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赋役重民不堪命 情谊深众皆举旗
作品名称:洞庭狂澜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6-27 23:55:19 字数:10040
钟相在天子岗兵败的那天晚上,杨幺老母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她的心事老在幺郎的身上,她不知幺郎在哪里,是在龙阳县的宝台山还是在武陵的天子岗?她只晓得儿子是和龙阳义军在一起,他还只有二十二岁啊,太年轻了,这么点点大的人就要担负军国大事,那不是要儿子的命么?
幺郎十岁的时候,他的老爷线丝瓜就死了,从这时起,幺郎就在沅水上当水手走船,走南闯北虽然也长见识,人太小了却也受人欺侮。有天夜里,幺郎眼泪汪汪回到家里,杨母见他流泪就估计有人欺侮他,便问缘故,幺郎说,这天行船去益阳,在船上遇到了一个武将,那武将说他人太小,不合适做水手,就把他提起来丢进了沅水。幺郎从水里爬上船,那人又将他丢进了水里,如是者三,船老板来说好话,说幺郎水性好,人又勤快,逗人喜欢,做个水手还是称职的,这个武将不由分说就把船老板丢进了沅水。
又当了两年水手,幺郎就辞工了,买了张渔网,买了个攀罾就自己在沅水里捕鱼,原想这样就不会有人欺侮他,不成想欺侮人的人无处不在。
一天,幺郎背了个鱼篓就到街上去卖鱼虾,刚摆下摊子,就有一个人走过来,这条鱼捻捻,那条鱼捏捏,放的时候又重手重脚的,幺郎就说,大哥,你要买鱼就买鱼,这又不是捻猪潲喂猪,你把鱼弄死了,我还怎么卖?那人不由分说,两只腥手抠住幺郎的嘴巴往两边扯,扯得幺郎的脸都变形了,眼泪汪汪的,直到他扯累了才松手。那人说,你晓得我是谁吗?我就是虎爷,你到这里摆摊是要交保护费的,虎爷高兴就拎你几条鱼,虎爷不高兴就送你几拳头。今儿个你的鱼虾太小太腥了,我就不高兴了,送你几拳头吧!说完,就擂了幺郎几拳走开去了,幺郎挨打了还不能说他。
杨母想着这些往事,惦念着幺郎。现在她不是害怕幺郎被人欺侮了,幺郎长大了,人高马大力气壮,没人可以欺侮他了,但他干的是杀头的大事,跟着钟老爷造反,谋反大宋,这不是谋反罪么,不是杀头罪么。
平日里,杨母在晚上老是做梦,没一次不是与幺郎有关,总梦见有官兵在追赶幺郎,总梦见幺郎被砍得血淋淋的。总梦见幺郎被五花大绑,脸上打得血肉模糊,眼睛都是肿的,核桃大一个个,头发是蓬松的,还戴着枷。总梦见幺郎的脑壳被割下来了,挂在城墙的楼上示众,大粪苍蝇围着他的脑壳在飞,飞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就停在幺郎的嘴唇上,黑漆漆的一长溜。
今晚上,杨母又睡不着觉了,心里老是想这些事情,这还没进入梦境啊,就这般恐怖,倘若是进入了梦境,那还得了。
正在惶惑中,就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谁呀?”杨母没起身,她只一个人在家,不敢轻易下床去开门。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人还在坚忍不拔地敲着,似乎不敲开他就不走。
“谁啊,你是谁啊,你说话呀,你是幺郎么,幺郎是你么?”杨母发出一连串的问话。
门外这时有人说话了,是一个女声,只听得她说:“婶子,你行行好,开个门,给我们借宿一夜。”
杨母这时候听清楚了,这说话的人是个女人,要么是讨饭的,要么是逃荒躲难的,她说的明明白白是要借宿。
杨母去开门了,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孩子睡着了。
杨母看到这情况欲把门关上,她没想到还有个男人就站在那儿的。门外的男人一见到杨母要关门,就插进一只脚将门卡住了,他说:“大嫂,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实在没地方去了,你这儿是祝家岗吗?”
杨母疑惑地看着他说:“你问祝家岗做么子?”
“我们就是来投奔祝家岗的。”
“投奔祝家岗?”杨母警惕起来,她说,“你们投奔祝家岗做么子,你们是谁啊?”
