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躲在洗手间的秋萍哭得一塌糊涂，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走出去。
　　白色投影上正播放着一首慢歌，最先注意到秋萍的是钟思成，他何尝不知呢，其实，刚才当他唱完那首歌心潮起伏难平的时候，看到失控的秋萍落荒而逃地跑进洗手间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关注着门口的动向。就在秋萍呆在洗手间那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钟思成的内心同样饱受着煎熬和折磨，他深深地懊恼，也许根本就不该为了宣泄自己的情感唱出那两首歌，从而触动了秋萍的伤痛！他也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而觉得无比的沮丧！
　　其实，除钟思成外，作为秋萍的知己闺蜜的李岚又怎么会没有留意到秋萍的情绪呢，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次秋萍的情感竟然来得那么凶猛、那么强烈。可能是这么些年来，她苦苦压抑得太久太久的缘故吧！一旦坚守的临界点被戳中，那么，积存下来的所有情绪当然就会如洪水猛兽般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虽然KTV室的灯光明明灭灭，但是，眼尖的王晴还是发现了秋萍的不对劲儿，她走过来，一手拉住秋萍的手，一手搭在秋萍的肩上，关切地问：
　　“怎么啦，萍妹妹，看你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的样子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其余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皆把关怀的目光投注在秋萍身上。
　　秋萍咳嗽几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
　　“哦，刚刚那会儿睫毛膏沾到眼睛里，我进去用水洗吧，反而越洗越多，就把眼睛给揉红了。”
　　“咳，秋萍呐，我包里带了卸妆油的，你怎么不早说呢？什么事情你非要强撑，结果你看吧，活生生给自己找罪受不是。”李岚这一语双关的话既替秋萍解了围，也暗含安慰开解之意。
　　钟思成把一杯白开水递到秋萍的面前：
　　“秋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随即，他再度说道：“这里的空气也怪闷的，要不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吧。”
　　于是，在这暖洋洋的午后，一行人悠闲地漫步在这农庄内。
　　在庄内慢吞吞地饶了一大圈，最后，他们在几株洋槐树下站定。抬眼望去，一串串的洋槐花，粉妆玉砌、白绿相间。白的是花，绿的是叶，煞是好看。凝神静气，只觉得清气阵阵，香气袭人，令人陶醉。
　　“呃，这有一张石桌，我们正好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两个小家伙睡醒。”钟杨光伟提议。
　　几个人围桌而坐。
　　刚一坐下，李岚就嚷嚷着说要去洗手间，王晴也站了起来，说正好她也想去。
　　秋萍正仰头欣赏着满树满树的洋槐花，钟思成的视线飘过来，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两秒，随后，为大家点了碧螺春，并征询杨光伟的意思是否可以。
　　杨光伟赞同：
　　“行，碧螺春口感醇和，清透淡雅，相信大家都能接受。”
　　秋萍感应到钟思成的目光，忙低下头，避开了和对方目光的碰撞，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再度被勾起。
　　杨光伟从烟盒中抽出两只玉溪并递了一支给钟思成。
　　看着玻璃杯中翠绿的茶汤，钟思成有些恍惚，七年前的那一幕何曾相似。当年，于山庄内，也是洋槐树下，也是一张石桌，也是一杯碧螺春。只不过今时今日，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向秋萍。
　　秋萍抬眸，恰好与之四目相对，那一刻，俩人目光交汇、眼波流转，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眸中解读出了太多太多的内容：有对昔日美好恋情的怀恋；有对今日无奈结局的怅然；有对世事无常的慨叹；亦有内心那份苦痛的煎熬和孤独的思念！
