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凄风苦雨

　　铁，炼出来了，马继承就按照这样的办法把全大队的农具、铁器都做了炼铁“引子”。马继承“成功”了，“炼铁标兵”的锦旗也夺回来了。可是马继承这样的典型却把韩城人民推向了灾难。
　　马继承是全县的典型，是典型就有效仿。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为此韩城就出现了千万个“马继承”。他们欺上瞒下，弄虚作假，虚报几十倍的小麦产量让农民倾其所有，家徒四壁，那么高的产量农民要交多少余粮呀？他们不务农业，而大炼钢铁，结果铁也没炼出来，农具毁了，田也荒芜了，悲剧发生了……
　　
　　一九六0年的春风又吹绿了大地，却吹黄了人们的心。
　　老木匠从食堂里领回了一家人的早饭，照见人影的灰黄色汤水下面隐藏着不规则的蚕豆般大小的颗粒，这颗粒是碾碎了的红薯干。老木匠用勺子在灰黄色汤水上面轻轻地拍打着，下面的颗粒慢慢地被赶到饭盆中心，然后他轻轻地、仿佛是捉鱼似的让勺子伸入盆底，轻轻一舀，把那颗粒舀了出来，这是特意给刘丰年的吃的。剩下的汤水一家人分吃了，也不用筷子。
　　“爹，我还饿。”刘丰年把木碗递到老木匠跟前。
　　老木匠看看丰年，眼泪不自主地掉了下来：“孩子呀，忍一下啊？你别想着饿就不饿了，啊？”
　　老木匠伤感地看看刘辉说：“辉呀，你看看，这日子咋过呀？你在公家多美？你看你妹妹，在县一小教书多好呀，不怕风刮雨淋，又饿不了肚子。唉，都怨你多管闲事，弄哩工作也没了，老婆娃子也不跟你过了……”
　　“现在埋怨那干啥？辉心里都够难过着哩。”白翠花拦住不让说，怕刘辉心里憋屈。
　　“爹，妈，对不起二老了，没给你们争气。可是我不后悔，要不把那肮脏东西说出来，憋都把我憋死了。”
　　“唉？到底为个啥事把你开除了？”白翠花问。
　　“我把农村某些干部哪些欺上瞒下、虚夸风、不求实际、瞎指挥的丑恶现象写了一封信寄到省里，谁知道半路上被扣下了，就这样……”
　　“你看看，你这学是白上了，胳膊能拧过大腿吗？”白翠花嘴说不责怪，可还是责怪出来了。老木匠也不多插言，再说不是自己的亲生。
　　“砰砰啪啪”一阵鞭炮声，老木匠抬起头：“唉，不知是谁又死了，昨天虎子的婆娘死了，不知道明天又轮到谁了……”老木匠老泪纵横哽咽了。
　　“爹，妈，我去砍柴去，小河旁边有好多野树，砍回来给食堂能多加点饭吃。”刘辉说。
　　“别去了，省点力气吧，啊！”老木匠心疼刘辉。
　　“没事，我年轻，有力气。”
　　“别慌。”老木匠从屋里床下把藏匿的斧头拿了出来，“给，带上这个，我藏了一把，侥幸没收走。”
　　刘辉接过斧子朝村外走去。
　　
　　他来到小河旁，那棵见证他和李姗姗爱情的大柿树不见了，留下一丛小树苗。刘辉抡起了斧子正要砍，咋看到小树旁有一个玉米糁馒头，这哪是馒头呀？这简直就是金子！刘辉捡起来在鼻子上闻闻，新鲜这哩，这是咋回事呀？怎么这里有个“宝贝呀”？刘辉拿着馒头四下里看看，没人呀？饿死人的岁月谁能把这救命的“宝贝”扔这在里呢？是谁丢了吗？不会有这么粗心的人吧？是上天所赐吗？刘辉仰天笑笑，摇摇头。他等了好久，看是否有人来取，没等到。好吧，反正不能把它扔在这里遭际了。刘辉把馒头揣在怀里，抡起斧头要砍小柿树。突然又停住了，不能砍，它既是大柿树留下的后代，更是那种难以忘却的记忆……
　　
　　中午，刘辉的一捆柴，多得了一份午饭。午饭和早饭没多大区别，只不过加了点儿盐，放了几片菜叶。一家人今天特别高兴，分享着刘辉意外的馒头，分享着他的故事。
　　“辉，这是上天眷顾你呀！”老木匠抬头隔窗看着蓝天说。白翠花也说：“我看咱辉还有出头之日呀！”
　　“啥叫出头之日呀？”刘丰年今天也有了笑脸，歪着头问妈妈。
　　“嗯……就是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就能吃饱饭了，不挨饿了？”刘丰年把“出头之日”理解在吃饱饭的水平上，母亲笑了笑。
　　
　　食堂为了节约粮食把晚饭免了。一天稀流流的两顿饭咋能和肚子抗争呀？马继承眼看着人都要饿死了，也就取消了“不准私家冒烟”的规定。锅没了，家家都利用盆盆罐罐煮树叶、熬野菜。
　　老木匠和老伴儿挎着筐子拉着小丰年下地准备晚饭去了，刘辉又拿着斧头去小河边砍柴去了。
　　老木匠来到了老东坡，近处已经没野菜可挖了，碰到了王富山和他的老伴儿王丽娟。
　　“老哥呀，你也跑这么远呀？”老木匠和王富山搭话。
　　“是呀，近处哪还有呀，刘辉呢？”
　　“去砍柴去了。”老木匠道。
　　“唉，这娃子命苦呀，多好的孩子咋弄到这个地步呀！现在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呀！”王丽娟唉声叹气地说。
