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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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泽和大罗被抽调出来，作为特区指挥部工作人员，全程协助参与攀枝花钢铁基地建设方案的总图设计工作。而首要任务，即是搭建两栋蓆棚，为即将进渡的第三批100余名总图设计人员提供工作室兼宿舍。
　　道泽和大罗到指挥部一报到，便背起背包，风尘仆仆赶到目的地。这是一处位于半山坡的荒地，顺坡而下，是一条荒凉的夹皮沟，接近沟底，有几棵芭蕉树，叶子被太阳烤焉了，无精打采地垂下来。道泽放下背包，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下坡底，用沟里流淌的一股清水，洗洗脸和手，顿时，觉得凉爽了许多。
　　二台推土机开过来，不停的推平、碾压，在凹凸不平的坡地上，平整出一块平地，又继续推平、碾压，平整出一条连接不远处的泥土公路，汽车运来方木、蔑席、牛毛毡……
　　他们在平整出的坡地上，拉好电线，挖坑栽柱，架梁钉木，四周柱子立了起来，柱子四周围好蔑席，房顶上面铺上牛毛毡……三天时间，二栋蓆棚拔地而起，每栋蓆棚分为四个大间，上下铺，每间住十二人到十六人不等。没有桌子和凳子，他们将工地包装设备用过的旧木箱拆开，做成简易桌子和长条板凳。
　　第五天，新建成的蓆棚驻地，迎来了第三批来自某黑色冶金设计院、矿山设计院和焦化耐火材料设计院等单位的100余名设计人员。
　　道泽和大罗热情帮着新来的设计人员搬设备和行李，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泽，大罗!”原来，是分到黑色冶金设计院的同学王强和分到某钢铁设计院的同学左小翔。
　　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相聚在渡口，让他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王强拍着道泽的肩膀，兴奋地说道：“没想到我们在这见面了，眼镜和老郭他们呢？”
　　“眼镜还在四一0厂，老郭也在西昌。”
　　一旁的左小翔，难掩激动的心情：“嗨，你们这可来头不小，我们院的大专家都来了，能参加这样的大工程，现在想着，这心里啊，都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见左小翔激动的神情，道泽笑道：“你先不要激动，我们这条件艰苦着呢，你和王强刚来，先做好吃苦的准备再说。”
　　王强拍着胸口：“我没问题，我大哥已先期参与完成了你们这的‘工业区总体规划’，他给我打过预防针了。”
　　左小翔打趣道：“呵，人家是上阵父子兵，你们是打仗亲兄弟啊。”
　　长途奔波到达渡口，虽然略感疲惫，但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他们放下背包，稍事休息，便扛起设备，投入到工作中。
　　为了避开中午的高热高温，总图设计人员每天一大早，就戴着草帽，背上水壶，扛着仪表仪器出发，中午12点收工，下午3点工作，七点左右赶回食堂吃饭，晚上，则在宿舍整理资料和数据。每天绕着弄弄坪区域，从山顶下到山底，又从山底爬上山顶，一遍一遍放线、测量，收集数据。突然，王强感到鼻子像是流鼻涕，拿出手帕来擦，这才知道是鼻子流血。道泽见状，指向左后方：“那边沟里有水，你沾水拍拍后脖子。”
　　王强用手帕捂着鼻子来到沟边，将手帕打湿后，敷在后脖子上，等鼻血止住了，这才用沟里的水，将手帕上的血渍洗去。
　　看着走上来的王强，道泽笑道：“流鼻血这一关，你也躲不过啊。”
　　
　　收工回到宿舍，道泽将领来的四个白铁桶、几块明矾，放在宿舍的窗户处：“嗨，各位注意了，后勤科给我们配的铁桶和明矾，我放在这哈。”
　　王强问道泽：“发明矾干嘛？”
　　“用来沉淀水。”