　　“谁怜西风独自凉，潇潇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心中的千言，眼里的万语，皆汇成一句：读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秋萍好似觉得脸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原来，眼泪已经悄然滑落。
　　钟思成被烟头烫到手指时也才蓦然惊觉。
　　坐在一旁的杨光伟默默地看着他们二人这样无声地交流备受感染，不免鼻头酸楚，哀叹连连，瞧见从洗手间出来的李岚和王晴，佯装几声轻咳，才打断了沉浸在过去情感中的一对苦命人。
　　秋萍低下头，抽出几张纸巾擦拭了眼角的泪滴。她懊恼，说好不去触碰钟思成目光的，说好不再流眼泪的。可是，人的思想、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人的心、人的脑子又没个开关按钮什么的，不是说你想让它怎样就怎样，你不想让它怎样就不怎样。感情这东西不是简单的填空题、选择题、是非题，也许根本就是一道晦涩难懂的阅读理解吧，哪能轻易搞懂，轻易猜透、轻易想通呢？所以，人的感情也不是一开一关、一摁一扭就能解决所有的！难道不是吗！
　　王晴紧挨着秋萍坐下，李岚又挨着王晴坐了下来。
　　几个人天南海北地一阵闲聊，一通胡侃。
　　里面就数杨光伟最是活跃，逗笑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了。他接连讲了几个冷笑话之后，又起身站到前方的空地上，给大家表演了一段诙谐的幽默剧。
　　他那搞笑夸张的肢体动作、声情并茂地讲解把大家引领到一个特别喜剧的氛围。李岚和王晴乐得不行，笑得前仰后合的。秋萍和钟思成也不例外，同样被逗得哈哈大笑。
　　“哎唷！哎唷！不行了，不行了......再笑下去，我都快断气了。”终于止住笑的李岚口词不清地嚷嚷道。
　　王晴也笑得流出了眼泪，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刚才真是太逗了，我说杨光伟啊，你可太有喜剧天赋了，你不去当笑星，还真是娱乐界的一大损失吔。”
　　“我要去当笑星了，可就是我们家李岚的一大损失了。”杨光伟顺口接了王晴的话，故作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
　　秋萍“噗哧”一笑。
　　杨光伟耍宝似地冲着李岚挤眉弄眼，故作谄媚嘻笑着说：
　　“我呀，什么星都不想当，只想当李岚的老公，你说是吗，亲爱的老婆大人。嘿嘿嘿！”
　　“去你的，没正经，相当的不要脸！相当的厚颜无耻！”李岚笑骂。
　　旁边几个人瞬间哄堂大笑起来。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情骂俏了。”王晴强烈抗议。
　　秋萍的嘴角挂着笑：
　　“不如这样吧，换个风格的，咱们来玩成语接龙吧。”
　　其余几人同时附议。
　　“玩成语接龙的话，相比诗词来说，我应该不会死得很惨吧。”杨光伟信心满满，慢条斯理地说。
　　“那可不一定啊，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哟，拭目以待，拭目以待。”王晴调皮地眨眨眼睛，并不看好杨光伟。
　　“这样吧，我来开个头。”钟思成把烟头摁熄在烟缸里：“呃，那就先来个简单的，非常应景的：喜气洋洋，怎样，谁先来接？”
　　“按照顺序来吧，从杨光伟开始往下接。”李岚说。
　　“洋洋得意”杨光伟接了。
　　李岚脱口而出：
　　“意气风发”
　　“发扬光大”王晴也接了。
　　秋萍信手拈来：
　　“大展宏图”
　　“图王霸业”钟思成微笑，说了一个和秋萍所讲的近义词。
　　“业精于勤”杨光伟紧跟而上。
　　“勤勤恳恳”李岚接着杨光伟说了下去。
　　“恳，恳......恳什么来着？”卡在王晴那儿了。
　　几个人含笑地望着她。
　　“恳，恳不出来了。”王晴鼓起腮帮子：“什么恳呀，这分明就是一个坑嘛，李岚，你们两口子故意的！你们分明就是故意挖坑陷害我。”
　　杨光伟摸摸脑袋，一脸茫然，一脸无辜地瞅着王晴：
　　“冤枉啊王晴，我可没和我老婆同流合污嘢，我这纯属躺着也中枪的冤死鬼嘛。”
　　秋萍、钟思成抿着嘴，憋着笑。
　　“哪有啊，无心之举，无心之举。”李岚掩嘴偷笑，为自己辩解道。
　　看着几个人乐滋滋的表情，王晴狂翻白眼，撅着一张好看的嘴唇，故意气呼呼地说：
　　“哼！一群损友，不理你们了。”
　　杨光伟故意挤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坏笑，那意思好像在对王晴说：看吧，刚刚还在嘲弄我嘞，这下自作自受了吧。
　　王晴朝杨光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杨光伟笑着站了起来，说去看看两个孩子睡醒了没有。
　　李岚笑嘻嘻地端起茶杯：
　　“来，王晴，我以茶代酒，这厢有礼了。”
　　王晴扬起一抹和煦的笑，也学着李岚的样子端起茶杯，两个女人在空中煞有介事地碰了一下杯。
