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啼笑皆非

　　炼钢土高炉建成了，寨子里的大树都伐掉了，老木匠家里存储的“老屋”料子、王富山家的桌椅板凳也都运到了“炼钢厂”。
　　河湾寨向东三里处，有一条大河叫回龙河，回龙河的源头是是喀拉山脉。河流途径黑石山，黑石的风化，再经河流的长途搬运到下游，便形成了黑沙，所以回龙河里的黑沙特别多。黑沙比黄沙个头大且坚硬，人们误认为这些黑沙就是铁砂。
　　马继承部署了一个“回龙河大会战”，河的岸边插满了彩旗，全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老师和学生都跳到河里淘黑沙。他们用筛子把黄沙筛掉，剩下黑沙就是“宝贝”，再把这些“宝贝”运到岸上。
　　马继承的“高招”惊动了公社书记胡秋，胡秋特意把马继承请到公社汇报工作。
　　胡秋给马继承倒一杯茶，非常欣赏地说：“继承啊，你能克服种种阻力，建起了全县第一个农村炼钢炉，不容易呀，干的不错！有魄力，有想法，具体说说你的做法？”
　　马继承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来，弯着腰，双手接过茶放在桌上，然后坐下说：“胡书记，在你的正确领导下，有你的大力支持，我马继承豁出命来也要把钢铁练出来。前段刘国友给我施绊子，说我是瞎胡闹。现在刘国友倒下了，我也放开手脚了，在筹建中遇到一些阻碍，我都设法解决了。”马继承咽了一口茶，“现在炉子建起来了，至于燃料和铁矿石我是这样想的，就地取材。不到远处去拉焦炭和铁矿石，那样费时、费力、不经济。把社员们家里所有木材、家具都拿出来做燃料，又放了寨子里的大树来补充。我们大队有地理优势，东边回龙河的沙滩里藏着铁砂，我们把它用筛子筛出来炼铁，经济实惠。”
　　“好！好！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胡秋又为马继承满上了茶，“另外，你把声势再造大一些，营造出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这样就更能激发出社员们的干劲。县里让汇报大炼钢铁情况，我把你作为典型报上去了，这几天恐怕县里要下来考察，你要做好准备。”
　　“非常感谢胡书记的关照！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多练刚，炼好钢！一定营造好氛围，展现出咱公社的风采！”
　　
　　夜色缓缓降临，食堂里的炊烟渐渐融化在浓雾里。小鸟们在村子上空盘旋着、俯视着、寻找着它们原来那熟悉的、安全的、舒适的“家园”。然而它们失望了，“家园”没了，无奈地鸣叫着落在几棵小树上，小树晃了几晃接纳了它们。
　　大队部会议室里点亮了灯光，灯光下坐着马继承、民兵营长、妇女大队长和各生产队长。马继承传达了公社书记胡秋的指示，接着说：“同志们，现在我们炼钢炉建成了，燃料也有了，眼下最主要的就是淘铁砂。我们这两天淘出了不少，成绩是肯定的，我们还要把浓厚的氛围造出来，大家都想想办法。”
　　“氛围？啥叫氛围？”刘黑子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净说洋相话。
　　“就是，就是说，不光是死气沉沉地淘铁砂，还要把热闹劲儿搞出来，点子越多越好，越花哨越好，光有彩旗、标语不行。”
　　“二吼呀？扯着嗓子‘二吼’几里地都能听见，那多带劲呀？”刘黑子说。
　　“现在天热，都脱光脊梁，我们在前后都写上标语！”麻子出了个骚主意。
　　“那女的呢？”妇女大队长问。
　　“女的咋了？现在是新社会，封建个啥里？”
　　“你说不封建就不封建了？那要是封建哩，咋办？”
　　“有办法，食堂的勺子把儿在咱手里，谁脱就给她加餐！”麻子和妇女大队长议论着。