　　渡口的生活用水，是抽水机从金沙江抽上来就直接使用，锅炉烧的开水，同样也是如此。自从有了明矾，道泽他们每天额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出门前，先将桶里或盆里装满水，再放入明矾进行沉淀。如果谁要洗衣服，特别是洗浅色的衣服，就要找几个白铁桶，用明矾将水沉淀后再用，否则，浅色衣服洗不了几次，就会变成灰黄色。
　　中午，食堂的菜品，仍然是炒粉条，炒洋葱，左小翔端着饭盒摇头道：“能有点疏菜，那怕有点小白菜汤都行啊，这几天，我觉得浑身都在冒烟。”
　　大罗朝他笑道：“美吧，在这里你就是皇帝，估计也办不到。你想啊，就算从西昌运过来，紧赶慢赶也要一天半的路程，这么热的天，到我们这，再新鲜的蔬菜也悟坏了。”其实，大罗的话，说对了一半。今年7月，为了保证渡口建设物资的供应，交通部从北京、辽宁、河南、山东、安徽五省市抽调精兵强将和1550多辆各类卡车，组成的五大车队，日夜兼程，南来北往，担负着从成都、昆明运输生产、生活物资到渡口的任务。然而，作为渡口特区党委，他们舍小家，顾大家，为节省原本就十分紧张的运力，那舍得在那么紧的运力条件下，再挤出车辆来专门运输蔬菜，他们所想的，始终是把保证建设用物资排在第一位，生活物资则简单到完全按计划供应。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渡口工地上的所有食堂，其菜品特点就是不易腐烂，易贮存。如果这趟汽车拉来的是土豆、茄子，那么，这一个多星期，食堂的菜品，就是土豆、茄子。下个星期，汽车拉来了洋葱、南瓜，那下星期，食堂的菜品就全是洋葱、南瓜，顶多再调配些食堂常备的粉条、海带以及其它一些咸菜。因而，只要在渡口待上一段时间，就特别思念家乡随处可见、鲜嫩水灵的绿叶疏菜。
　　
　　傍晚，火红的太阳，仍然高挂天边，让人感到酷热难耐。道泽从锅炉房打开水回来，见王强穿件背心坐在宿舍的长条板凳上，聚精会神看着书，他招呼道：“王强，你真行啊，这么热的天，还静得下来。”
　　王强朝他笑道：“心静自然凉。”
　　放好热水瓶，道泽凑过去，见王强看的是本油印小册子《梁思成谈建筑创造的几个重要问题》，道泽知道，梁思成是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历史与理论的开拓者和奠基者，清华大学的建筑系就是梁思成创办的，他好奇问道：“这资料哪来的？”
　　“我大哥的，他曾是梁思成的学生。”
　　“梁思成可是清华建筑系的开山鼻祖，想必你大哥一定得到梁教授的不少真传吧？”
　　“我大哥毕业后，分在中国城市规划院工作，大概是1960年底吧，全国计划工作会议上做出‘三年不搞城市规划’，因而，我大哥所在的中国城市规划院解散。听我大哥说，当时的规划局领导很有远见，为保存力量，将规划院人员分别‘储存’在西安的西北院和成都的西南院，否则，像我大哥这样的规划人员就只有纷纷改行了。渡口建设一打响，立刻启用了成都西南院的这支力量。可以这样说，渡口的城市规划，是用全国最强的力量搞的。听我大哥介绍，今年7月，国家建委城市规划局、省城市规划设计院和市建设指挥部共同编制完成的《攀枝花工业区总体规划》，虽然冠之以‘工业区总体规划’之名，但这个规划始终把工业区当作城市来看待，将它作为城市一个完整的整体，根据资源分布、生产协作和用地条件，因地制宜地在金沙江两岸采取了带状组团式的城市布局形式。不但充分考虑满足现在建设需要，而且，还为今后的发展留有余地。”王强指着油印本上的文字：“你看，梁思成早在1945年，在《大公报》发表的《市镇的体系秩序》一文中就提出：必须以‘有机疏散’为原则，即将一个大都市区分为许多‘小市镇’或‘区’，每个区之内，人口相对集中，功能齐备，区与区之间，设立‘绿荫地带’作为公园，并对每个区的人口和建筑面积严格限制，不使其成为一个‘庞大无限量’的整体。这些思想与见解，对我们搞设计的，很有帮助。”
　　第一次听到这些城市设计的理论，道泽产生了兴趣，他对王强说道：“真是隔行如隔山，你这本资料，让我也学习学习。”
　　“可以，不过要还的。”
　　“看你小气的，两天后还给你。”
　　“不是我小气，我现在搞这个专业，需要补充这方面的东西太多了。”
　　
　　不知不觉，王强他们来渡口已有一个多月，联合钢铁厂厂区的设计思路也已基本形成，在指挥部，召开了第一次讨论会。
