道泽一同赶回西昌。
道泽深夜回到家,岳母起床为道泽开了门。道泽一进家门,便急忙问道:“家里都好吧?”
“都还好。”
听到岳母这句话,道泽悬着的心放下来。他放下行李,看到睡在岳母床上小女儿憨憨的可爱模样,道泽忍不住抱起小女儿,将脸轻轻贴在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上,站在一旁的岳母催促道:“已经大半夜了,你也赶快收拾睡了。”
道泽点点头。
余婆婆关好门,小声喊道:“道泽,你把子君抱出来。”
里屋的希垚也醒了,她说道:“妈,就让子君跟我们睡吧。”
清晨,远远近近的高音喇叭响起来。已无睡意的道泽,为希垚盖好被子,坐起来靠在床上,希垚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不再睡会?”
“睡不着了。”
“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你这就睡不着了?”
“这半年来,一直放心不下你们,睡眠也不好,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听到丈夫这番话,希垚睁开眼,坐了起来,靠在道泽肩上。
道泽搂住希垚:“少年不知愁滋味,你看子君睡得多香,再过几个月,子君就七岁了。”
希垚转头看着子君,长叹一声:“哎,子君本该今年上学,可这一停课,不知停到什么时候。”
看着一脸愁容的希垚,道泽将希垚拥在怀里,安抚道:“苦着你了。”
道泽的安抚,仿佛打翻了希垚心里的五味杂瓶,满腹的不安、焦虑、担心和委屈,一股脑地倾泻出来:父亲劳动改造,自己受到批斗,激烈的武斗,学校停课……接连发生的这些事,让希垚陷入痛苦、委屈、紧张和恐怖之中,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四个女人,再苦、再怕,她只能强忍泪水,往肚子里咽。学校里,她是副校长,再难、再累,她必须撑住,现在,道泽回来了,至少,家里的担子可以暂时卸下来,她没说一句话,依偎在道泽怀里,闭着眼睛,任由泪水尽情地流下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忧愁、委屈的眼泪,还是矫情、舒心的泪水。
一早,大罗便来到招待所服务台,找服务员要了丁畅的房间号。他端着从食堂打来的早饭,来到丁畅房前,敲门,门开了,正是丁畅。大罗的突然出现,让处在孤独、恐惧之中的丁畅十分意外,她压根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大罗,意外又惊喜,以至于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大,大罗,见到你,太高兴了!”
“还没吃早饭吧?”
“我正准备去打呢。大罗,你怎么过来了?”
原本四人的房间,如今就住着丁畅一人。看到丁畅安然无恙,大罗也倍感欣慰,他将早饭放在桌上:“担心你呀,这边打得这么厉害,你又回不去。这段时间,渡口物资运不进去,工地也停工了,正好请假过来看你。”
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大罗不顾安危来到自己身旁,丁畅十分感动,她握住大罗的手,感谢道:“谢谢你,大罗!这几天,到处都是枪声,太恐怖了。原本领导让我把病人护送过来就返回渡口,可这一个多星期,根本没有进渡口的车。大罗,你能来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看到自己的到来,让丁畅如此高兴,大罗真诚地表白道:“丁畅,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既然老天让我们相见、相识、相恋,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珍惜你、爱护你。”
丁畅被眼前这个真诚而温暖的男人所感动,她抬起头,迎着大罗炙热的目光,欣然地点头。
“来吃饭。”大罗招呼道。
外面的枪声再度响起,有了大罗的陪伴,丁畅不再感到紧张和恐惧,她面带微笑,满心畅快,与心爱的人,面对面坐在一起,说着感想,说着家人,说着朋友,沉浸在甜蜜与幸福之中。
武斗越来越激烈,不时传来那个派系的某某失踪,某某被打伤,某某被打死,有悲痛欲绝的家属,更有一旁看热闹的围观者。
吃过晚饭,平日里,本该热闹的家属区,却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八点刚过,家家户户就大门紧闭。天色越来越暗,余婆婆点亮桌上的蜡烛,顿时,桌子周围发出淡淡的光圈,大人们借着微弱的烛光,围着子君和童童,小声交谈……从半夜开始,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隔着窗户,能够看到曳光弹划过夜空发出或红﹑或黄或白的亮光……清晨,余婆婆急忙叫醒希垚和道泽,让他们看厨房窗户,只见厨房窗户的木框被子弹打穿,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弹孔。
持续了大半夜的枪声仍在继续,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爆炸声,不久,又传来跑步声,随后,有说话声传过来,有人喊道:“快,把他扶起来。”另一个说:“他不行了。”又有声音说:“把他背起来,医院就在前面。”
听到外面嘈杂的说话声,道泽走出家门,和一些胆大的围观者站在路边,只见七、八个人,轮流背着一名重伤员,气喘吁吁跑过去,看样子,是到公司医院,后面又跟着跑过来几人,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了其中一位,喊道:“小王,受伤的是哪的?”那位叫小王的转过头,边跑边说:“厂里的。”大家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刚才受伤的那位是公司职工。再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刚才受伤的那位小伙子,是公司后勤科李师傅才工作二年的儿子。
下午6点多,刚刚吃过晚饭,突然,从前面一栋平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道泽和余婆婆随街坊邻居来到这户人家,才知道李师傅的儿子死了。看到死者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大家心如刀绞一般,李师傅的儿子,昨天还生龙活虎,转眼间,就相隔阴阳两世。
夜晚,希垚刚躺下,屋外传来男女争吵声,听到争吵声,洗漱完的道泽问希垚:“这一男一女是哪的,吵得这么厉害?”
