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子弑父皆因孽根之三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06-16 16:35:19 字数:3411
潘淑妃醋海兴风作浪,却不知已然吊起刘劭得陇望蜀之念。正所谓机关用尽难免弄巧成拙,天道如此。要说潘淑妃将自己弄成王鹦鹉,前车可鉴偏偏不知引以为戒,看来那皇后之冠非但又成镜花水月,且只恐……好在刘劭对她应是心存感佩,依其计忙里偷闲,召见陈叔儿、张超之商计出兵讨伐刘骏。
然而,张超之却以为刘骏无可讨之罪。倘然刘劭负隅顽抗,必将令诸藩镇人人自危,一旦相互勾连造起反来,那还了得?
刘劭一时里无胜算之策,欲壑难填竟然不顾皇帝体面,拿出暗杀手段——陈叔儿与张超之武艺高强,尤其陈叔儿,轻功上乘人称“上天入地,刀下留身”。指的是但凡他陈叔儿瞄上之人,即便上天入地,亦逃不过他一刀下去,身子倒是尚在,脑袋却已不见——刀下留身。
刘劭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欲叫刘骏刀下留身,陈叔儿责无旁贷。只是刘劭末了一番叮嘱却令陈叔儿生厌:“须将路淑媛毫发无损护送回建康,若有差池……”虽说话留半句,却不言而喻。
要说陈叔儿,因知遇之恩,不惮冒天下之大不韪,助刘劭弑逆篡位,图的是追随“明主”封妻荫子。至于诛除刘骏以保新皇根基稳固,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勉为其难也就算了。却不料竟然是为了个徐娘半老的路淑媛……后宫传言,新皇已将先皇宠妃潘淑妃李代桃僵,指称“王鹦鹉”淫乱无度,且还信誓旦旦欲册立其为皇后!陈叔儿原本仅只半信半疑,如此看来,传言并非子虚乌有。先皇所留些许后宫家底,自己这主子已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这也叫明主?
陈叔儿虽已明白自己误入歧途——他本是江湖一侠,尽管心狠手辣,然而“刀下留身”者,大多强横霸道,怙恶不悛。悔不该贪恋功名利禄,听从东宫典签董元嗣之劝,充当太子侍卫。更不该听信张超之花言巧语,说是“太子有志北伐,皇帝却为权臣谗言所惑,反倒心疑太子图谋不轨……君侧不清,国将不国”这才追随“明主”铤而走险。却不料是为虎作伥,可叹上了贼船悔已迟。明知所领密旨伤天害理,然而皇命难违,身家性命要紧。
陈叔儿领了密旨,心乱如麻。单人独骑,信马由缰,糊里糊涂来到城南乌衣巷口。一抬头,只见杜安然送客出门。
这杜安然乃宜中先生弟子,宜中先生人品清高医道高明,且又是世家子弟。权贵身患伤病,大多请其诊治。陈叔儿投效东宫不久忽患眼疾,求医多人无效,亏得典签董元嗣陪同,请宜中先生施妙手,用妙药,陈叔儿这才双目复明,宜中先生于陈叔儿可说是恩同再造。而杜安然说是宜中先生弟子,其实等同先生子侄。且于陈叔儿治疗眼疾时亦多有照拂,陈叔儿心存感激,未免将其引为莫逆。只是近日里忙于密谋清君侧、整肃宫禁,有所疏远。陈叔儿这一心烦意乱而信马由缰,坐骑则老马识途,来至乌衣巷口。恰巧杜澹送客出门,远远看见陈叔几乘马徐徐而来,禁不住心中暗喜:正欲寻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陈叔儿自也觉着有趣:这马儿倒有灵性,晓得我心里烦闷,便将我送来安然府上……这安然为人坦诚义气,与其交往令人愉悦。遂大声招呼道:“安然贤弟,不速之客又来打扰,惭愧,惭愧!”
陈叔儿虽重功利,却非凶残奸猾之徒。杜澹知其参与刘劭弑逆或许身不由己,况且老刘家自相残杀,是是非非一塌糊涂,看来是报应到了。杜澹懒得予以判别,却也忍不住调侃几句道:“陈兄辅佐新皇身价百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失敬,失敬!”
陈叔儿多日未曾如此洒落了,这才似乎明白追名逐利其实就是自讨苦吃。好在杜澹话带调侃并不刻薄,且吩咐家人“速备酒食,今日当与陈兄一醉方休。”
要说杜澹徙居乌衣巷,原本打算与宜中先生夫妇同来,也好晨昏叩省,多尽孝心。然而宜中先生却已看出贺振高深莫测,且不说澹儿对其敬若神明,就连器宇轩昂如王敬则者,亦乐于受其驱使……澹儿得此人赏识,有益无害。而自己生性懒散,且又上了年岁,一动不如一静。一句“城南城北,不就多走几步路么?你来也好,我往也罢,与饭后漫步有何两样?”杜澹只得由他。
酒过三巡,陈叔儿虽已开心多了,然而他毕竟愁肠尚在,且又是爽直之人。酒话渐多逢知已,便将胸中块垒吐了出来。
杜澹正欲寻他打探刘劭登基后有何新的举措,不曾料到陈叔儿送上门来不算,竟还不问自言。恰巧王敬则奉先生之命此时正在建康探察朝政动静,这陈叔儿一吐为快,杜澹得来全不费功夫,闻一知十好不爽快。杜澹本是性情中人,未免以言相劝道:“陈兄既已心生退意,何不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走了之?”陈叔儿却无可奈何道,“皇帝正是用人之际,倘若辞官归隐,岂非自取其咎?不辞而别倒是爽快,却又形同背主。只恐更不可收拾,累及亲友家人,于心何忍?”
