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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二节

作品名称:后遗症      作者:朱大帅      发布时间:2017-06-15 14:01:27      字数:5885

  想着这些,敬存把酒一饮而尽,豪爽的样子像侠客,他重又对着几十年来呼来唤去的结发妻子道:“这孩子一回来我就感觉不对劲,莫不是在外面跟其她女人绞在一起,你去叫他来,要郑重讲明是我叫的,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哎……”敬存说完摇摇头,“都这年纪了,不好好结婚过日子,还跟个十七八的孩子似的。”
  他妻子作为传话筒的身份又走去敲门,不过这传话筒当得不大合格,是需要经过任职培训回炉升造的。身为人母哪有不宠爱自己孩子的,她温声细语说:“大雄呀,你还是出来罢,你爸叫你呢。”
  朱大雄在里屋掀开被子,毫不客气道:“我要睡觉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敬存在客厅明明白白听到这句话,不让他妻子把传话筒的使命完成,拖鞋都掉了一只,赤着脚跑来,放宽嗓门厉声道:“给、我、开、门。”每个字滚雪球似的在房间里回荡,轮廓越滚越膨大,俨然能涨破房间四壁,“我生你、养你这么大,难道还要我请你开门不成?!”
  “万事你决定就行,这个家你都霸权20多年了,还在意这次?。今天我心情不好,没心思陪你唠叨,不就是去见见张来福,又不是结婚。”朱大雄虽然这样说,已经从床上起来,拉开了门。
  门打开,两人眼睛里射出的利光,无声较量没看出结局。朱大雄虽然比他老子高出个头,能俯视说话,却丝毫显示不出威严:“从小到大,什么事都你说了算,我跟你说过要结婚吗?”
  敬存扬起手,作势要把棍棒理论付诸实践,顿了顿又放下,生气道:“这个婚,不结也得结,由不得你。”
  朱大雄恨得咬牙切齿,额头青筋都根根暴起,气冲霄汉。不理他老子继续讲话,“哐”一声就摔门而出,一路嚷道:“这个婚,我还就不结了,你那样重视,我看你跟她结算了。”
  “混账东西,”敬存抄起墙角挑货用的扁担,“你给我站住,今天不打断你条狗腿,你还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朱大雄一口气跑开家,鄙恨父母,厌恶张曼莉,心想自己真是命苦。都21世纪了,竟还有这种包办婚姻。父母亲的思想真够顽固不化,好像跟张曼莉发生过关系,就一定要结婚似的。听说他们当年都没见过面,只是听从双方父母的要求才结婚,所以一辈子平平淡淡,一点意思没有,现在又要来逼迫自己,拿自己当三岁小孩来耍。他们凭什么强迫我,书上不是说婚姻是建立在平等自由的条件下?
  这样一路思考,夜渐渐成为厚厚实实的黑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农村沿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理念,家家户户都闭门睡觉,没有窗户里透出的微光给朱大雄探路,马路上更没有路灯,光射丈余来向路人一一行礼。这样黑的天,世界就宛如大书法家王羲之的洗墨池——通透的黑。
  朱大雄甘愿做个睁眼瞎,继续朝前无目的无愿望的走着,心头的气仿佛空气遇冷凝结的水,全结在他后背上。他一摸,才知晓这不是雨水,是汗水。顿感凉意袭来,不知哪来的阵阵爽风吹来,吹响了头顶树丫的唏唏碎语,吹静了池塘里泥蛙得齐声歌唱,也吹灭了朱大雄身上正不断上升得心火。
  他打个喷嚏,摸摸起鸡皮疙瘩的身体,心想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个事。自己好傻,小时候读历史,上面不是有毛主席亲笔书写“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他可是用过功夫的,不是在学校争取“扛把子”职位时,融会贯通付诸实践的吗,怎么这时候倒忘得一干二净,是在太傻,太不机智了。老爸的牛脾气,不跟他顶就是,现在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受苦的是自己,还是回家相机说话为好,大不了软抵抗。真没办法,也要带上武侠小说里所谓的盘缠路费再走也不迟呀。
