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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七节

作品名称:后遗症      作者:朱大帅      发布时间:2017-06-20 12:46:34      字数:4071

  他母亲在后面含着无穷意义道:“儿子呀,你可要注意点,别摔着,要是哪里受了伤,擦破个皮,还说的过去;要是伤筋动骨,留下个什么后遗症,张来福要不愿意的。”
  朱大雄向路边射一口浓浓得痰:“呸,张来福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他跑了将近30分钟,眼前出现一幢小二楼,夜晚把它的颜色遮盖。假使是在白天,就一定能瞧出这房子的表面像阳光照着密实的树叶,地面上,那几滩斑驳陆离的光点一样。墙面贴的老式白瓷砖东掉一块,西烂一点。
  这些古稀高年,还依然健在完好的瓷砖,在墙壁上经受了风吹雨打日晒“三重门”后,早镀上一层天然的青苔和霉菌,仿佛这房子不是人的起居卧室,是动植物的寄生地。虽然至今为止,老虎狮子这等猛禽厉兽没来光顾,但苍蝇、蚊子或是臭虫想来绝对不少。
  朱大雄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屋子里面的气息就仿佛《高老头》住的那栋伏盖公寓——有一种闭塞的,霉烂的,酸腐的气味,叫人发冷,吸在鼻子里潮腻腻的。打开灯,头顶上一盏30瓦的节能灯,像被十面埋伏下的军队,给灰尘包裹得严严实实。从灰尘里突围而出得一线两线光明,刚够得着看清这房子的陈列。
  左手边,西侧角上堆着十几麻袋稻谷,是他老爸朱敬存一年的收获;沿麻袋向前十来步,有个泥土捏制的锅台,锅台下是一大扎捆稻草。他们吃饭做菜用的火全是这稻草倾情贡献而来,此外这房子空荡荡,不过一张桌子,几条板凳以及挂在中堂位置的开国将领山河锦绣的画像。
  这场景已经10来年没变,朱大雄现在瞧不出个所以然,以后也不会像市场上的猪马牛羊肉,内行人能瞧出个新鲜。他自顾自上了二楼,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没刷牙也没洗脚,把满嘴的腥味、一身的汗味、脚上的臭味一同带到梦里去了。
  睡梦里,他嘴角上扬,睡梦里,他兴高采烈道:“终于摆脱你了,真值得庆祝。”
  一觉到天亮,母亲把早餐做好,隔门叫起床,朱大雄还赖在床上不跟起,经不起母亲催促,延遢着穿衣洗漱。到下楼坐在桌子上,太阳都增进了威慑,把光芒炙烤这座老式房屋。他迷糊坐在椅子上,仿佛重量级客人,只等母亲来上饭。他母亲不上饭,只上桌,到朱大雄对面坐着,仿佛近视看不清楚似的,墨迹一会儿,把椅子靠近朱大雄,笑成花样的一张脸,挤作一团,都看不出有脸样。忍了一晚上的话这时候总算有了机会讲出来:“大雄呀,你跟曼莉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你这保释假期可要到了。”
  朱大雄信口胡扯道:“早着呢,还没进展到这一步。”
  他母亲惊骇得样子仿佛天就要塌了:“呀,还早哪!我看不早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曼莉那么看重你,我看不如就利用这次保释,把婚给结了,省得夜长梦多,出现什么意外。”正讲着,敬存也过来,仿佛很语重心长:“咱家的光景,你也知道,我这身体也累不到几年,我只记恨没给你一个好点的背景,现在能接上张来福这一家,以后就有好日子,你也不用跟我们一样,天天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朱大雄大起恐慌,早上刚睡醒,没详细的制定出战略方针,头脑又迷糊,一没提防就被两面包抄,现在更想不起一个圆满合适的回答。他不敢把实情明示,怕父亲又会来个怒发冲冠,母亲又要以泪洗面,只把撒谎欺骗来应付:“又不是我说结婚就结婚的,这也得人家同意。”
  他母亲张狂得意道:“那个曼莉有多喜欢你,搞得我还不知道似的,结不结婚还不是你说了算。”
  敬存也添油加醋道:“这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看你今天也别在家待了,你到县城去,去他们家,找机会就求婚。”说时拿出张银行卡,“这有三万块钱,我跟你妈平时省下来的,你去买个戒指。哈哈,电视上求婚不都是要来这一套嘛。”跟他母亲对视一眼,“我还是挺懂浪漫的对不对。”
  大雄他妈不懂浪漫,只懂钱,一双眼睛放大镜聚焦似的在银行卡上:“吓,这可是咱们的全部家业,都拿去了,我们可咋办?”