　　李岚盯着王晴洁白的皓腕，好奇地问：
　　“咦，李岚，你这个镯子才买的吧，好漂亮，中午吃饭那会儿我就想问你来着。”
　　李岚抬起手腕：
　　“哦，对，那天和杨光伟逛一家珠宝店，看到这只和田玉的手镯甚是喜欢，所以当时就买下来了。”
　　“确实不错，洁净高雅，灵秀睿智，玉石本身就给人凸显一种极有内涵的韵味。”王晴说。
　　“我觉得，女人的这些个首饰呀，不管是玉器、钻石、黄金、还是铂金都各有千秋，各有各的特点和味道，只要自己喜欢就成。我看，你脖子上那条项链就挺好看的呀。”李岚说着，拿起垂在王晴胸前蝴蝶型的钻石吊坠把玩了一下。
　　王晴低下头看着自己佩戴的那条项链：
　　“这个呀，好多年了，我和思成结婚的时候买的吧。”王晴的目光看向钟思成：“记得当时，我非要拉他跟我一起去看首饰，可他说什么都不肯去。他说他从来就没给女人家买过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挑选。”王晴半是幽怨半是嗔怪地说。
　　钟思成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秋萍，捂着嘴假装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
　　李岚转过头来，目光在秋萍胸前的翡翠挂件上扫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钟思成呀钟思成，你可真是一个感情专一、用情至深的男人啊！你给过秋萍的，再也不想给到第二个人了。
　　秋萍心里一阵隐隐作痛，低着头，没有作声。
　　“其实呀，要我说呢，萍妹妹戴的这个挂件既别致又好看。”王晴话锋一转：不知怎么又盯上了秋萍胸前的挂件：“诶，我猜想，应该是你老公送给你的吧？从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看你一直戴着它。”
　　也难怪王晴会这么认为，一直以来，关于冯蛭的种种，秋萍和李岚在她面前鲜少提及。所以，对于秋萍婚姻的一些实况，王晴知之甚少，她也根本不了解冯蛭究竟何方神圣。
　　秋萍腹诽：怎么突然又扯到我这儿来了？怎么我跟刚刚的杨光伟相似的命运呢？这分明是躺着也能中枪的遭遇啊！
　　秋萍咬着唇，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腔。李岚的目光看过来，和秋萍对视了一眼，对于这个挂件的个中曲折，两人皆心知肚明。
　　再反观钟思成，脸上的表情也极不自然，只见他燃起一支烟，默不作声地别过了头。
　　“呃，秋萍这个呀，我知道，听她讲过，是她初恋男友送给她的。”李岚话一出口，就懊恼不已，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会编造出这么蹩脚的谎言呢，这不等于吐露出实情了吗。
　　“哦，这样呀，萍妹妹，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呢？想必你们当初一定很相爱吧？”王晴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想要继续探究下去。
　　秋萍费力地吞了一口口水，一双幽幽的眸子里蒙上几多伤感：
　　“都已经成为了往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听秋萍这么一说，钟思成的心抽痛了一下，他从石凳上起身，踱着步子走开了。
　　“萍妹妹呀，从你的神情可以看出，你和你初恋男友想必是深爱着彼此的吧。”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惊人地准确。
　　“那你们当初是因为什么分开的呢？你和你现在的老公冯蛭过得幸福吗？”王晴这个好奇宝宝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一波一波的痛楚朝着秋萍袭来，她蹙着两条秀眉，紧紧地咬住下唇，石桌下的一双手紧紧地捏着，手心濡湿一片。
　　一旁的李岚干着急，很是心疼此时此刻的秋萍，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了王晴：这不等同于一个刽子手曾经在秋萍身上捅下无数刀剑，几年后，再残忍地亲手撕开那些并未愈合的伤口，不但撕开还心狠手辣地在伤口上面撒盐吗！
　　李岚正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措辞来替秋萍解围的时候，站在旁边的钟思成倒先朝着王晴说话了：
　　“呃，王晴，走，我们到草莓基地去看看吧。”
　　钟思成旁观这一幕，心如刀绞般地疼痛着，他知道，他的丫头比之更甚。他在心里深深地懊恼着！深深地自责着！一遍一遍地反复呢喃：丫头，我可怜的丫头，对不起！对不起！你这一切的痛，你这一切的苦都源于我。