“是夫妻,厂里的,结婚才二年,因为各自参加的造反派不同,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要吵上一架,刚开始还有人劝,到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道泽挨着希垚躺下,见道泽没吭声,希垚问:“你说这是怎么了,两口子就因为派别不同闹得天昏地暗,听说都要离婚了。”
道泽摇摇头:“这不奇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没想到道泽说出这样淡定的话,希垚看着道泽:“我们会吗?”
道泽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我们已经同化,应该不会。”
道泽点点头,算是同意妻子的说法,但他还是提醒道:“希垚,你是老师,又是副校长,现在的人都很亢奋,那些造反派更是惹不起,这个时候,你要管好自己,多看少说,听到没有?”
希垚点头道:“我哪敢?家庭成份说起来理不壮、腰不直,父亲还被管教,前不久,我又被划为保皇派,可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还敢再说什么。现在,我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就万事大吉了。”
在道泽眼里,一向知性、优雅、浪漫,还带点傲气的希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感到一阵心酸,他将希垚拥在怀里,怜惜道:“西昌形势这么动荡,我又不在家,说实话,很担心你们。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注意自身安全,记住啊?”
希垚点占头。
想到弟弟,希垚问:“道泽,我爸处境不好,文松再留在家里,肯定会受到影响,如果渡口有招工机会,能不能把他招进来?”
“你父母不是希望他上大学吗?”
“现在这种情况,我担心没机会了。”
这事的确有点棘手,道泽分析道:“据我所知,公司职工亲属,招工中有照顾,只是爸的问题摆在那,政审这一关,那边的街道办就可能通不过。”
希垚一脸愁云:“是啊,我也担心政审这关过不了。”
道泽想了想:“还有一个办法,投靠亲属,先将你弟弟的户口转到我们家,以后从我们家参加招工。”
希垚也赞同:“你这个办法好,这样的话,政审这关就容易多了。”
“这只是我的想法,到底行不行我也没把握,这样,我明天去趟行政科,找他们咨询、咨询。”
第二天,道泽来到公司,公司里的气氛较以前沉闷了许多,原来热闹拥挤的办公室,如今,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显得冷冷清清,从一楼到二楼,没见到什么熟人,还好,杨科长在办公室,他进门招呼道:“杨科长,你好!”
见是道泽,杨科长高兴的迎过来:“嗨,道泽,你回来了。”
“不放心家里,回来看看。科里还好吧?”
杨科长摇摇头:“能跑的都跑啦,只要应付得走,就万事大吉了。”
“我来之前,还想你可能也走了。”
“我是想走,只是手上的事离不开。找我有事?”
“有点私事,想找你咨询迁户口的事。”道泽向杨科长讲了希垚家里的情况及处境,说想把希垚弟弟户口迁过来。杨科长一直很欣赏道泽,况且又曾是一个科里的同事,听到道泽家里有困难,也真心想帮帮他,她点头道:“从你介绍的情况看,有一定难度,主要是希垚父亲的问题,这方面的问题,现在都比较敏感,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杨科长这样说,道泽感到有希望,他忙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你回去告诉希垚,让她不要着急,你和她都是公司骨干,生活上遇到难处,能帮忙解决的,我们一定会尽力。前些日子,我们也办过几起类似的户口迁移手续,也有一些关系,再说,公司也有照顾职工子女和亲属的政策,虽说困难是有,但我会尽力而为。”
杨科长从文件柜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道泽:“你拿回去填好后交给我。”
看着眼前这位随和、干练的大姐兼领导,道泽由衷地感谢道:“谢谢你,杨科长,你可是为我们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呀。”
“你先不要谢,都是同事,应该的,再说,还不一定办得成。”
道泽知道文松户口的事,只有杨科长出面才有希望,他做出万分诚恳的样子,双手抱拳:“拜托你了,杨科长,我还要回去汇报呢。”
杨科长笑道:“知道你怕老婆,放心,我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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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希垚对道泽说:“今天碰到李医生,说她家里的收音机坏了,让你帮修修。”
“嗯。你问她那天有时间,我过去给她看看。”
“我问了,这星期她上白班,晚上都在。”
“哪今天晚上去吧?”