“嫂子,我们就是益阳人,隔这里不是太远,听说祝家岗出了个幺郎,带着穷人打天下,我们就是来投奔他的。”
“你们认识他么?”
“不认识他,只听说过他,他的名声大着呢,在我们益阳,家喻户晓,人人尽知。”
杨母犹豫了一下,就把这一家子放了进来。借着亮光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大约是三十来岁,那个女人也是三十岁的样子,二人都穿得破破烂烂,一脸的菜色,女人怀里的孩子还算是长得好。
杨母说:“看你们年纪也不大,负担也不重,怎么就逃难了,要到龙阳来投奔杨幺了?”
那男人说:“嫂子,这说来话长啊,我叫区宇,内人叫尹玉,我们呢,自己家里也有两三亩水田,只有一个孩子,种田之外,再到资江水里打点鱼虾,这日子原本也是过得下去的。幺郎去年在益阳城里打了一仗,杀了知县和一并衙役,就没人去催缴税收,我们还庆幸这搭帮幺郎,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谁承想,这高兴的日子还没过几天,朝廷就把安和派到了益阳,他带来了几千官兵,这些人要吃要用,就恢复了我们的税收,还把去年的税收一起加进来了。”
“种田完税,原本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问题不在税收,也不在补交去年的税收,问题在于这税收就是个无底洞,官兵借着税收的名义无穷无尽地搜刮我们,我们除开正赋外,还多别科米,有正耗、补欠和籴、斛面等,自一石输及五六石。钱则有大礼、免夫、纲夫、赡军等,自一缗输及七、八缗,吏缘为奸,其名日新。复调丁壮,把隘修寨,富者出财,贫者出力。在我们益阳,民不堪命,他们据险结党,抗拒官军。”
区宇所说的正耗、补欠、籴面、斛面这些名堂,杨母听不懂,她估计这就是正税之外加上去的,便向区宇讨教一二。
区宇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和他们相处久了,还是略微知晓一些,他们说,正耗就是税粮在漕运中的损耗,一般是一石要附加二斗。”
“这不是变作法子盘剥我们吗?”
“是呀,我也是这样和那些收粮的官兵论理,他们不和我说话,举着棒棒就打人,我问一句,他们就打我一棒棒,我只好不问了,”区宇一边说一边搂着衣服给杨母看伤,他说,“我今年的收成把税收一交,把去年的税收补上,再把杂税交齐,就没一粒粮食了。”
尹玉这时候说话了,她说:“嫂子,我们是过不下去了才跑到这边来的,安和的官兵在县界设卡,不准人外逃,我们是乘夜间偷着跑来的,先到了军山铺,再走了几天,才找到祝家岗的。”
杨母说:“你们为么子要找祝家岗啊?”
区宇说:“幺郎就是祝家岗的人呀,他去年在我们益阳打一仗,名声大着呢,我们益阳有只儿歌是这样唱的‘幺郎幺郎杨幺郎,资江水边打一仗,杀了衙役杀袁显,杀得星星掉资江’。”
杨母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们没见过您,您应该是富有同情心的大嫂,您应该和我们差不多,也是个穷人,”区宇回答她。
“我就是幺郎的老娘啊!”
“真是奇啦怪啦,天底下竟有这等巧妙的事情,我们来找幺郎,竟然找到了幺郎家里,”区宇看着杨母说,“大嫂,您不会骗我吧,您真的是幺郎老娘吗?”
“你这后生子好奇怪哟,世上有这样骗人的吗?我一起生了四个儿子,大郎、二郎、三郎、幺郎,现在,他们四个人都在义军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守着家,明天我也要走了,我要去找我的儿子们。”
区宇喜得跳了起来,他说:“看来,我们真的找对人了,大嫂,你明天带我们一起去吧。”
杨母说:“我们龙阳和你们益阳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这里没有官府管啦,就是义军在管着,豪右也不敢嚣张,在义军的据点里,那里的土地全部是公共的,共同耕种,共同配给,人们乐滋滋的。”
尹玉说:“大嫂,您明天带我们去见幺郎好吗,我还要问问他要不要人,若是要人,我们那里还有很多人都可以来。”
杨母说:“其实,我就一直在义军里做事,这一向是看到要收麦子了才回来的。现在,麦子收回家了,我明天就带你们去吧。”
思索了一会儿,杨母又说:“照你刚才的说法,就是你们一石税粮,官军可以利用名堂收走五六石咯?”
