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柳暗花明

　　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耳欲聋，马继承把炼钢铁的希望寄托在这鞭炮声中。炮声停了，黑沙装进了炉子，炉火点燃了，慢慢地炉火越来越旺。无论之前是松柏、是白杨，还是雕刻精美的家具，现在它们的命运都一样，都被送到火炉里成了火光，化为灰烬，变作黑烟。
　　火炉里温度越来越高，黑沙也在慢慢变化。由黑变黄，由黄变红，最后融成了流动的、刺眼的白光。可是无论怎样变化，始终也没变成铁，倒成了灰白色的粉末。
　　马继承傻了眼，看着一堆粉末，头上冒着汗，心里透着凉。为啥是这样呢？难道这铁砂不含铁么？若炼不出铁可咋收场？他仿佛看到了胡秋那怒视的目光，听到了群众责骂……
　　“唉？大队长，这铁还炼吗？”王富山问。
　　“炼，一定炼。‘失败是成功之母’吗，不要灰心。”马继承的话是在为自己开脱，也是在为自己壮胆。他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而是“见到棺材也不落泪”。
　　“那就再炼出一堆灰？”
　　王富山这一问，把马继承问恼了：“你那恁些废话！会不会说点儿吉利的？”
　　“我说大队长呀，那黑东西根本就不含铁，就说含有铁，也得冷静下来想想，找找原因，看看哪里出了问题。不能还照着老路走呀？烧这一炉子得需要多少木材呀？”王富山耐心地劝说。
　　“就是呀？我们劳累不说，这木材不能白烧掉了呀？不如拿一点儿这黑东西去城里化验化验，看看它是啥。如果含有铁，我们再想办法把它炼出来。”老木匠听儿子说，是不是含铁还要经过化验，所以他提醒马继承说。
　　“那好吧，那就暂且停下来，我明天就拿它去化验求教。”马继承接受了老木匠的意见，一是觉得老木匠说的有理，二是认为刘辉在考察团里不敢得罪。
　　
　　墨色的夜改变了白天的一切，万物失去了光彩，变得隐秘和神奇，卑劣和龌龊往往是在黑夜中酿成的。马继承今晚又没回家，他知道李姗姗对他不是冷若冰霜，就是质问责怪。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事，他想在大队部里，让黑夜为他滋生出高招、妙计来。
　　夜，幽静、深邃，马继承躺在这黑夜里，眼里还是那一堆灰白色粉末。他见过石灰窑，进去是石头，出来是石灰。难道那一堆粉末就是石头烧出来的石灰？那可太可怕了，社员们骂我不说，还要遭到上级的批评，那我可就前功尽弃了。不行，我得生办法把这事捂住……
　　“砰砰，砰砰”轻而清晰的敲门声打断了马继承的思索。
　　“谁呀？”马继承低声问。
　　“我。”一个女人声音搅和着女人的香味一同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这是那个女人呀？不管是谁，送上门来的不能拒之门外。马继承摸着黑开了门，一股熟悉的香味钻到了他的心里。
　　“是王老师呀？”马继承抱住了这女人，这女人双手捧住马继承的脸，舌头伸进了马继承的嘴里……
　　有了第一次之后，彼此就形成了感情的通道，接下来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王秋丽发现马继承和她“第一次”之后，她那长时间的“压抑”突然迸发了出来，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在心中跳跃。她想，马继承肯定还会去找她，可不知道马继承是把她忘了，还是忙于炼铁而没有心思。王秋丽那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龄需求，使她向大队院方向迈开了脚步。开始她也不肯定马继承住在大队院没回家，只是一种心理寄托。可她在黑夜里发现马继承办公室里亮着灯光，心里一阵激动，然而她没迈开脚步，她怕暴露在光亮下被融化了，等那灯光消失后，她才壮着胆子叩响了马继承的门。
　　
　　激情过后，回归于平静。王秋丽头枕马继承的胳膊，捣住他的鼻子说：“马继承呀马继承，你是个大混蛋！”
　　“咋了，这样说？”
　　“你把我拉到情海里不管了，想让我被情水淹死呀？”
　　“王老师，我的丽丽，这些天我糟透了。”
　　“咋了？又挨李老师批了？”
　　“那倒不是，我在县里领了‘军令状’一定要拿下‘炼钢标兵’这面锦旗。我忙的饭无味寝不安的，最终炼出了一堆粉沫子。”
　　“这样的话，恐怕那铁砂不含铁，即便有也很少。”
　　“我就为这事在烦心，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公社、县里，都是易假不易真。你那‘造粪机器’都蒙哄过关了，这你还想不出法子？把铁随进去炼不就炼出铁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继承不知是感动，还是一种释放，说了一句，“这次你可救了我呀！”便又一次翻在了王秋丽身上……