  敬存嫌她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这有什么,只要大雄能给曼莉结婚,别说是3万,就是30万也赚得回来。”仿佛找到确凿的真理,“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张来福还舍不得花钱?”
  虽然听敬存信誓旦旦这样讲,但这位一辈子守着黄土地的老母亲没把30万实实在在捧手上,总感觉不安全。她所说的话倒不是寻求论证,仿佛是自我催眠,是自己不相信而偏要忽悠着自己去相信一样:“那到是那到是,这个张来福多少有钱,嫁个女儿,好意思不给我们赞助点?”
  敬存大义晓谕,讲出来的话就仿佛射击时的那套理论。只要准星,卡口与目标的三点一线,就没有不中的道理:“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时把食指隔空一点,仿佛直击要害。
  敬存这样自信的言语,跟伤风感冒、各类病毒应属同一类,因为它们都具有传染性。大雄他妈没读过几年书,想来抵抗力高不到哪里去,被传染得忘乎所以,仿佛宿命论者,坚信一定能成功。这会儿她不担惊受怕3万块打水漂了,信誓旦旦道:“拿去,都拿去,我跟你爸的后半辈子可全都靠你啦,娘对你有信心。”说完从锅灶里盛碗面,“多吃点,争取马到成功。”
  朱大雄踌躇满怀,没想到事情会演化成这样。撒了一个谎,只好用另一个来圆满上一个。被逼无奈说:“知道了,吃完面我就去县城。”可是他慢条斯理吃着,生怕面吃完,就要上路。他老妈在一旁深情满满注视,没看出朱大雄脸上的异样,这多少表示他能装,却看出朱大雄穿的衣服东一个褶皱,西一处斑点。理想里把自己等同于张曼莉,具有批判目光似的道:“吓,这衣服怎么能去见曼莉,快,快脱下,我给你找件干净的。”
  结果朱大雄出门时,他的短发打的啫喱水能抵得上好几斤猪油,脚上穿的皮鞋在黑夜都能亮瞎双眼,身上的古龙水味,浓得能塞住鼻子,走到花丛里,花都要为之失色。只可惜那时候是大秋天,只有凋零殆尽的花来跟他争美。
  从家到县城这段路,本以为波折的像浪纹,没想到顺滑的像丝绸。走过小路,刚好就有辆开来的汽车,本以为人满为患,谁想到大部分是座位。朱大雄爬上车,心想干嘛去呢,难不成真死皮赖脸找张曼莉。他手里攥着那张银行卡,知道这张卡寄托着父母的期望,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希望,可是他们的想法也太卑鄙了,仿佛强迫自己娶的不是人,是命令自己跟“钱、房、车”结婚。朱大雄想父母眼里只有钱,太市侩了,真是充满了铜臭气。他叹口气,想怎么也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抱怨也没啥用。
  车子一会到县城,朱大雄折到一家网吧,随意看几个电影,磨到日落将近,准备老着脸回家说跟曼莉掰了,又怕父亲动怒,母亲伤心,一路上两难抉择。思想像拔河,一个自己说要隐藏到底,另一个便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要露馅。最后总算说服自己,预备见机行事,找机会把唐梦淑和叶初音讲出来,兴许能减轻父亲的怒气,稍缓母亲的怨气,同时绞尽脑汁估算着情节,设想着处置方式。比了他那冥思苦想,在网吧刚看的,像创造《无间道》《暗战》这类好电影的大编剧都得俯首拜服五体投地了。
  不过,天底下的事,难道就不像创作?就没有一个所谓的“上帝”在任意摆弄人物?