“是的,大体是这样的,”区宇说,“除开税粮,还有钱,钱的名堂更多,大礼、免夫、纲夫、赡军等等,说都说不过来。”
“那你们怎么活啊?”
“是呀,您看我家,就是三人,我们两口子又年轻,父母也不在了,竟然活不下去了,只能选择逃命。”
杨母将区宇一家子收下,安置他们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罢早饭,带了几个窝窝头做干粮,杨母就带着区宇他们上路了,三个大人抱一个孩子,携两个包裹,走起路来还算是轻松。
话说白德那天携了钟子仪跳出孔兵的包围圈后,钻进了林子里的一个山洞,晚上烤了只野兔子填饱肚子,第二天,白德就拉着钟子仪往龙阳走去。
钟子仪没怎么受过苦,要走这么远的路自然是叫苦连天。
他说:“白大哥,歇歇吧,歇歇吧,我的喉管里全是出的气,就没进去的气,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白德没一点办法,只好停下来歇气。
钟子仪说:“白大哥,我的父皇怎么了,我的皇兄怎么了,你知道吗,他们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么子趣味。”
白德说:“这时节,谁还管得了你父皇啊,你看幺郎,他是你父皇的爱卿吧,还不是带着自己的人马走了。你只认管自己,你只认自己还活着就行,人生在世,活着是最重要的。”
“他们是我的家人啊,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换作是我,也是如此,你救不了他们,我也救不了他们,就是幺郎也救不了他们!其实,这样挺好的,没有了太子,你将来就可能是太子,没有了父皇,你将来就可能是父皇。”
“你说么子啊,官瘾就这么大,没有了家人,就是叫你做天皇做玉帝也无味啊。”
“好好好,我说错了行吗?你去救你家人吧,你去送死吧,你走吧,我不拦着你了。”
“白大哥你说么子啊,我是叫你去救我家人,你能救出我来,就能救出我家人的,你看你是多能耐,你救出了我父皇,我父皇会赏赐你的,将来叫你做宰相,或者干脆把楚王让给你做算啦。”
“是真的吗,那我去了啊!”
“当然是真的,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归来。”
白德说:“你这孩子,没安好心眼,我去了还能回来么,还不是做孔兵的刀下鬼。”
钟子仪说:“就是做了刀下鬼也有光啊,将来,人们会世世代代记得你的,说你为了救主而舍身,为了救主而赴死。”
“你以为我是傻子呀,我刚才就说了,活着就好,活着是最重要的,至于死后的名声,一点意义也没有。”
“白大哥你这样不重名节呀,我还以为你是个重名节的人呢!”
白德拉着钟子仪就走了,他不愿意和钟子仪说这些了无趣味的话,这孩子太结筋了,和他说也说不清楚。
他们越过芦荻山,往东来到了牛鼻滩,钟子仪就一屁股坐在河边的沙滩上。沅水走到这里形成了一个大湖,贺家山把它挡着。
白德说:“子仪你以前来过这里么?”
“我没来过。”
“你去过我们龙阳县吗?”
“我没去过你们龙阳县,为么子要去你们龙阳县啊,那里有天子岗好吗?我父皇说过,天子岗是出天子的地方,果然就出了个天子。”
“你还沾沾自喜啊,依我看,天子岗非但不是出天子的地方,还是出鬼的地方,你父皇,你皇兄都会变做鬼的。”
“白大哥你不能这样说我父皇和皇兄啊,我对他们崇敬有加。你看啊,我两岁的时候,我老娘就死了,至今我都想不起老娘的面目了,是我父皇和皇兄带大了我,好吃的给我吃了,好衣服给我穿了,他们从不要我做一点事的,还教我读书认字。”
“难怪你吃不了苦的,蜜罐里长大的啊,你这样的人啊,将来经不住大事的,还不如我现在把你丢进沅水里浸死算啦。”
白德说着说着就真的动手去丢钟子仪,钟子仪也不挣扎,任由白德去摆弄,白德说:“我逗你玩啊,将来你做了太子,我就是太子太保了,我怎么会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
白德找来了一只船,二人登船,钟子仪坐着,白德划着船从沅水进入下沚江,然后来到白沙渡,来到了黄诚的据点。
黄诚看到了钟子仪,大惊失色,问他是咋回事,怎么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怎么是坐船来的?