  这样计算着,朱大雄转了身,又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离家时是愤然而出,现在回去了到胆怯怕事,刚才跟父亲说话过火,这也怪自己。回家这几天,大脑像蒙在湿鼓里,父母亲一讲到张曼莉,就好像有人拿棒槌敲打这湿鼓,头脑里都一阵嗡嗡响的。真是昏了头,讲那样伤人气人的话,回去还不知怎样向父亲道歉。正想着,前面黑影里,有人着急喊道:“大雄,是你吗,我找你找得脚都崴了。”
  这声音,朱大雄再熟悉不过了,几天来像唐僧念紧箍咒似的跟自己讲结婚讲张曼莉,然而这时候她说崴了脚,朱大雄心上一阵紧张。黑夜里,也顾不得脚下,一路跑过去,搀住她道:“妈,何苦来找我呢。”
  他妈宠儿子宠了二十多年,现在要教训儿子,简直训不像:“哎,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暴脾气,你好好的非要顶他拗他,他在家里生气把东西都砸了一地,我拉都拉不住,还被他一把推倒扭伤了脚。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可让我受罪了。”说时把手抹眼水,“这个家没法过了,我怎么那么苦呀,还是死了算了。”
  朱大雄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妄言,伤了父亲面子,他的脾气发得特别大,自知理屈。可是他还不肯向母亲认错,只说:“你看看他从来都不好好说话,每次都大呼小叫,搞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视他惟命是从似的。”
  他母亲不懂什么是惟命是从不是从,只知道从命。因为她临走时,敬存命她务必找到儿子,这时候苦劝道:“儿呀,娘求你回去行不,你爸都近60的人了,半个身子都快入土,你就让让他嘛。”
  朱大雄还依依不饶,但经不起母亲的苦口婆心,总算答应回家。敬存这时候气也消了大半,刚才两人吵闹,也许左邻右舍全听见了。老话讲家丑不能外扬,传到外头,面子终过不去,正竭力控制自己情绪。但一看到儿子回来,那消失的气宛如从地心沿着脚底直冲头顶,他把手上喝水的杯子往地上一掼,气冲冲道:“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朱大雄经过母亲中间协调,本来准备服软。一回来瞧见父亲这架势,气当然不打一出来,气从整个身体七窍都蹿出来,心上原本静灭的火,像又有了新燃料。瞳孔都像猫眼,是能在黑夜里发出暗芒的,差点没憋住自己就说:“这个家我花了钱的,我爱来就来,你算什么,能管得着我。”亏得母亲从身后拽自己衣角,否则当真又是一顿好吵。
  他大脑克制着,拳头捏紧着,眼睛怒视着,都没能泄掉体内多余的气,不做声而声响史无前例的大,径直就走向自己房子。那道新换的门,经过这一波三折,吱呀一声响,做不平之吼叫。
  朱大雄回屋子后,一头倒在床上,混乱的思想捋不顺一条清晰明白的路,心头真如了那李清照的词——剪不断、理还乱。好容易熬了5年,现在总算出狱,可以享受自由生活,没想到一回家,就受到父母逼婚。张曼莉不大好看也就算了,还胖成那样子,跟5年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刚回家看她第一眼,差点把自己给吓死。这种女人能娶吗,可恨的是父母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看上她,还非要逼自己马上就结婚,连点转圜的时间都不给。自己是真心吵累了,绝不想再吵。朱大雄把被子蒙住头,耳听到门外,父亲好像吵不够,吵不休,还拿母亲在撒气。
  母亲压低嗓门唏嘘哭泣,只依稀听到母亲反复叨嚷着:“这怎么是好,这怎么是好,这个家还过不过了。”朱大雄没余力走出去安慰他母亲,困乏好似战场驰骋大军,当胸一箭射他入黑暗底,消灭了意识,扼杀了思想,滤清了梦。