　　“我还是那句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没到时候！”王富山气愤愤地说。
　　白翠花把话接过来说：“唉，把人都饿死了，还报个啥哩。王根呢？近来没回家？”
　　“没有，刘蓉不是也没回？他们都在忙学校的事呢，咱们可别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干，回来了还得劝他们可别在外惹事。”王富山提醒着老木匠夫妇，“你看看刘辉不听话，告什么状呀？多好的前途毁了！”王富山让马继承折腾得没脾气了。
　　“唉，这让人咋活呀？寨子里算算都死好几个了，不知哪天都轮到咱了。”王丽娟感伤地说。
　　“唉……”
　　两家人边挖野菜边议论，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
　　
　　刘辉一连几天都在小河边那柿子树下捡到了玉米馒头。不由得引起了他的警觉：这是谁在施舍我呢？我今天要看个究竟。
　　刘辉这天起的特别早，拿着斧头又朝小河边走去，他躲到离那棵柿子树不远的坟地的草丛里窥视着。
　　一个身影出现了，刘辉定睛一看，那不是白晓花吗？白晓花挎着篮子来到那柿树旁蹲了下来。刘辉不敢怠慢赶了上去：“晓花嫂子吗？”
　　白晓花“妈”的一声，拔腿就跑。
　　“别跑，晓花嫂子，我是刘辉！”
　　白晓花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啊？是刘辉贤弟，你可把我吓死了，你咋在那坟院盘儿里干啥呀？”
　　刘辉来到那一丛柿树旁，弯腰捡起那被影里的玉米馒头在白晓花面前晃晃说：“嫂子，你哪来的这个呀？”
　　白晓花莫名其妙地说：“贤弟，这……我不明白你说的啥？”
　　“别瞒我了，嫂子你在施舍我呀？”
　　“我还是听不懂，啥叫‘施舍’呀？你这馒头是咋回事？”白晓花看着刘辉手中的馒头说。
　　“嫂子，谢谢你了，以后别在这里给我放馒头了。”
　　“哦，你意思是说这馒头是我放的？我吃饱撑里了，把馒头放到这里遭际？”
　　“真不是你放的？那你刚才蹲在这里干啥？”刘辉疑惑地问。
　　“你看看这是啥？”白晓花放低了篮子，里面是几棵野菜，接着说，“真的不是我放的，我疯了！再说了，现在食堂里那还给馒头吃呀？你每天都在这里捡到这个？”
　　“嗯，我每天来砍柴都在这里捡到个玉米馒头，我今天起的特别早，躲到坟院盘草丛里，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施舍我。”
　　“哎呀，乖乖！这是神在眷顾你呀？你以后必成大器呀贤弟！”白晓花非常惊讶地说。
　　“哪有什么神呢？”刘辉摆摆手，“这年头，饿不死就不错了，还成什么大器呀！”
　　“唉？贤弟，话可不能这样说，大人物就是要遭些灾难的，你没看神都显灵了呀？”
　　刘辉摆了摆手，转了话题：“嫂子，你咋嫁给马飞了？他对你咋样？”
　　“唉，说也丢人。”白晓花叹口气说，“春喜那时有病，家境可怜，马飞又是队长，掌握着食堂的勺子把儿，他拿手中的权利找到家里纠缠我，为了能多给口饭吃，我就忍了。春喜死后，不久婆婆也不在了。日子难过呀，就干脆嫁给他算了，又不是和长相过日子的，能让人活下来就行。”
　　“上天不公呀，让你这鲜花……”刘辉没把话说完，人家已经是夫妻了，就不能说其它的了。于是改了口气说，“只要马飞对你好就行。”
　　“将就吧，唉？你知道不知道，李姗姗和马继承离婚了。”
　　“听父母说了，我们各不相干。”刘辉漫不经心地说。
　　白翠花接着说：“唉，李姗姗是个好孩子，她看不惯马继承品行，要和他离婚，可自己又怀孕了，马家为了孩子死活不离。现在孩子生了，马继承同意离婚了，大的断给了李姗姗，小的跟了马继承。按说小的应该跟着李姗姗，小的离不开妈呀？可双方都不同意，你猜为啥？”
　　“不知道。”
　　白翠花四处看看没人便压低声音说：“马继承说大的不是他的种。”
　　“这个马继承太不是东西了，这是侮辱人格吗！”
　　“唉？你还不说，或许那‘种’真不是马继承的，你不想想，李姗姗为啥也同意要大的？”
　　刘辉的父母没细说这些，哄言哄语说马聚财是刘辉的孩子，父母不想让刘辉知道这些，那不是光彩的事。
　　刘辉沉默一会儿说：“咱不管别人的事，人都饿得无话了。”刘辉也是在暗示白晓花别随便乱说。
　　“唉，是呀，今天碰到你了，知道你不是外人才说这么多。好了，贤弟我要去挖野菜了”白晓花说完顺着河向东走去。
　　
　　刘辉捡馍的事被白晓花传得神乎其神，随之，刘辉便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来受磨砺来了……
　　刘辉捡到的玉米馒头究竟是咋回事？现在还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