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禾木乡记事四:美景之外的故事(3)
作品名称:零距离接触图瓦人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7-06-19 11:47:46 字数:4215
(六)
年轻的喀纳斯景区管委会,在成立后不到二年的时间,迅速解决了许多存在已久的积留问题。但是,由于发展与稳定的矛盾,开发与补偿问题,也引发过几起群体事情。但是,无论如何,在一年之中,连续发生了几起村民集体上访事情,这不仅让地委行署很难堪,更让我所在的禾木乡政府的日子很不好过。来自上级领导高度重视所带来的压力,贫困牧民坚决不让的态度,加上提出问题解决的难度之大,着实让我真正地理解了基层工作和干部的难处。管委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派出了主要领导为组长的工作组,长期派人驻在乡政府,参与和协调督促问题的解决。
2007年,可以说是乡政府的多灾之年。不仅是我这样感觉,也是乡干部们的共同感觉。一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干旱气候,使牧业受到影响。春天的雪融化后,全乡几乎全是晴天,就一直没有下过大雨,就是漂洒也是一些过境的小雨,不论是对草场还是风景区的资源,都是非常不利的。二是火灾,由于干旱所致,秋天发生在深林中的二次山林大火,除了天气气候的原因外,也暴露出有关部门对外来人员管理失位的严重漏洞。三是人为问题,其实这些矛盾的产生并不是这几年的事情,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多年来,对乡政府的各类公共设施投入的严重不足,只是划归管委会管理后,喀纳斯村的补偿机制激化了这个矛盾的显现。所发生的这三类事情,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并不是干旱和火灾,而是人为所激化出来的矛盾。
2007年夏秋之际,发生了禾木乡最重要的二次集体上访事情。其中第一件是村民的集体上访事情,这影响了管委会正在进行的各项工作,打乱了正常的进度;第二件是外来商贩的集体闹事行为。这是一种情绪的不满发泄,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没有采取正常的渠道。
我和一起下乡的同事斯潘迪亚尔,被分配到几个村民调解小组里,主要参与了禾木村村民的上访调查、劝解和安抚工作。
在一户户地走访调查中,我们很快发现,主要几次牧民的集体上访,都是由达合提老汉发起和秘密组织的,他是这次大型活动的组织者和发起者。因此,各级政府非常头痛这个人,并把这个人称为“调皮老汉”。
达合提是一位生长在此地的图瓦老人,今年也是一位快七十岁的老人,他曾在乡里做过多种岗位。曾经当过禾木村长、村支书、副乡长、乡长书记,最后,到了布尔津县政协当了副主席,是图瓦人的重要人物和代表。在他年满六十岁退休时,又放弃了城市里单位分配的楼房,自己要求回到村子里住下。他的家庭成员也非常多,由几个儿子和女儿组成,三个儿子是乡里的领导,亲戚连亲戚一大堆,他在全村及乡里甚至是县里的家族成员非常多。同时,由于他所具备的个人经历,即使他退休以来,他个人的政治地位没有多少变化,他所造成的各类社会影响也不容小瞧。所以,每年的过年过节时分,上级的领导慰问总是第一个到他家里,通过亲切慰问的方式来联络感情,并由县上的主要领导认真听取他以一位老干部的角度所谈出的一些个人看法,自然而然地,他在牧民中的声望并没有因为他的退休而受到影响,反而是他的个人威信越来越得以提升。说实话,不知感觉对不对,反正我倒觉得他已成为乡政府领导感到有些“头疼”的人。
在退休后的几年时间里,拿着退休工资的他,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院子里盖了不少的房屋。除利用资源发家致富外,他还经常和乡里的领导保持着联系,对乡里安排的一些工作和事项,向领导们反映牧民的意见和看法,并在反映中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一些看法也被乡政府领导采纳。在众多的牧民中,由于他的经济条件好,人又非常热心肯帮助别人,每当亲戚或村中人家有困难时,他都能出面帮助或忙着联系别人出面解决;再加上他的儿子们也是乡里的领导,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解决一些问题,因此,长期下来,自然而然地,他就成为禾木牧民的精神“领袖”。
(七)
通过深入牧民家庭和他们谈话了解后,我知道了这次集体上访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说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那真是不负责任的胡说。因为,在很久以前,大约半年之前,也就是上年度的“十•一”期间,就有些预先的前兆了。事件发生后,我们仔细地分析这次上访的原因,主要还是由涉及牧民的补偿问题引发起来的。同样是景区两个村子都在核心区搞旅游,喀纳斯村每户一年就可以收到补助2万元,而禾木村却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补偿,这样就难免让牧民们产生不公平的感觉。禾木全村共有300多户,村子中居住的也有230多户,他们的牧场都在村子周围很近的风景区内,虽然并没有受到征用,可是由于游人的大量到来,一些人家的草场被车辆和游人们人为地踩踏了。他们也试图通过各种途径向乡政府的领导反映,多次提出过和喀纳斯村一样的补偿要求,但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乡政府权力范围内所能及时解决的。同时,与山外的农业乡村相比,禾木乡基础设施的严重滞后甚至缺失,也是牧民们产生不满情绪的原因之一,许多牧民对乡里的班车客运、邮政电信、信用社、医疗卫生、出租房屋管理、收取门票等问题,也感到不满意。