白德说:“黄将军,你是怎么看的啊,明明是我和他两个人,怎么是一个人呢?天子岗被孔兵攻破了,我带着他突出重围,从芦荻山逃到牛鼻滩,再坐船来到这里。”
黄诚听后,一脸的惊愕,拉着钟子仪的手问:“你父皇呢,你几个皇兄呢?”
钟子仪泪流满面,倒在黄诚的怀里哭了起来。
黄诚拍着他的背说:“你哭么子啊,你说呀?”
钟子仪自然是说不出话来,白德就替他说:“他们被孔兵重重包围,恐怕是凶多吉少,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没别的结果。”
“幺郎呢,他不是带了五千人马去天子岗了吗,你的兵呢,你不是带走了一个兵营吗?”
“幺郎的人马大概战死了两千人,包括我那个兵营,其余的人都被幺郎带出来了,估计他们没事了。”
黄诚不说话了,他没估计天子岗会这么快被孔兵攻破的,在他看来,天子岗虽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但要攻破它也是难度挺大的。看来,这个楚王和钟子昂太子都不是打仗的料子,权柄又在他们手里,别人染指不得,失败是无疑的。
黄诚把白德叫到一边说:“你把钟子仪领到我这里来是么子意思,你是不是想让他长期居住在这里?”
白德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你忘记了,楚王成不了气候,将来就看我们龙阳县了,龙阳不能没头,你暂时的威望又没有幺郎高,只要钟子仪在手里,你就可以掣肘幺郎。”
黄诚说:“哈,你这小子还蛮有心计的嘛,人说我是军师,我都没想到这一层啊。”
“这年头不长点心机还成?”
“要是幺郎来要人咋办?”
“我们用好吃好喝的供着这祖宗,再哄骗他,就说到幺郎那里会性命难保,这孩子是个豆渣脑壳,他会信的。”
“这样不好吧,幺郎知道了,会说我们挑拨离间的。”
“将军啊,你不要管手段,只管目的。”
“那好,那就把这个钟子仪交给你,你今后就不带兵打仗了,专带一个卫队保护钟子仪,今后,他的衣食住行全由你负责。”
白德领命而去,他去给钟子仪找居住的地方了。
现在,他只给钟子仪找个暂时的住处,钟子仪长远的住处只能慢慢规划设计,他要将钟子仪的住处建筑得如同皇宫样,要让他摆出皇帝的威仪,这样,才能镇得住杨幺。
再说杨幺那天摆脱孔兵的围困后,在山里过了一夜,天一亮,他就带着人下山了。再去那里呢?杨幺还在昨晚上就有了答案,那就是回去,回到龙阳县去。
天子岗是没希望恢复了,即使能恢复,也没了楚王。这时候的楚王还没成为孔兵的囊中之物,但杨幺知道,这只是早晚的事情,楚王覆灭的下场是无法避免的。
如果是论战场地形,天子岗比不了龙阳县。在龙阳县,无论你选择哪一块地方,都可以独霸一方,都可以据山向水,敌人从山上进攻,你可以退到水里;敌人从水里进攻,你可以退到山上。有把握打的时候,你就狠狠打一下。
他曾经将自己这个意见讲给楚王听过,反复说着龙阳比天子岗好,天子岗的地形是人为的,龙阳的地形是天然形成的。楚王就是不听,他就是固守着天子岗必出天子的想法,结果,这个想法害死了他。
杨幺的心里还是挺愧疚的,毕竟,楚王现在还不是孔彦舟手里的俘虏,也还没战死,他自己就带着龙阳义军跑了,这件事情将来传出去别人会如何说他啊,别人不会说实情的,只会说他无情无义。
祝友和杨幺走在一起,看着闷闷不乐的杨幺,祝友就说:“幺郎,你还在想老爷的事情吧?”