  黄昏时分,西天角上一片血红,像燃烧正旺得火,到火烧净尽,理所当然该只剩下一堆灰。这灰烬浓染着天,空气里都带着昏黑下来,太阳也熬不过朱大雄的步伐,恋恋不舍让夜晚来掌控世界。夜晚仿佛墨水做的,黑的浓密得一块。这样的夜晚,狗都会碰壁,猫会可恨它的胡子没有用,就是有个手电筒、探照灯,倒不像是在黑暗的心脏上插把光得利剑,反而像是被黑暗的大军层层包围、重重埋伏下的残兵败将。
  朱大雄长了一双眼睛排不上用场,摸黑走路,离家百八十米,看没有灯光,以为父母都以睡熟,如释重负得叹口气。他暗喜躲过一劫,有死里逃生的幸存感。谁想他这一声叹息,不仅打搅了草丛里夜虫的鸣奏,更惊动了他父母瞌睡虫的活动。
  二老听到这些叹息,顿时炯炯有神的眼睛像宝石能反射珠光。他们从傍晚就站在门口盼望,几乎要等的花儿都谢了,晚饭都凉了,心情都死了。这时候尽是失望得东张西望忽然有了实际的盼望,不用说死去的心能复燃,谢掉的花会重开,至于冰冷的晚饭,那完全就不值一提。他母亲把门灯打开,几乎要一蹦三跳过去迎接,亏得他没有博尔特的速度,否则在这黑暗里定会摔个仰天角,还能跌破鼻子。
  半路上,那被拔高的嗓门因为情绪激昂仿佛能撕破夜的帷幕:“大雄呀,你可回来了,等死我们了!事情办得怎么样,求婚了没有?曼莉答应了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去提亲?”
  一席话听得朱大雄愁肠百结,心乱如麻,把路上预想的情节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候拼命追忆,只像把竹篮来打水,丝毫想不出个所以然。情急之下,精神照顾不周,脸色全变了,讲话也跟着结巴:“我……我没……没有见到她……”
  亏得有夜色来掩饰,他可以安全地把脸上的惊慌失措从容布置成有板有眼,可是他声音变质得像政治家在礼台上讲的大话,令人不可相信。果然他老妈又是一连串的疑问:“怎么会没有见到呢,她不在家?那她去哪里了,怎么可能没有见到呢,张来福难道也不在家吗?你打电话没有,难道电话也没人接?”
  这时候,朱大雄装假的本事到此简直要破碎,竟想不出另一个谎来圆满:“我……我……反正我是没有见到她,谁知道她哪里去了。”
  他母亲满腹的疑惑仿佛怀胎十月的孕妇,非没有阵痛、挤压,那疑惑生产不出来,紧张了半天,只讲出:“怎么可能呢,这不合常理呀,那你打电话了没有。”
  “打了,没人接。”朱大雄就好像有人把他丢下水,精疲力竭,等好不容易就要游上岸,这时候断无停下的道理。
  “电话也没人接?”他母亲疑惑的肚子又鼓胀了一层,“不可能呀,难不成他一家人凭空消失?”
  正讲着,敬存也小跑过来,张口便问:“曼莉呢,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朱大雄硬着头皮,只好把适才撒的谎又重新讲一遍。
  讲出来的意思虽然如出一辙,讲出去的声音却愈讲愈小。结果敬存问到最后,竟以为自己失聪,听到的声音只仿佛游丝在耳边萦绕。他母亲再傻也看出其中有诈,不爽快地问道:“刚才讲话就结巴,现在又这样小。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父亲恨不能学古代衙门里审犯人,把那惊堂木重重一顿或像现在的大法官穿上具有权威的审判服,来个庄严神圣的裁决,好让朱大雄如实交代案情。可惜他这想法多此一举,朱大雄精疲力竭吐出真实情况道:“你们别再问我了,我跟你们老实讲吧,我跟她分手了。”
  他母亲好像听到外星人的讲话:“啥,你说啥?!分手了?”
  他父亲仿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脑壳里储存的疑虑能爆得掉一张8G的内存卡:“怎么回事,走时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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