“嗯。”
希垚收拾好家务,便和道泽来到李医生家。进门,见李医生家有客人,希垚说道:“家里有客人,那我们明天再来。”
“不碍事,是老赵的妹妹赵丹红。”
听说是老赵的妹妹,希垚礼貌地握住丹红的手:“你好,我叫张希垚,我爱人沈道泽,我们和李医生都是一个单位的。”
“哦,你们好。”
希垚笑道:“我们这的人都往外跑,你怎么还从外面跑我们这?”
李医生说:“丹红就在‘西工指’,他们那闹得厉害,她带五岁的儿子过来,想让儿子在我这躲一阵。”
希垚问丹红:“你儿子呢?”
“赵卫带他玩去了。”
道泽在行政科工作期间,曾与“西工指”有过接触。“西工指”,是人们对“西南铁路建设工地指挥部”的简称。1964年秋,近四十万铁路工人和铁道兵战士开进大西南的深山老林,在绵延一千多公里的线路上修建成昆铁路。为统一指挥,统一号令,中央任命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西南局和四川省委书记李井泉为这项工程的总指挥,铁道部长兼铁道兵司令员吕正操任副总指挥,并从全国各地调集八百多名风华正茂的青壮年干部组成了“西南铁路建设工地指挥部”。在“西工指”指挥下,头一年,打通了川黔线,第二年,打通了滇黔线,第三年,便转战到大小凉山腹地。道泽问丹红:“‘西工指’是修建成昆铁路的指挥部所在地,也受到波及?”
丹红点点头。
道泽不解,还是感到疑惑:“你们是军队建制,也这样?”
丹红也是一脸无奈:“形势变化太快,谁都没料到。”
希垚对李医生说道:“丹红他们那再怎么,也不至于像县里那样闹吧?”
李医生苦笑道:“让你说着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坐在一旁的道泽,打开桌上的收音机,检查一番后,对李医生说道:“里面有个电阻坏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待会拿回去给你换上就成。”
“哦,那谢谢你。”
大家坐在一起,又聊到“西工指”。
丹红回忆道:“一天,院里忽然来了几个‘红西南’学生。这几个学生,在指挥部各个角落里涂满醒目的标语,转眼间,我们敬重的部长、司令、政委,统统成了被指名道姓的牛鬼蛇神,那几个自称‘红西南’的学生,放了这把火,又继续串联去了。也正是他们带出去了消息——西昌深山里居然还有这么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于是,招来了成都地区各式各样的‘红卫兵战斗队’。这些红卫兵,整天呼喊的就是一个主题:造反!造反!从此,各种‘造反’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什么‘全无敌’、‘从头越’、‘丛中笑’。他们宣布说吕正操是反党篡权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西工指’是反党篡权的‘吕家王朝’。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从石家庄铁道兵学院跑来的学生兵,反扭着铁道兵副司令员郭维城的胳膊进入批斗会场,说他已经堕落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是投靠‘吕家王朝’的黑干将,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仅揪掉他军服上的领章和帽徽,还对他拳脚相加,这些学生兵真是太过分。要知道,郭副司令员在1955年就被授予少将军衔,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儒将,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些学生兵的侮辱与毒打。当时,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好像末日来临。还有,我们司令部通讯处的一位工程师被打成‘保皇狗’,任机要秘书的妻子被打成‘保皇母狗’,年仅七岁的儿子被打成‘保皇小狗’。他们当着孩子的面羞辱父母,当着父母的面欺凌孩子,简直就是野兽。”
听到丹红的述说,大家无奈的低下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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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建设的动荡与停滞,引起中央的高度关注。1968年6月,周总理对渡口建设做出重要指示:一是要发展安定团结的形势,促进攀枝花工业基地尽快建成。二是确保1970年“七.一”前出铁,向党的生日献礼。
接到周总理的指示,成立不久的渡口革委会,立即召开全体委员会议进行传达贯彻。大家深刻领会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周总理为推动渡口建设的良苦用心。会议决定:动员全市广大群众,积极投身到“确保‘七.一’前出铁,向党的生日献礼”的活动中,把全市的生产建设推向高潮。会后,成立了“夺铁”会战指挥部,组织全市各系统,包括十九冶、一冶、十四冶、东钢、建工、交通、林业、电力,以及铁道兵、02部队、851部队等共计三万多人,在弄弄坪,展开了以一号高炉为中心的“夺铁”大会战。
与此同时,指挥部发出通知,要求所有外出工作人员立即无条件返回渡口。
道泽和大罗也接到通知,要求他们立即返回渡口。可是,因为武斗,往返渡口的汽车已基本取消,无奈,时间紧迫,道泽他们决定带上干粮徒步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余婆婆便起床,为道泽和大罗他们准备路上吃的干粮----馒头。平时很少做面食的余婆婆,尽管费了很大功夫,可蒸出来的馒头,还是因为面没发好,又板又黄。看着装满一盆、又板又黄的馒头,道泽开玩笑道:“这样好,这才像军用馒头。”
为了安全,道泽、大罗、丁畅和其他二位同事,将馒头分成几份,分别带在身上,趁天还未亮,便急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