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安的离去

　　一个月之后，得到了安死去的消息。据说是在因为在工作中犯了严重的错误，压力太大，安从他们宿舍的楼顶跳下去了。得知这个消息时，安的母亲哭得晕过去好几次，嘴里不停叨念着：不该让你出去，不该逼着你出去啊！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我的喉咙哽咽着，只是此时明白又有何用呢？而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虽然是痛苦的，可是我却仿佛认为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仿佛安会在那边离去是一个必然的事件，只是看时间的长短而已。安的敏感，不入世俗，他那颗困于孤独无法走出去的心，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一种可能。然而，我也知道，在那个地方，跳下去的不止安一个人，还有着许多人，以前有，现在有，以后也还会。他们大都还很年轻，也很有才能，然而在生活中，他们却将自己逼进了死亡的胡同。
　　他们本就是一群弱势群体，安的性格在那群人当中却更见显得如玻璃杯一般易碎，这或许是早就注定的结局。是的，也许正如安所说：每个人的性格都带着上辈子的性格，再怎么改也无法根除，我们只能是默默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心地敏感，他们神经脆弱，尽管生活中他们看起来会有些愚笨，可是他们内心却绝对不愚蠢，他们甚至还比一般的人还要聪明，或许正是因为太多聪明，他们总是会想得太多，最终陷入在自己给自己建造的困境里，形成了一种无法打破的宿命。有时想想，他们这群人在社会看起来好似一个完整无缺的人，不像残疾人那么显露于外的给人以同情，可是他们跟一般的人比起来却又真的有那么一些缺陷：一种心里上的缺陷。然而，他们这群人在社会上又注定不能被当做弱者来同情，因为他们和正常人一样，他们能说，能听，能看，能正常思考，他们也并不缺胳膊少腿，他们就是一群的正常人，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生活。并且，我想，社会也无法认同这样的同情。所以，在我的眼中，安的死在社会上也算得上一种必然了。
　　想起了《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死，以前听老师讲过之后，一直认为林黛玉的死在很大一部分是死在当时的制度下，因为封建婚姻，她无法同自己的心爱的贾宝玉在一起。然而，在自己看过两遍之后，现在却觉得林黛玉的死更多的是死在她自己的手中。她生性聪明，但是却多疑，心眼小，颦颦多情，这才是造成她身体郁疾根本所在，而如若她能像薛宝钗那般心胸开阔一些，我想她大抵不会在这么年纪轻轻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我想她大概生在哪个时代都一样，这样脆弱的心灵，在哪里最终都是注定的悲剧。安的跳下，在那个繁华锦什，人口众多，适者生存的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我和安在那里生活的两年里就看到过许多起自杀身亡的报道，有从楼上跳下的，有从天桥跳下车流当中的，也有跳入污浊不堪的臭水河中的...，然而也紧紧是几十上百字的简单报道就随着消散在云里，甚至连人们的茶资都算不上，而那个时候在我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却落到了我的好友头上，发生在了我的挚友的身上时，我似乎才能体会到那几十上百字的重量，它们有如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心痛，难受。此刻，谁又还会去祭奠你呢？安？你的那些所谓的这边的日子纪念那边的日子已经完结，剩下的只是你家人撕心般的心痛。
　　还清晰的记得那天从镇上回来，安在国道到村里的那段路程时他给我说过的一段话，那时他给我推荐了一首钢琴曲《童年》，他说，他最近也在尝试着去那些人们口中所谓的高山流水的音乐了。他说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就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种寂寞怅然的心情，顺其自然的想到的是一位艺术家在孤独落寞想着自己无忧童年时的灵感之作：时光总是这么不经意地从我们的身边这么溜过，岁月也总是有着那么不动声色的力量，童年也总是在这么无忧的意识中悄然离去，当我们开始回忆的时候才发觉它已离我们很远很远，那一刻除了怅惘别无它法。