　　
　　马继承拎着黑沙进城了，不过他没把黑沙送去化验，而是把它扔在半路上了。他已经清楚了那铁砂是一种黑沙，炼不出什么铁来，他是在玩瞒天过海的把戏。他来到韩城，不想让熟人看见，想找个地方把这一天打发了。他信步来到城东，看到一家门前随风飘动着画有“阴阳八卦”图案的布幡，他心里一亮，这不是有名的姚万通活神仙吗？何不进去算上一卦，一则消磨一下时间，二则问问前面的人生路程？
　　“姚先生忙啊？”马继承进屋向姚万通打了个招呼。
　　姚万通让了座：“先生先坐，等我把这几位看完。”
　　“不急，不急，我等着。”马继承看看屋内已有十几个人在等着……
　　“先生是看相，还是算命？”轮到马继承了。
　　“有区别吗？”
　　“看相，简单一些，付费少；算命复杂一些，全面一些，付费就高一些。”
　　“那就算命吧。”
　　“那请先生报上出生日期来。”
　　“一九二八年腊月初五半夜生”
　　姚万通根据马继承报上来的生辰排出了“八字”，然后掐着指头说：“年柱为父母，月柱为兄弟姐妹，日柱的天干为自己，地支为妻妾，时柱为儿女。”姚万通抬头看看马继承接着说，“年柱天干透官，说明你父亲曾为一方官职，但地支无根，为此在五一年六月逢冲，没有根的官职被冲掉了……”
　　马继承一脸惊奇，忙点头称是。姚万通接着说：“月柱无气不得力，又逢空亡，所以你是一棵独苗。再说日柱，天干偏官透出，所以主你自己官位在身。但是，偏官也叫‘七杀’，年上有官，日上有‘杀’，这叫‘官杀混战’，仕途起伏，眼下仕途顺风顺水，以后会有大的波折。”
　　马继承听到这里脸色有些不自然了，连忙问：“先生，‘以后’是指……”
　　“不急，慢慢听我解释。”姚万通避开了马继承的追问，接着说，“你八字显示财多、财旺。‘财’，可以理解为钱财的‘财’，也有‘妻财’的意思，说明你钱财旺，妻妾多。”
　　马继承心里点着头，这真是活神仙呀？我现在明里暗里不已经有四个妻妾了吗？
　　“最后说说儿女吧。根据时柱显示，你眼下，看似有儿实无儿，未见儿子才是子。”姚万通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所看到的儿子并非是你的儿子，李姗姗肚子里的才是他的儿子。
　　“老先生，请您明示，这是什么意思？”
　　姚万通并不进一步解释，人们都爱听喜，厌听忧。姚万通把不爱听的话说得摸棱两可。
　　马继承对姚万通的测算，总体上是满意的，他掏出了答谢后告辞了姚万通。
　　
　　马继承回到大队部，立即召开了各生产队队长会议。马继承说：“我把铁砂拿进城化验了，里边含铁量不错，为啥炼不出铁呢？人家说了，这种铁砂得用铁做‘引子’，也就是说炼铁时加入一些铁，这样就可以把铁砂里边的铁炼出来。”
　　“开始吃食堂的时候，我们把每家每户的锅都收了，现在可以拿它来做‘引子’呀？”刘黑子说。
　　马继承说：“那太少了，越多越好，回去挨家挨户搜集，把所有的铁都用来做炼铁引子。”
　　生产队长都知道马继承的高招是什么，但也不敢怠慢，个个领命而去……
　　
　　家里哪有多少废铁呀？马继承不满意这样的战果，给各生产队长下达了“铁”的任务。刘黑子拉着牛车挨家挨户收，是铁都要，连钉耙、锄头、镰刀等农具都收缴了。
　　刘黑子来到老木匠家，土匪一样把老木匠的斧头、凿子、大锯、用来雕刻的刀具一扫而光。
　　老木匠心疼地说：“求求你们了，这可是我吃饭的家具呀？”
　　“吃饭的家具？你不是在食堂里吃饭吗？没有这‘吃饭的家具’你不照样吃饭吗？现在一切都得给炼铁让路！”刘黑子没好气地说。
　　刘黑子来到王富山家，被王富山堵到了门外：“你把农具都收了，以后还种不种地？”
　　“大叔，你咋不明白呢？现在不是一家一户，啥都是集体的，眼前炼铁要紧！”
　　“这农具不就是现成的铁吗？你们炼铁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用来打造这农具吗？你们把它烧成铁块子，再重新打造，图个什么？”
　　“大叔，你说这礼我懂，可眼前需要铁做‘引子’把铁砂中的‘铁’引出来呀？”
　　“胡说霸道，只听说药要‘药引子’，没听说过炼铁要‘铁引子’！你们炼不出铁，没法收场了，生这歪门糊弄人！”
　　“大叔，我这也是们办法呀？你是明白人，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种地没农具了，让大队长去想办法。”刘黑子在王富山面前还是让三分的。再说，王富山也曾是老队长了，对大伙有恩。
　　王富山想，冒冒气算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反正地是集体的地，你把农具遭际了，种不好地也不管咱的事。
　　
　　铁，终于炼出来了，不过，炼出来的铁块子，就是那些收集来的、成品铁的前身。马继承这一高招会造成什么影响？眼前还是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