“是啊,我怎么会不想呢,楚王生死莫测,我在这里活得好好的,这算么子事啊,我又不能代替楚王。”
“这怪不得你啊,即使老爷死路一条,那也是他自造的,你还说的少么,你还说的不好么,他就是不听,才开始做王,就这么刚愎自用,不蹈死路才是怪事。”
“你不要这么说楚王啊,他有他的难处,他在天子岗经营了二十多年,你叫他放手,他能舍弃么?”
“我看他就是叫那个皇帝梦给害的,一心一意想做皇帝,就想出千奇百怪的鬼话来骗人,还说么子天子岗必出天子,这天子岗地名世世代代就有,从未出过天子,未必到他这一代就出天子?再说,他也不是本地人,就是菩萨显灵,也不会显到他身上。”
“可他毕竟做了皇帝,做了楚王呀!”
“这算个鬼哟,才睡了一觉,这样的皇帝要是也可以算,那人人就是皇帝了,你在宝台山也可以宣布自己就是皇帝了。皇帝是要上史书的,是要后人承认的,不是自封的。”
杨幺说:“是倒也是,我焦虑的倒不是这个。”
祝友说:“我知道你为么子忧心,你是害怕别人说你不救老爷是忘恩负义,是没尽臣责。”
“就是啊,不单是怕别人说,事实也是如此。”
“说句公道话,这不能怪你。一则这件事是他自己自造的,二则在陡山,义军有分工,保卫皇室是太子的责任。”
“话是这样说,我毕竟心里不好过。如果我没来天子岗,就不会有这心理,我来了,就不同了。
祝友说:“好啦,我们不说这话题了,再说说另一个话题,今后咋办,这是我们回去要面临的第一个大问题。”
“还能咋办,继续干呗!”
“还要继续么?老爷都生死不明了,准确地说,老爷一家子都没好下场的,我们还要继续么?”
“不继续干咋办,‘反’字旗已经打出来了,我们的额上已经贴标签了,在朝廷看来,你干不干都是一个反贼了。”
“是倒也是啊,这叫覆水难收。”
“再说,这朝廷就是一个混账朝廷,不应该反么?”
“幺郎你说说,我们谋反朝廷和钟老爷谋反朝廷有区别么?”
“这个嘛•••我没有好好想过,你觉得呢?”
“你不会没想过啊,你应该是想过的,而且你应该早就想过了,我们的区别可大了。在我们,是过不下去了要造反,是朝廷混账了要造反。钟老爷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为了当皇上要造反,是为了过皇帝瘾要造反。”
“祝友哇,你这话可不能乱讲啊,我们二人说说无妨,你要是在别处讲,影响会极不好的。”
“这么说,我的看法你还是认同的,只是怕影响不好才不要我讲。那好,我就不讲了,说到做到。我再问问你,你说回去后继续干,怎么个继续法呢,你有么子章程?”
杨幺说:“这个我也没想好,想法是有,就是没想好。比如,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凝聚人心,不要认为楚王失败了,大楚的事业就全盘坏了,我们还在,龙阳义军还在,我们没有伤元气,要把楚王的大旗扛到底。其次,我们要建寨,要建牢固的寨子,要利用龙阳的地形,于洞庭湖港汊交错、险峻岛屿中创建水寨,据陆向水,维舟岸侧,严密设防,继续与官府抗衡。”
“你这个意见不能说不好,我是你的助手,说实话,你这样做和钟老爷的做法就是半斤八两的区别,就是五十笑百步的区别,不能说不稳妥,却还是要划入胸无大志的一类去。钟老爷的眼光局限在武陵天子岗,你的眼光局限在龙阳县,为么子不走出洞庭湖呢,为么子不走出长江呢?”
杨幺说:“我不能这么做,条件不成熟。”
“哦,说来听听,挺新奇的。”
“现在是么子形势你又不是看不见,天下大势是抵抗金兵入侵,不是谋反朝廷。金兵入侵是亡族灭种的大事,谋反朝廷只是换皇帝的小事,孰轻孰重,天下人还是看得透的。”
“我知道了,你不是眼光问题,你是看透了我们谋反的本质,因为上了贼船一时下不了,就硬着头皮反下去,只在洞庭湖掀几个波浪,给点颜色给朝廷看看。”
杨幺说:“不说了,不说了。”
只两日工夫,杨幺就带着人回到了龙阳县,他带去的义军来自几个寨子,到龙阳后,义军也就各自回去了。
到了宝台山,杨幺见到了老娘。杨母说:“幺郎你没伤着哪里吧?”