　　目前，毫不知情的王晴对秋萍步步紧逼的情形，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把秋萍从这种煎熬的氛围中暂时解救出来。
　　恰在此时，杨光伟领着嘉韵和昊晨走过来了。
　　秋萍趁机伸出双手，搂过两个孩子。
　　李岚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王晴也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
　　“天也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摘草莓吧。”杨光伟看向一众人等，并说道。
　　两个孩子蹦跳起来，喜滋滋地拍着手：
　　“好哇！好哇！摘草莓去咯，有草莓吃咯。”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草莓基地。
　　草莓又叫红莓、洋霉、地霉等，是一种红色的水果。它的外观呈心形，鲜美红嫩，果肉多汁，酸甜可口，并且具有浓郁的水果芳香。由于草莓的色、香、味俱佳，而且营养价值颇高，富含维生素C，有帮助消化的功效，所以被人们誉为“水果皇后”。
　　两个小家伙把红艳艳、鲜嫩欲滴的草莓捧在掌心，一副小馋猫的样子，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
　　大人们慌忙阻止，都口吻一致地告诫说，现在还不能吃，上面不单残留农药，且还附着其他许多脏物。须得拿回家用淡盐水浸泡，并用流动的水冲洗干净之后才可以放心地食用。
　　两个孩子对大人们的话虽然似懂非懂，但他们总算明白了一个重点，就是刚刚摘下来的草莓不能吃，要拿回家洗过之后才能吃。
　　嘉韵和昊晨嘟起小嘴巴，万分不舍地把手中的草莓放回篮子里，临了，还无限留恋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孩子们可爱又充满童趣的模样惹得几个大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间，孩子的笑声、大人的笑声，混和在一起的、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在一片晚霞的透射下，洒落在这片开阔的草莓地里。
　　天色渐晚，大家采摘草莓的工作告一段落。
　　钟思成把大人小孩采摘到的草莓集中起来，拿到农庄老板那里去称重，结帐。然后，他再把草莓分成三份，分别装在三个袋子里。
　　随后，他们几个在农庄吃了简单的晚饭。
　　日落黄昏，满载而归的他们便踏上返程的路。
　　满载而归？这个词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富含不同的深意吧，个中滋味，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自己体味了吧！
　　由于秋萍和嘉韵坐的杨光伟的车，所以，进城之后，两拨人马就自然地分道扬镳，钟思成载着王晴就直接往他们家的方向而去去了。
　　在小区门口，秋萍提着一袋草莓，和嘉韵下了车。
　　李岚也跟着下来了，她靠近秋萍轻声问：
　　“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玩了一天，都累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好，你自己当心点，就跟那个疯子说和我们一家三口上农家乐玩去了，别傻傻地扯上其他什么。”
　　秋萍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
　　上楼梯的时候，秋萍牵着嘉韵的手，思虑着该怎样跟嘉韵说，才能让她领会个中的曲折和复杂的意思。
　　没想到，聪慧懂事的小嘉韵倒先自己开口说了：
　　“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跟爸爸说今天跟我们一起玩的还有王阿姨，还有那个我今天才认识的钟叔叔。”
　　冰雪聪明的嘉韵在平时的生活中比较善于观察和留意爸爸妈妈之间的一些动态，她注意到，妈妈从来没有在爸爸面前提起过王阿姨。所以，在她小小思想的认知里，她认为爸爸可能不太喜欢王阿姨这个人。那么，为了避免爸爸妈妈不吵架，她就绝不会说出她认为不该说的话。
　　听着女儿软软的声音，秋萍心里好一阵难受和辛酸。
　　唉！这么小的女儿，真难为她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嘉韵这是吵闹的家庭早懂事呀。
　　秋萍和嘉韵在家门前站定，她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从包里掏出钥匙。
　　但愿接下来是风平浪静的场面，而不是一场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