乡政府里没有信用社,没有邮电局,没有客运站,牧民生个病、寄封信、汇个款、存个折子,甚至打个电话坐个车,都需要到山外去办法,都需要费很大的周折。就是牧民们贷笔款项,也得跑到山下的冲乎尔乡里去办理。尤其是对在禾木村路上设立门票站,更是一个引发上访的导火索;一些县城来走亲戚的人,被门票站拦在杆子外面,只有牧民拿着乡里的证明去接才准放行。由村子到门票站要三十多公里,如果接一个人下来,一天就什么也不干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不愿意说出来的,是我们从他们的语言之外真正听出来的。一些靠近路边的牧民房屋可以出租出去,而不靠公路或交通点的牧民房屋就无法出租出去,虽然他们也对旅游公司在安排住宿方面提出意见,让他们能不能轮流安排,但是这件事情从未得到重视。诸多事情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地就在这个夏天里,引发了禾木村历史上的第一次大规模集体上访事件。
当乡政府正忙于一年一度的接待工作时,他们尚未发现被埋藏的火焰已经点了起来。在“调皮老汉”达哈提极为秘密的组织联络下,全村已有近198户人家参加了签名上访,占了全村家户的三分之二,他们把收集起来的意见,私下里找人翻译成汉文,然后打印成完整的上访材料。做完这些后再找到乡政府领导,才提出他们的意见和要求。直到这时,乡政府才醒悟过来,乡领导们突然发现,在他们接待各级领导忙得不亦乐乎之际,一大批的牧民们已经被组织了起来,开始酝酿了一场很大的政治事件。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面很大,甚至影响到每个干部的政治生命,影响到地区很不容易得到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牧民的全权代表、退休干部达合提与乡政府领导开始了直接的谈判。在交涉过程中,他们声称,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些问题,他们就会把上访材料直接寄到地区、寄到自治区、甚至要寄到中央去。如果不能解决好这些问题,就组织牧民集体到地委和乌鲁木齐去请愿。
(八)
我收到过牧民代表达合提亲手交给我的一份上访材料,厚厚的有十几页张。从开始到最后,罗列了几十条,虽然意见材料写的内容很多,但是概括起来,也就是几条:他们认为,旅游业把当地的原始环境污染和破坏了,尤其是牧民的草场破坏的很严重;同时,旅游带动了物价的总体大幅度上涨,旅游景区牧民的生活成本太高,许多生活必需品已翻了一倍以上的价格,这些已经使许多并不富裕的家庭再次沦为贫困户。加上景区与县上的关系没有协调到位,许多涉及民生的方面,如民政、交通、医疗等涉及牧民切身的利益没有照顾得到,使牧民们本来的利益也受到了削弱和影响。最重要的一条是本地的旅游资源被旅游公司免费使用,明显是太不公平:当地的旅游部门只顾自己挣钱,根本不管牧民;他们没有把当地的资源当成一种股份,没有像内地著名的景区那样,把旅游和景区居住村民的利益兼顾起来;而是由政府出面,免费地提供给旅游部门,甚至当乘船、区间车辆和进来的门票等都让旅游公司大发横财之际,广大的牧民被远远地排挤在外,并没有从旅游业中得到什么利益;相反却因为草场被封存不让收割、景区牧场遭到游客人为的破坏,牧民的正常生活受到影响和打扰,最后大部分的牧民不仅不是受益都,反而却成了旅游开发的最大受害人。(事后,乡政府有人把达合提交给我的上访信要了回去,说是要归类整理,整理后了再给我,事后,给我材料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达合提他们以这种“地下工作者”的态度,高效率地组织了这次行动,直到被乡政府全部掌握和控制时,整个事情的过程已经引起了上级、上级的上级的领导的重视,已是快到了必须出结果、问题必须解决的时候。村、乡、管委会充满着一片紧张的气氛,管委会的领导小组就驻在乡里,随时随地解决事件解决过程中出现的细节问题。我也和禾木乡党委的李书记,还有地区党校的斯潘迪亚尔教师组成一个小组,斯老师在其中就充当重要的翻译角色。我们先从达合提老汉开始做工作,然后同其它小组一起,逐户到签名的人家进行了解和调查情况。斯老师是一名年近五十的哈萨克中年男子,这次与我一起分配到禾木乡开展工作,我们一汉一民,工作起来搭配得非常默契谐调。常常是我提供汉文资料,他翻译成哈文,或印成哈文材料,或直接由斯老师向牧民面对面讲解。
抓问题得要抓住中心,解决好中心才能有目标地向外延伸,进而达到全面突破。我们先是确定从挑头的达合提老汉家开始。前面我们也说过,老汉在当地是有一个很大的家族,他自己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四个儿子中三个都是干部,一个是教师,只有一个在县城里的女儿还没有万家,不过已定了亲。他小儿子结婚时,我当他们家的专用摄影师,见过他的小女儿,是一位长得一头黑色长发、身材瘦小、面貌清秀可爱的女孩子;这次参加他小哥哥的婚礼时,也把自己的对象带来了,小伙子在布尔津县政府工商部门工作,也是个图瓦人。
做达合提的工作,我们是费了很多的力气。老汉喜欢喝酒,我们就拿着酒去,吃着他的抓肉,我们喝着酒说着话,通过斯老师的翻译,我们把利害关系及造成的社会影响给他讲和明明白白,包括对他的几个孩子在政治上的影响。谈话是从他们材料里提出的问题开始的,当客运站、邮电局、医院、教育、出租房屋等问题逐步谈开时,他仍然坚持自行动,并在我们苦口婆心、贴近式教育的感召下,他就有选择地一步步后退,最后仍在他家的餐桌边,吃着他家的风干牛肉、喝着我们带来的高度白酒,缴械投降。
经过多次的说服,他终于同意合作,反过来一家一户去做上访牧民的思想政治工作,这种迅速平定事件的效率是很惊奇的。从自己的观点,向我们表达的态度坚定,非常像过去的地下工作者。后来,他也看到了乡政府、管委会在真心解决问题的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