“没有啊,原本就没真刀真枪打几架,能伤着哪里呢?”
“这就是了,我儿是谁啊,哪吒再世,手握乾坤圈,搅翻东海宫殿,给东海龙子敖丙抽筋的英雄啊!”
“老娘你就别寒碜我了,回来几日了?”
杨母说:“我也是才回来,这次来给你带来了两个人。”
说完,杨母就把身边的区宇夫妻介绍给幺郎认识,区宇就笑着说:“杨大娘,我们可不是两个人啊,我们是三个人,等我儿子长大了,也跟着幺郎一起干大事。”
杨幺说:“你们是益阳人呀?”
“对的,我们就是益阳人,隔这里也不远。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就跑你这里来。我们不知道你具体在哪里,就去了你老家祝家岗,在那里恰好找到你老娘,就同她来了。”
“你们在老家活不下去了,那是咋回事?”
区宇说:“去年,你带着义军在益阳杀了官吏衙役后,益阳就无人管辖了,也没人找我们要税粮,大家心里很高兴,你幺郎的美名也传遍了益阳。谁知好景不长,今年朝廷派来了安和,他还带来了几千官兵,那些人要吃要用啊,全找我们要,去年没交的税粮要一起交,正税之外又有许多附加税。”
“你一个三口之家都活不下去了,别人负担重,还不是死路一条?”
“就是嘛,我们那里开始有人吃榆树皮了,还有榔树皮,还有插公婆梢,地米菜、螺公菜更是一抢而光。”
“有没有饿死人?”
“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活不下去。”
“你跑我这里来,你们那里是否还有人想来?”
“有哇,怎么没有呢,这样吧,你让我回去招呼他们,保管来几百上千,不愁没人。”
杨幺说:“这样吧,你一个人回去一趟,招多少人你就做多大的官,若有三百人,你就做一个兵营长,我呢,多多益善。”
区宇就喜滋滋回去了,对于他,这就是天上掉馅饼。
义军一回到各自的据点,他们那里的头领就纷纷撑着船来到宝台山杨幺的大本营。
杨钦说:“幺郎,有人说你不管楚王的死活,自己脱逃了战场,还丢了二千人,是这样吗?”
杨幺看着这位族兄有点不解,不知他是有意要说歪还是故意要夸大,抑或是来借机另有所图。
杨幺说:“老兄你不在场不能乱说,我去天子岗原本就是去管楚王死活的,天子岗兵败寨破,大家一起逃到陡山,我们在一起做了分工,我的任务就是带着我的兵引开孔兵。即然是打仗,就一定会死人,我那二千人是战死的,不是丢了。”
“这样啊,我就说了,谣言不可信,幺郎不是那样的人,你对楚王的感情是多深,我还能不知道,我今天来问信你,就是为了证实那是谣言,我回去了就给你辟谣。只是•••幺郎,你打算今后咋办?”
“还能咋办,只能是利用龙阳的地形,于洞庭湖港汊交错、险峻岛屿中创建水寨,据陆向水,维舟岸侧,严密设防,继续与官府抗衡。”
“幺郎你可要想清楚啊,钟老爷做二十年准备,一朝倾覆,你才做了几天准备,有没有本钱抗衡啊?”
“那你说说咋办,是不是要投降朝廷?”
“我没这个想法啊,我不是来问你么!”
“没这个想法最好,有这个想法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省得你祸害大家,毁了楚王的大业。”
“幺郎你说么子啊,事情才开始,你就诛杀大臣,等你做了大王,还不就是个昏君呀!”
在一边的谭德猛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杨钦提起一脚朝谭德猛踢去,说:“你这个嘴上无毛的小子,谁是乱臣贼子,你是吧?”
谭德猛就笑了说:“我没点你名啊,发哪门子飚?”
杨钦听说幺郎的老娘来了,就找她聊家常去了。
黄诚这时候也来到了宝台山,见到杨幺后,他忧心忡忡地说:“幺郎,你看今后如何是好,这楚王,这太子肯定是没戏了,我们也不能散伙吧?”
