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三节
作品名称:后遗症 作者:朱大帅 发布时间:2017-06-16 09:07:00 字数:3647
张曼莉的老爸张来福手里着实有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30年前就有发财梦,不甘愿平凡一生,并且还当过兵。一般人从部队复员,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该干啥,张来福对自己了然于胸,明确的知道除了操枪弄炮,他啥都不会干,而别人以为他军人出生,铿锵威武的啥都干得了。
他当了10年的兵,从部队回到地方,体内虽然有一身干劲,眼前确是一头雾水。那时候他们家乡里干三种行业的十中有九——外出打工的,留守种田的,外出与留守之间倒腾蔬菜大米的。
打工是给人干活,种田既是农民,倒腾蔬菜大米不过是小贩子,三者都发不了财,可是发财梦像三昧真火生生不息煎熬着他。从部队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张来福苦思冥想,只等发财梦来临。可是梦想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也许梦想是给山路弯曲绕昏了头,没走对路。张来福着急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好吃个坦坦大道让梦想便宜进来,只好去倒腾大米赚取差价。
他每天骑着小三轮挨家挨户收取,日子过得多少艰辛。这一干又是10个年头,想来10年前的大米通过吸收和排泄、循环往复都成为一片汪洋稻田了。张来福穷困潦倒,可是当年的发财梦还没破灭,忽一天梦想跟他不期而遇,也许是梦想被他孜孜不倦的精神感动。谈起这段往事,如张来福所讲,“真是踩了狗屎运的”。因为如果不是他踩到狗屎,那货车也不会撞上狗,那货车不撞上狗,也就不会踩急刹车,不踩急刹车,当然也就不会翻。
结果张来福身临其境得观看了一场欧美大片里装满黄豆的大货车720度前空翻的壮景,这货车的手脚收缩不住,理所当然该压死几个没踩到狗屎的人。车主涉嫌交通肇事,肯定是刑拘,不过这车主没耐心让警察公安给铐走,却因伤势严重被牛头马面给勾走,结果那一地的无主黄豆撒地上没人要——因为没人敢要,要黄豆就得要这几条没踩到狗屎的人命,谁敢要呢。
那几天阴雨霏霏,黄豆放地上只发霉,不发财,张来福瞧着更发急。忽然急中生智,自己家里不是有个大仓库,仓库里面不是可以放黄豆?他和警察花了一天时间把黄豆暂存,满心只等人家来取,可是那些警察公务繁忙再没来过他的家;那位已故的车主家人东躲西藏忙着逃避责任,不知道张来福的家在哪里,结果张来福凭空获得一车黄豆。
从黄豆开始,他算是起了家,谈起他发财的历程只宛如走楼梯,步步都在高升的。卖掉了黄豆,他开始办加工厂,从加工厂又做起食品厂。06年他手头里的钱多的没地方花,便在房地产上随意花花,结果资产简直大爆棚,瞬间翻了好几倍。从此一脱穷人旧衣,一越而成为县城首富,不必说走到哪里都前促后拥,光彩得就像时时都有探照灯射着。
可是人生难免有不如意的事,他心中的痛楚也不少。一是糟糠之妻跟自己吃了上半辈子的苦,却无福享受下半辈子,患病早死。二是儿子花天酒地,不去想着赚钱,却成天把钱花在女人身上。三来女儿不找富家公子做男朋友,不讲门当户对,却偏喜欢穷家犬子。这三件事可引为他得终生憾事。
而今天这穷家亲戚就要上门提亲,张来福五点钟忙完工作回家,按响门铃,招聘的外乡佣人殷勤去开门。张来福随意问:“效鼎回来没?”这是照例的询问,佣人毕恭毕敬回答说:“二少爷还没回来呢。”张来福把手上西服递给用人,一壁走到客厅沙发:“那曼莉呢?”