陈叔儿进退维谷,杜澹却又爱莫能助。他二人同席对饮,心事却大不相同。陈叔儿皇命在身,虽说不以为然,偏又身不由己,唯有听天由命得过且过。因是心事泛起,陈叔儿不知不觉已醺然,倒也晓得起身告辞。
杜澹得知刘劭新有举措,岂敢贪杯误事?陈叔儿告辞,自然不便强留。目送陈叔儿去得远了,连忙去客房将陈叔儿泄漏刘劭种种悖逆一一告知王敬则。末了道:“城外梅花盛开,本欲与敬则兄郊游踏青赏梅,看来这一回不得如愿了——刘劭生邪念,起杀心,那陈叔儿人称‘上天入地,刀下留身’,刀法、轻功,不可轻视。陈叔儿虽非大奸大恶,然而身不由己。而武陵王行止素来不知检束,若予陈叔儿可乘之机,绝无侥幸之理。那刘劭心在路夫人,已急不可待。陈叔儿近日里便会前往江州,敬则兄何时启程,小弟为敬则兄打点行装……”
王敬则焉能不知情势紧急?次日一早便返回江州。日夜兼程回到湓口城,王府门口遇见于戈,却说先生去了水寨。王敬则丢下一句“先生回来前,护卫武陵王须加派侍卫”,便又掉转马头直奔水寨。谁知犹自迟了一步,总算于“狮子洞”赶上了先生。
贺振听过王敬则详述却不多问,一路疾驰将到湓口城这才吩咐道:“敬则见着武陵王,不妨将刺客说得凶残些许,武陵王也该心有所惧,用心应对变故了。”
三人三骑来到湓口城下时,天色未晚。却不知为何吊桥高挂,城门紧闭。好在城楼上兵丁已认出是先生进城,如何还敢怠慢?开城门、放吊桥,列队夹道迎先生。
贺振料定建康变故之讯已传来湓口,三人三骑马不停蹄,来到王府前,自有门丁牵走马匹。人未进门,便已听见刘骏气急败坏道:“从速着人去请先生回府……”
话音未落,却听有人道:“水路有突冒,旱路有斥骑,邻近州、郡亦有哨探布设。若有异动,必有急报。殿下大可不必风声鹤唳,免得自乱阵脚。”
语若渊渟,声似春风,不是先生还能是谁?贺振这一露面,刘骏自然不再心慌意乱。正欲场面话遮掩尴尬,又听先生吩咐道:“贾忠传令下去,众文武各司其事旧规不改,亦不可懈怠,更不可妄言惑众!违令者,严惩不贷。高禽速调精干侍卫轮值守护王府,不分昼夜。殿下意欲外出、会客,事先须报与我知。希逸先生与敬则留,其余人等且先退下。”
贺振所料果然如此,王敬则前脚出了湓口城,刘劭所遣宣旨者便来到武陵王府。要说宣旨者其实先于王敬则离开建康,只是一逆水行舟,一快马加鞭,反倒是王敬则先一步抵湓口城。
刘骏惊闻噩耗,恰似五雷轰顶。倒不是他悲痛父皇死于非命,而是他明白父皇之死,必非新皇所言这般简单——先皇生前已萌废储之念,而刘劭冷漠亲情心狠手辣,只恐另有隐情以至弑逆篡位。如今刘劭登基,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必有一番翻云覆雨。刘骏未免想起刘义康,自己这江州刺史武陵王岂非……刘骏六神无主,却尚有一点清明:有先生在,或能逢凶化吉。
先生果然不负所望,刘骏惦念先生,先生便似从天而降。贺振吩咐“其余人等”退下后,这才朝着王敬则道:“敬则可将建康变故,从头一一禀报殿下。”
王敬则湓口城外便已有先生吩咐,遂将刘劭参与巫蛊,皇帝大怒意欲废储。刘劭伪称袁淑谋反,驱东宫甲兵入含章殿弑逆。始兴王刘浚为虎作伥,抚平石头城,拘禁胁令百官屈从新皇。及刘劭杀大臣、诛宗室王侯、烝潘淑妃且扬言欲册立其为皇后、遣刺客……王敬则道:“诸刺客身手了得,不日即抵江州,欲不利于殿下,且意将路夫人纳入后宫……”
王敬则所禀清晰,刘骏听得明白,先是惊骇失色,继而意马脱缰,尤其听说刘劭意欲煮豆燃萁并“将路夫人纳入后宫”时,刘骏筋脉暴张,面如喷血。牙缝间“格格”作响道:“逆贼!孤与尔拼了!”
武陵王刘骏一时里失色、失常、失措、失态,且隐隐失魂落魄。谢希逸与王敬则仅只觉着他受不得惊吓,神志似已错乱。而贺振则明白这竖子乖戾荒谬,心病复发不能自已。却又只能话中有话道:“殿下少安毋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殿下只须胸怀大志,且不说殿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即便逐鹿中原,天时、地利、人和,已为江州所占,殿下风云际会正当其时。倒是路夫人处,殿下还须多加宽慰——严冬过后,必将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