尽管别人可能认为他对这首曲子的感悟不正确，但是在他心里他只能这样认为了。他还说，过两天就又将出发了，找不到方向的出发，真的不想再去飘零了啊！有时想想，我们真的很想小时候路边的蒲公英，长大了，成熟了，我们就必须要去飘零，去寻找另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而对于我们这群农村的大学生来说，我们成长的那片快乐的天地注定不会再属于我们，过年时，看着儿时的小伙伴现在在家中过着快乐的生活，他们带着自己老婆孩子，去岳父家中拜年，他们的生活虽然有些单一，节奏也很简单，可是他们却是过得如此幸福，我猛然间深深的体会的，我在成长的岁月中着实创造了一堆的无奈，我们似乎已经错过了太多，而自己却也在偏离了人生正常的轨道太远。我想过改变，可是我却又是如此的害怕，我害怕这个社会，害怕与那些整日道貌岸然却自私自利的人在一起生活。经常的，我会突然间的恨我为什么当初要去考大学，并且还复读一次去考。否则，我便可以早点步入社会，安安心心的在家中找份工作，娶个老婆，生个小孩，然后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过完这一辈子。可是，我现在是无法回来了，而我去那边却也找不到真正意义所在，我只是茫然的随波逐流着。其实，有时候又想，自己那个时候其实不也就是跟着泱泱人群做着自己的选择罢了，在父母呵护下的我在那个懵懂时期又怎能做出完全属于自己的选择呢？说完，他就从路边的小黄泥路走向了他的家。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杂树丛后边，我感受到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飘零在那个繁华都市的迷茫。那里一定还有许许多多的迷茫，夹杂隐匿在繁华的都市，飘零在阴暗的空间...
　　安回到家中的时候只剩下一堆骨灰了，安的家人抱着他的骨灰盒痛哭着。然而，由于是安的年纪很轻，并且是由于自杀，所以丧礼却也并非如同农村里的老人那么隆重。然而，在农村里该要走的程序也还是需要走的，安的亲人请来了法师，为安做了一场法事。不过，一切都是比较低调，法事的时间也做得极其的简短，简单。因为农村里的忌讳，在安上山的那天也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送行，而安原本朋友也就比较少，送行的队伍就显得更加冷清了，而抬灵柩的人却只是选择了我们村上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安的父母当天也没有上山，可是他们在家中痛苦却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比拟的。那天，随着夕阳西下，我们这群送行的人在将安入土之后也就只好下山了。就这样，安便孤零零的躺在山上的一角了。
　　当我们回到安的老家时，安的母亲却对我们是千恩万谢的。看着安母亲的表情，我们几个人都眼睛红红的了。在安的家中吃过晚饭，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安的母亲却突然叫住了我。安的母亲带着我来到安的房间里，安的房间已是空荡荡的了。
　　“孩子走了，他的东西都一把火烧掉了。”安的母亲低沉的说道。
　　我没有言语。
　　接着，安的母亲打开了安的床头柜，我却发现了床头柜里放满了书，“与他相关的衣物棉被都烧掉了，可唯独这些书我没有烧掉。这孩子，平时就喜欢看书，没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可现在，说没就没了...”话还没说话，女人就哽咽起来了，“我是看着你们两个长大的，也知道安这孩子就与你的关系最好，所以，我想把他的笔记本送给你做个纪念，毕竟，我没读过书，看不懂字。”说完，安的母亲从床头柜的书本中抽出了一个笔记本，递给了我。笔记本看起来很精致，封面上在满世界的花丛中，一个古代的美男子正在树下吹奏着笛子。当我们接过笔记本的时候，安的母亲却一下子瘫坐在安的床上大声的哭泣了起来。
　　“我当年真的不应该逼着他出去的呀，不应该逼着他出去的呀...”
　　我搀扶着这个女人，也跟着大声的抽噎了起来...
　　那天晚上，拿着安母亲给我笔记本，我思绪万千的读着。翻开扉页，第一页的个性签名的空白页，安用几个大大的艺术字写着：浮躁的年华。厚厚的笔记本断断续续记录了安大学零星的生活以及上班之后的生活。不过，却是最后的那几篇在去年过年回家时写的日记吸引了我，因为这毕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日记了，一篇篇，我细细的读着，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