佣人正挂西服,没回头就讲:“大小姐,下午一早就出去了,说是等人。”
张来福吃了半辈子的苦,现在正是享受的好时机,绝不肯让烦恼磨掉自己半老的生命力。他靠着沙发,闭目养神道:“这孩子,我就不明白怎么会喜欢上朱大雄。这出去等人,不是等他们,还能等谁。”
正说着,门铃又响,佣人跑去开门,张曼莉领着敬存一家三口进来。张来福这几年来是见过大场面的,跟市长省长并肩而行,与国际要人握手言欢,什么动乍投资几个亿,都仿佛一顿三餐,是极平常的。
今天只是会见几个穷乡僻壤来的乡巴佬,不是洽谈什么重大项目,所以他只礼貌性的站起来笑笑,说句:“诸位,请坐。”便笑意全收,等别人找话来奉承自己。可恨的是他们全都缄口不言,只好放下自尊,堆上笑容去客套,“敬存呀,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这把老骨头快记不清咯。”
用人陆续上茶和水果,敬存敏上一口道:“五年多了吧,我儿子走前,你来过我家的。”
张来福恍然记起,那时自己一心操办加工厂,满心都是事业做大做上,忙中疏忽没抽出空闲来管教子女。忽一天,学校通知说女儿跟小混混耍朋友,自己简直不相信,可是学校说的明明白白——在宿舍里赤身裸体窝成一团。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张来福恨得是咬牙切齿。做生意时,他从来只让别人上他的当,赚别人的便宜,精明得睡觉都是睁着眼睛的,何以自己的女儿这样不开眼,几句花言巧语就上当受骗,被赚了便宜还自以为是找到真爱。
他事后要曼莉跟那不成器的穷小子断开,说教用过,恐吓用过,棍棒用过,种种法子都用尽;曼莉的心仿佛铁打的,坚硬得很,仍自己多少努力,全都没有用。只好上敬存家,让敬存把说教、恐吓、棍棒在朱大雄身上使用。只是没成想他们的棍棒虽然造成皮开肉绽却造就两厢情愿。张曼莉甚至讲出:“你们不答应,我们就自杀。”朱大雄也信誓旦旦:“这辈子,我绝对会对曼莉一心一意。”
张来福认为他配不上自己女儿,机关算尽没想出办法,只可恨生了这么一个傻女儿,更可怕这傻女儿会做出傻事,只迁延着对曼莉说:“你还小,不懂事,婚姻是大事,要等你成年再说。”
敬存那时也对朱大雄道:“你这不孝子,成天瞎跑胡混,带坏人家曼莉,信不信我买条链子把你跟狗一样关起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来福闷了好几天,觉得把人像狗一样关起来,狗急还会跳墙,不是很保险。但是把人像狗一样哄骗,多少还能成事。他不是在拆迁队工作,那我就让他好好拆一拆。他翻起厚重的电话本,密谋起惊天的大秘密。于是便有了,老百姓集体上访,他朱大雄涉嫌故意伤害。
张来福这如意算盘打的不错,朱大雄依照法律,起码八年以上。他心想,八年时间,多少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会成为陌生人,只要曼莉忘了他,什么大事何愁谈不拢,
这花心思的剧本,经张来福亲自导演,肯定生动传神精彩纷呈。想来那样一双金手指操纵的如意算盘不仅计划的够详细,还计算的够精准,不过人生的事免不了要像诸葛亮在上方谷算计司马懿——某事在人,成事在天。
本以为撵走朱大雄,张曼莉多少会移情别恋,谁知道她天天以泪洗面,朱大雄坐牢的前3年里,他们一个没变心,一个只倾心。本来只想用时间来冲淡他们的爱情,没想到时间反而酝酿了他们的爱情。像五谷杂粮酿的酒,隔得越沉,气味就愈芳香,味道就愈劲烈。总而言之,坚持了这样久,女儿也长大了,张来福只能叹气觉得身为父母责任已尽,该减轻干系,子女的事就由子女自己去解决。于是他便托关系走门路,朱大雄也就改判了五年。
他们几人落座沙发后,张来福百无聊奈和敬存寒暄,聊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假使张来福知道朱大雄现在有了悔意,那么他兴许会激动的忘记老年人的持重,眉飞色舞,来个一蹦三尺高或是笑逐颜开,信口开河说上诸如:“哎呀,大雄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可惜咱两家还是无缘啦。”
曼莉在拉着婆婆有说有笑,缠她吃茶几上水果,嘴里一句一句的“妈,你尝尝这个”、“妈,你尝尝那个”,语气的情真意切比朱大雄这个真儿子叫的都亲。
假使她老爸张来福像曹操一样猜忌多疑,那么他幸可能会怀疑今天不是女儿的订婚,是自己的再婚。他替死去的妻子嫉妒,又觉女儿太不检点,还没跟朱大雄这混小子结婚,就忙着跟对方家人结亲,仿佛针刺一样闪了闪,但瞬间便恢复常态,笑着对敬存有意无意添上解释道:“曼莉这孩子就是个急性子,一点不懂约束,哪像别的女孩文静腼腆。哎,平时都大大咧咧的,亲家公,我可是管不着咯。”仿佛所说的话太过拐弯抹角,旁人不容易按图索骥,是需要点提示说明的,“这疯丫头,将来可就要劳烦你们啦。”
敬存满嘴的不敢当,可是嘴笑得都要抽搐。对于世代务农的朱家来说,自己儿子能攀上这么一位富家千金,可是烧了八辈子的好香。将来作为乘龙快婿,不用说车子房子票子全都有,人生最起码少奋斗20年。可恨的是这儿子身在福中不知福,难得曼莉不嫌自己家里穷,愿意一心跟随。他倒好,反过来嫌弃曼莉了,这么一个晋升的好机会,还不知道好好珍惜,头脑里装得简直是大粪。这次一回来,那张没好气找打的脸,看着都想过去扇上几个耳刮子。敬存莫名其妙,头脑里闪现昨天跟大雄的怄气,思想又联想到今早对他讲的话,忙对着张来福,兴许更是对着朱大雄说:“只要孩子们都愿意,那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仿佛掏心挖肺,“你们曼莉能看上我家大雄,那才是我们的福气,将来少不了还得劳烦你呢。”
这次换张来福不敢当了,他虽然嘴没笑抽搐,可是心痛地却在抽搐。张来福想自己儿子成天在女人堆里厮混,这样不成器,难不成自己百年后,这膨大的家业还要个外姓人来继承?难道自己辛苦一辈子只是让朱大雄这混小子享清福?这样想着,张来福的心仿佛挤紧捏痛一样的难受。可是他笑着对敬存道:“那都不是事,我们做长辈的,哪个不图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呢。”
就这样,两位自认懂得人情世故的长辈,彼此寒暄客套,讲了一箩筐还没实现的话,表了一麻袋空中花园的事,发了整个空间都包裹不下的对时间流逝。容颜易老、青春不再返的感慨后,总算谈起正事——朱大雄跟张曼莉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