　　会场上，挂着一幅弄弄坪片区地图，指挥部总指挥长徐驰，站在主席台上，指着弄弄坪片区地图，对大家说：“同志们，在弄弄坪这样一个特定的区域内，要建造150万吨的钢铁联合厂，按照钢铁厂厂区设计要求，起码需要具备5平方公里相对平坦的厂址，可是，在我们确定的这个区域内，连1平方公里的平地也没有，这将是制约我们设计的一大难题。把一座大型钢铁厂建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山坡上，这在世界钢铁工业建设史上，也是没有先例的。在北京召开的设计方案汇报会上，周总理让我们大敢探索，勇于突破传统，他说厂址面积小，这是事实，但可以把厂区规划得紧凑一点、更加经济合理一点。反思苏联专家为我们选定的武钢、包钢厂址，现在看起来，似乎觉得过于宽敞，各车间的距离过大，厂内铁路也太多、太长……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希望总图设计的各位专家，仔细研究，集思广益，找到突破口。”
　　坐在主席台下右侧的设计院专家陆承文，将汗水弄花的眼镜取下，用上衣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这才站起来，指着挂在会场上的地图补充道：“根据前期测量的数据和相关资料表明，我们规划中的厂区，处在东西长约2.5公里、南北宽不到1公里、总面积仅为2.5平方公里。它前临大江，左、右、后三面环山，自然地形坡度达10%至20%，最大达到50%，还有5条大冲沟和2条断裂带横截场地。地质条件也比较复杂，剥落、岩堆、古滑坡、昔格达土层交错重叠。刚才徐指挥长也说了，按照国际通行的钢铁厂建设惯例，建设年产150万吨的钢铁厂，至少需要5平方公里的平地。大家看，在这片金沙江峡谷河畔，只有2.5平方公里、高差达80米的山坡地。经过反复研究讨论，我们决定采用台阶式设计方案，通过大规模爆破，”
　　徐指挥长接过话：“我插一句，我们的周总理说‘把它弄一弄就平了’。”全场都笑了。
　　陆承文也笑了，他继续说道：“总理点拨得好，我们就是设想通过大规模爆破，将这个2.5平方公里的山坡，平整为4个大台阶、23个小台阶，也就是说，依山势设厂，采用台阶式布局，把我们的联合钢铁厂建在这狭窄的山坡上。这是我们提出的总的设计思路，请在座的各位专家，按照这一设计思路，提出你们的方案与意见。”
　　与会者畅所欲言，热烈讨论，达成了共识。
　　讨论会结束后，设计人员按照既定的设计要求，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了下一阶段的具体设计中。白天，室外酷热，蓆棚里同样很热，到了中午，蓆棚内温度更是高达40多度，坐在里面，大汗淋淋，好在都是男性，大家干脆脱去外面的衬衣，俯在桌上工作，怕汗水㓎湿图纸，就将毛巾垫在手臂下。桌子不够用，左小翔等几个睡在上铺的，干脆把图纸拿到上铺，趴在床上工作。
　　左小翔趴在床上，不时用毛巾擦去一头的汗水，他边擦汗水，边朝对面下铺的王强说道：“嗨，这天热的，就像‘西游记’里的火焰山。”
　　王强抬头答道：“有过之而不及。”
　　坐在长条凳上的王强，也是一头汗水直往外冒，需要不停地用毛巾擦去汗水，非常影响工作，他站起来想了想，拿着脸盆出去，不一会，端着大半盆凉水进来，放在桌下，再把双脚放进去，顿时，感觉凉爽了许多，脸上的汗水渐渐减少，他忙把这个自创的降温方法介绍给大家：“嘿，伙计们，告诉你们一个消署降温的好方法，像我这样，把脚放进凉水里。”
　　宿舍里的人纷纷效仿，都说效果好，但却苦了被挤在上铺工作的，虽然羡慕，也只能干瞪眼。
　　突然，门外有人招呼：“徐指挥长来看大家了。”
　　听到总指挥长来看望大家，王强他们激动地站起来欢迎，只见这位赫赫有名的总指挥长，在设计院专家陆承文和周浩等的陪同下，和蔼可亲地走了进来：“同志们辛苦了！”
　　大家纷纷说道：“不辛苦。”“首长辛苦！”
　　徐指挥长不停的询问大家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见桌下几个装水的盆子，他感到好奇，王强不好意思说道是土法降温，徐指挥长听后笑道：“这个办法不错，简单实用，回去我也试试。”他以长者的身份，问了王强学的专业及家里一些情况，王强早就听说眼前这位总指挥长，不仅是同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还曾是冶金部的副部长，如今，在周总理直接领导下，带领数万建设大军奋战在渡口。现在，这位德高望重的首长就在自己面前，他满怀敬意地问道：“徐指挥长，渡口是毛主席、党中央最关心的三线建设重地，全国有这么多单位参与建设，您作为总指挥长，能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徐指挥长笑呵呵地说道：“当然可以。”