杨幺说:“那是当然,刚才杨钦来说起这事,我就说过,我们要利用龙阳的地形,于洞庭湖港汊交错、险峻岛屿中创建水寨,据陆向水,维舟岸侧,严密设防,继续与官府抗衡。”
黄诚说:“即使这样,也要一个头啊,谁来做这个头呢?蛇无头不行,人无头也不行啊。”
“慢慢来吧,这个头又不能自封,要众人服他才行。总之,你说得对,首先,我们要抱团,抱团才有力量,才有斗志,如果是一堆散沙,朝廷大水一来就冲散了。”
“我看还是你来做这个头吧,大事你做主,战事你做主,一般的时间里,自己管自己的事情,反正是自己各有一块地方,把自己地方建好管好也不是件简单事情。”
“你不愧是军师啊,意见很好,概括起来说就是‘大事统管,小事分散’,至于是不是我来为头,将来再说,大家若觉得我可以,我也愿意来做头,多出点力气。”
“是谁这样不谦虚啊,还说自己愿意做头,多出点力气。我听人说过毛遂自荐的故事,你这是不是毛遂自荐啊?”
随着说话的大声大气,刘衡一脚踏进了杨幺大寨的大厅里。
黄诚说:“衡哥你来得正好,我刚才和幺郎说起为头的事情,我的意见是我们龙阳义军要有个头,便于大家抱团,便于和官府斗下去,幺郎说这头要大家公认,我说幺郎可以充任,正说着你就来了。”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幺郎要毛遂自荐呢。”
“不是他要毛遂自荐,他是说在大家公认的情况下,他愿意为头,多出点力气。”
杨幺说:“衡哥来了也好,我们就一说说今后的办法,楚王恐怕是凶多吉少,我们不能企望楚王了,但他的事我们要做下去,这件事就是谋反朝廷,就是造朝廷的反。心里不能退宿,行动要有劲头,要有效果,朝廷不要好久就会对我们龙阳义军进行围剿的。”
刘衡说:“这没么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茄子服米汤,一行服一行,他来了,我们就打他狗日的。”
“对,兵对兵,将对将,打他没商量,”黄诚接上他的话。
夏诚来了,大家一看到夏诚就喜蹦蹦地跑去拥抱他。
黄诚拳打着他的胸部说:“你这只夏猫儿,到哪里偷吃腥去了,好久不见你了,怪想你的。”
刘衡就说:“他呀,应该是钻到洞庭湖里去了,湖里的鱼太多,忘记了回家,我们就很难见到他了。”
“你们真的很想我么?”夏诚看着他们,坏坏地笑着。
“想你肯定是想的,你要是不来,我们就约齐了一起去看你,把你家里的鱼肉全吃光,”杨幺也开起了玩笑。
夏诚说:“我来是问问你,楚王真的没救了么?”
杨幺说:“应该是没救了,孔兵几万人马围住了陡山,几个搜山队日夜不停地在山里转,楚王若不是飞天蜈蚣就出不来的。”
“天子岗呢,水连村呢?”
“全没救了,变作一堆灰烬,大火烧了一日一夜才熄灭,楚王二十几年心血一石化为乌有。”
“假如楚王有救,假如神仙下凡将楚王救出来了,他是不是要来我们龙阳,到这里来给我们当楚王?”
夏诚这一问就把大家问住了。
杨幺说:“看你说么子话啊,我们都是楚王的臣子,龙阳也是大楚的土地,楚王出来了,当然是来这里。”
夏诚说:“幸好他不得出来,我觉得他不配当一个开国之君,他没有那个雄才大略。好啦,他现在出不来啦,就要做孔彦舟的俘虏啦,我们是不是选一个头出来,我看幺郎就挺合适的。”
杨幺说:“夏猫儿,楚王就要遭难了,你还幸灾乐祸!”
夏诚看着杨幺笑着,他说:“就我幸灾乐祸吗,你不也是吗?不然的话,你咋不救他出来,咋把他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呢,别装模作样了,我这人看水都可以看一尺二寸深的。”
杨幺气得不说话了,一个人坐一边去了。
夏诚说:“幺郎你别生气啊,我就说着玩玩的。说实话,楚王死了的好,他若死了,我们都有出头之日。”
夏诚的一席话,把大家说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