  长久后,敬存在外面敲门。朱大雄没反应,他父亲深吸一口气,在门外语重心长的开始讲话。敬存没读过书,讲不出什么精辟言论,只说:“儿呀,我知道你在跟我怄气,可是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咱们家欠他们呀,不是他爸,你到现在还不一定能出不来呢。你上学时不懂事,欺负人家曼莉,是要还的,咱们做人不能这样自私。你都这年纪了,再不能跟5年前一样胡混呀,是该安安稳稳结婚过踏实日子了。我这几十年感觉,结婚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你对人家曼莉是有责任的,你不要疯闹。哎,不管怎样,你明天陪我到曼莉家一趟,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成不成都由你决定罢……”
  当夜刮大风,暴雨连大雨,雨把第二天的早晨浓染成一片昏色,太阳仿佛也被这昏色迷醉了,像烂醉一休的人,不能早早的起床或是上班。等好不容易爬起来,它仿佛又给乌云阻拦了,不能很好的施展神威。白天只仿佛是块磨砂玻璃,人的眼睛所拥有的权利,这时候全给侵占去了。
  朱大雄睡梦里就感觉有人在敲打这飘浮不定的梦,不让他睡,高射机枪扫射似的哒哒吵闹,等好不容易睁开惺忪睡眼,才晓得是雨打窗台的声音。有音乐细胞的人再配上高雅情操,可能还会听出交响乐的奏鸣,可惜朱大雄无此闲情雅致。
  昨天的事让他恨绝了根,今早醒来事情还历历在目,电影片段似的一遍遍在脑中回放,心也给伤了个透,心灰意懒得没起劲地念头。他躺在床上痴傻顽钝,把一具不能称为人的躯体空眼望那窗台,至少鸟儿没当他是人。因为窗台伸手可碰,那鸟儿在窗台里侧,视若无睹而怡然自得、正把嗓子练习唱歌。朱大雄跟房间里的柜子电视,壁上的窗帘画报莫无反应听这小鸟稠叫,除了这不知趣的小鸟外,它们统统都不动,在生物学上可一并称为无机体。
  他妈这时候又来敲门:“大雄,早饭我做好了,来吃点罢。”
  无机体打破了生物学上的可能,转化为有机物,侧转了个身,把被子蒙住头,可是声音功能像资本家仿造的劣质产品还需升级换代,房间里一片寂静。
  他妈苦了半辈子,继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理念,生怕宝贝儿子拿绝食来怄气:“大雄呀,你就来吃点罢。”
  前一句是“来吃点罢”,后一句是“你就来吃点罢”。这两句话里包含的情感说是随着字数的增添而叠加都过不去。她疼了朱大雄二十多年,现在要做虎妈严母不仅做不像,简直不会做,只拿乞求来换取儿子同情,可是她的乞求只仿佛是对牛弹的琴,牛是不甚懂得的,她应该学那赶驴子的师傅,在驴子嘴前挂串胡萝卜,或是向驯兽师拜师学艺,懂得驾驭野兽的本领。
  朱大雄虽比不得野兽,但也相差无几,因为据进化论讲,人原本就是从野兽中走出来的。朱大雄现在只不过叫返璞归真,不过他的“真”是含有杂质渣滓的,因为他还睡着家里的床、用着家里的物,充其量只算得是家禽,不能说是一个真真切切在野外闯荡的“兽”,并且他一心想悔婚,占了人家女孩便宜更不想买账付钱,心里又记挂着唐梦淑叶初音,想脚踩一二三甚至四五条船。所以将来他野兽都做不成,只好用天底下形容道德败坏薄情寡恩的男人,做一个彻彻底底的衣冠禽兽。
  这一个小时里,大雄他妈平均每5分钟或敲次门或喊上一句“你就来吃上一些罢”。朱大雄也不理睬,直到敬存耐不住性子在外面发火说吃个饭还要让人请吗,吃不吃随他才休止。不过大雄她妈依然加上了一句:“那我把饭菜热锅里,你饿了,就来吃上一点。”
  后面的事就宛如给长时间溺水的人做人工呼吸,是没有用的。朱大雄反锁着门依旧躺床上不起来,他妈办法用尽,只知道拿胸前围裙抹眼水;敬存也在客厅里把根根香烟当做消愁对象。一个家庭这样支离破碎,多少心酸。敬存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剧烈咳嗽几声,站起来走到门口道:“我昨晚跟你讲了那许多话,你明白没有?”说时又咳嗽着,“今天你跟我去曼莉家,把事情讲清楚,一切都由你决定。你想咋样就咋样,这样总行了吧。”
  朱大雄听到父亲有松口迹象,满意的从床上爬起来。他打开门,趾高气扬道:“早就应该这样,我自己的事当然由我来作主。”敬存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叹气的样子仿佛心中压块千斤大石:“曼莉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很好的女孩子,家境又不错,真不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脑子里都装得啥。”