　　徐指挥长坐在王强让出的长条板凳上，招呼道：“大家都坐下，我给你们介绍介绍，相信你们听后，一定会为参与这项伟大的工程而感到自豪。”
　　徐指挥长话语平实，却充满感情地介绍道：“渡口建设是在毛主席、党中央关心下进行的，作为基地负责人，我有幸在周总理直接领导下工作。去年5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毛主席在谈到加强基础工业、加强内地建设时提出，要加快建设攀枝花钢铁基地，并亲自提名由周总理主管攀枝花钢铁基地的建设工作。会后，各有关部门立即部署研究开发利用攀西地区丰富的钒钛磁铁矿资源、建设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和修通成昆铁路等系列问题。就在去年7月初的一个晚上，总理召集计委和冶金、地质、铁道、交通、机械、电力等部门的同志，专门讨论攀枝花基地建设问题。当时，我在冶金部工作，分工由我具体负责攀枝花钢铁基地的规划、设计和建设。会上，总理传达了毛主席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所作的关于建设攀枝花的指示，还特别提到毛主席对攀枝花建设的要求，即‘攀枝花建设要快，但不要潦草’，这也成为我们建设攀枝花的方针。总理要求尽快组织一个攀枝花建设专家考察组，尽早到现场去，到实地调查研究资源、交通、水源等情况，考察配套建设冶金、煤炭、电力及各矿山、工厂的条件，提出建设方案和厂址选择建议，争取8月底回京汇报。周总理目光炯炯，就像一个临战前的司令员，向我们下达了战斗任务。会后第四天，程子华同志亲自率领由一百多位专家组成的考察队伍奔赴攀西地区。我们沿着成都至昆明公路南行，先在安宁河两岸，后至川滇交界的金沙江畔，头顶炎炎烈日，跋涉崇山大河。白天，分组踏勘煤、铁、石灰石等矿产及水利、林业资源，探寻水运、陆运通道，其中，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预选几处可以容下相当规模的钢铁联合企业的厂址，以备比较研究选定，晚上，则分头整理考察资料、组织研讨。就这样，野外工作一个多月后，又返回到西昌邛海招待所，集中讨论研究了十多天，初步形成了钢铁联合企业的规模和厂址建议。这时已是9月初了，我们赶紧回京，总理和李富春副总理听取了考察组的汇报。当大家听到，攀西地区的钒钦磁铁矿远景储量有96.6亿吨、当前已探明可供开采的工业储量达40亿吨时，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在听完考察组的详细汇报后，总理最终决定：一是同意将攀钢、六盘水煤矿和成昆铁路作为配套项目，同时上马，同时列入国家计划。二是同意把钢铁厂厂址放在弄弄坪。三是同意立即启动建设试验厂。为了早日完成冶炼攀枝花钒钛磁铁矿的工业试验，由计委审查核拨2000万元的试验厂建设费用。四是攀钢的设计规模第一期暂定为150万吨。五是同意子华同志建议，由四川省建委尽快派一支建筑队伍带帐篷进去，在弄弄坪厂址附近盖一批房子，尽快做到“三通一住”(即通水、通电、通路和修临时住处)，以供现场设计人员、施工队伍和攀枝花基地建设指挥部的先遣人员居住和办公。会后，各部、委和四川省遵照总理的指示分头着手各自承担的工作。不久，建设攀枝花的第一批施工大军开进了这片荒芜的群山，从此，亿万年来一直沉睡的金沙江大峡谷终于沸腾起来，而你们所参与的，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那就是我们钢铁联合厂厂区的具体规划设计。”
　　第一次听到有关渡口基地这么权威而详细的介绍，大家仿佛亲身经历其中，无不为徐指挥长的精彩讲述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