  他们下午动身,一家三口翻越大山在弯曲斜绕的小路上走了近十里地,才走出仅能两人并行的瘦长土路。从这条人踏出来的泥土路转入人铺出来的石子路,他们提着礼品左折右转。可惜缺上一人,否则他们的艰辛就像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拜佛求经。等走到石子路,他们又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
  路上刚好有车,车子从路上走过,仿佛喝醉了的酒鬼,一摇三晃的开过来。路旁照例有许多排队等车的乘客,车子一停,他们你争我夺,抢着上车,可是车门就那么宽,仅够一人穿行而过。敬存一家三人不是年老体衰的,就是人老色衰的,只一个朱大雄虽然年轻力壮,可他经过昨晚的波折,只能算是未老先衰的。那些乘客勇猛的粗劲就宛如项羽再世,自信能拔的动山,撼的起岳,当真见证了什么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只可惜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楚汉相争供他们把才能展现。
  朱大雄等三人勇疲力竭往前挤,结果第一辆没挤上,第二辆挤不上,侥幸第三辆有个容身之处,人仿佛抗日时期重庆大轰炸下的市民躲防空洞,源源不断地往里挤。这车原先只像个空瘪的塑料袋,现在就宛如是个吃饱苍蝇的大蜘蛛,真想不到能容得下这许多人。这铁制的车厢仿佛弹簧,是有弹性和张力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的上,车司机怕车吃饱了噎死道:“不行了,不行了,载不下了,后面的人等下辆车吧。”这车估计也怕自己吃饱噎死,车司机一脚油门下去,它轰隆隆一声响,仿佛积攒了半天的力量,呜咙几声嚎叫,就向前开走。
  朱大雄占了个座位给母亲坐着,他靠母亲旁边,两手紧抓车顶栏杆,防住自己撞上其他人,或是被其他人撞倒。敬存孤零零一个人落在车门位置,本想挤到母子二人身旁,奈何成为被挤压的对象。
  车子在石子路上行驶,这车的轮胎不该用橡皮制造,因为柔软度毕竟有限。人在这一路上就像触了电,身体无不发抖,敬存怀疑自己要骨折脱臼,大雄估计脏腑在上下跳动,他的50来岁老妈,只仿佛返老还童。因为只有小孩儿才会在坐着时,屁股上像长了牙齿,一刻不消停,左右摇摆,上下晃动。
  一个穿老式中山装,腰间别挎个竹篮子的老头在朱大雄后面站着,那篮子里腥味泛滥想是鱼。这老头绝对是大山里的乡下人初出门,上了车一刻不停地东张西望,仿佛《红楼梦》里刘姥姥一进大观园,比了他那一颗纯真的童心,小孩儿的好奇根本不算一回事。
  朱大雄闻不惯这刺鼻的腥味,车子一颠,味更浓了,扑鼻的凑上来,只恨东西左右四面八方没个立锥之地,想逃都逃不了。他强力的克制着自己,把呼吸都截断一分为三,生怕吸多了要中毒身亡。那老头在车子,所表现出的兴奋就仿佛氢气球,饱满膨胀,轻飘飘的要往上升,复读机似的左右找人讲话:“我们家的那个什么什么……”“你们家咋没有那个什么什么……”“我们家那个什么什么比你们好怎么怎么……”“那个谁谁谁不是怎么怎么,原是什么什么……”左右都给他聊了个遍,他开始找前面朱大雄攀谈。朱大雄憋住气,不讲话,如是者一二三,那老头不高兴了,摆长辈身份讲:“这谁家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我找你讲话屁都不放一个,一点礼貌不懂。书上讲要尊老爱幼,你这什么德行,对我这老头子爱答不理。”听得朱大雄只懊悔没随身带个绣花针,学东方不败好给这老头的嘴戳上个千疮百孔,看还有多少屁话可讲。
  他的屁话虽然臭,但鼻子多少还能抵抗。朱大雄前面一个中年妇女大概跟他同样听不惯这刺耳的屁话,所不同的是她把旧小说里,坏蛋跪地求饶的那句话应用到了实处,这句话是:“当个屁给放了。”
  “吥”的一声,雄浑高亢,仿佛忍耐长久后的爆发,在腐化的食物残渣里饱含着臭鸡蛋和浓屎的粪便味,朱大雄首当其冲,心能抵得住那屁话,鼻子再不能扛住这臭屁了,冲头的晕,赶紧拿手紧捂鼻嘴。那中年妇女悄悄回头羞愧说:“真不好意思,中午土豆吃多了,请你别看我,要不其他人要晓得是我放的。”
  幸而这车也有到站的一刻,朱大雄不知怎样熬过去,晕头转向跟人流下了车,他们到了县城,一行三人开始向本县所谓富人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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