　　“好办法，这样带劲！有饭能使鬼推磨！”马秃子也附和着。马秃子心里曲，这样他就可以看到那难以看到的东东了。
　　“那好吧，到时候我们各生产队长评比一下，氛围搞得好的奖励！”马继承说。
　　马继承没回家，李姗姗回娘家去了。马继承虽然与李姗姗的婚姻名存实亡，但她肚子里还有着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他不想让李姗姗生气，有些事他能瞒就瞒，能哄就哄。这几天李姗姗回娘家去了，马继承也不担心李姗姗问东问西了。
　　散会后，马继承的眼色叫住了妇女大队长娇娇……
　　马继承和娇娇坐在床上，发酵着温馨，他们不想“暴风骤雨”般的一挥而就。
　　马继承问：“你看麻子出的主意咋样？你敢不敢脱光脊梁？”
　　“那有啥不敢的？只要你让脱我就脱。”
　　“你可是黄花闺女呀？”
　　“在别人眼里是，在你眼里早就不是了。”
　　“好吧，我支持你，你妇女大队长能带这个头，肯定出效果。”
　　娇娇酸溜溜地说：“那你可不要吃醋呀？唉？我问你，你们男人老说女人是闷骚，闷骚是什么意思？”
　　“闷骚就是貌似正派，心里馋。”
　　“那你看我算吗？”
　　马继承佯装着从上到下打量娇娇，然后摇摇头：“你不属于。”
　　娇娇点点头：“我觉得也是，我应该属于明骚。”
　　“既是又不是！”马继承心里偷笑着。
　　“那是什么？”李姗姗不解地问。
　　“你属于全骚！”
　　“你，坏……”娇娇一下子扑在马继承身上……
　　
　　别开生面的“淘金”大会战开始了，河岸上、沙滩上插满了彩旗和标语。标语上写着，“老的学黄忠，青年学罗成，女的赛过穆桂英”、“男女老少个个献彩，人人出色”。有的腰里插着彩旗，脸上写着“跃进”；有的身上写着“苦干、巧干、拼命干”；还有的在脸上画着国旗、开着花脸。更疯狂的是这边风景，那个老太婆脱着光脊梁，那没有任何遮盖的两个干瘪的奶头上写着“跃进”两个字。这不是妇女大队长娇娇吗？穿着红肚兜，脊背上写着“穆桂英”。有几个年轻妇女看娇娇都这样了，也干脆脱掉上衣，在乳头上写着“跃进”两个字，其中就有刘黑子和马秃子动员的几个妇女。李春喜的媳妇白晓花为了能多加一份饭，也把上衣脱了。这时“二吼”声四起，鸡子打鸣似地看谁的响亮。
　　刘黑子、马秃子上上下下地搬运着“铁砂”，视线总在扫描着几个年轻妇女那独有的“风景”
　　“唉？白寡妇，看你那没精打采的样儿，你看看人家年轻人都打着光脊梁，你还秀秘个啥？”麻子半开玩笑地说。
　　“老娘老了，没啥好看的！”白寡妇压低声音说，“那个白晓花你可使劲看！”
　　“我说麻子呀，你可小心点，别让那些年人把白晓花给偷吃了？”老木匠也凑近麻子耳旁说。
　　自打吃食堂后，麻子靠食堂的勺子把儿霸占了李春喜媳妇白晓花，李春喜本来有病，加上这一气，没多久就去世了，从此麻子和白晓花的关系也很快就明朗化了。可毕竟他俩还没登记，为了白晓花的面子，人们说话还是有些顾忌。
　　王富山和老伴儿抬着筐子一声不吭，王富山是个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人。再说，马继承把人们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哪还有心笑呢？郑恒秋、刘国友都被整下去了，王富山的脾气也一下子收敛起来了，他心里记住一句话，“恶人没好报，不报时没到”。
　　虎子夫妇俩，一个淘一个运，只顾干活，也跟哑巴似的不说话。虎子把王富山看作恩人，他记住了王富山交代的一句话：现在马继承顺风顺水，是上面的红人，不要硬碰，不信上帝会看好这种人！
　　考察团来了，个个骑着自行车，领头的那个是公社书记胡秋。人们看到检查的人来了，“二吼”声更响亮了。
　　这次的考察团，刘辉也被抽调在里边。刘辉看到年迈的父母抬着沉重黑沙，迈着艰难的步子，心里一阵心酸，快步上前抱住了父亲：“爹、妈，让你们受苦了……”
　　“孩子呀，别这样，你现在是干部，哭鼻子让人笑话。”老木匠劝着儿子。
　　“是呀，辉，种庄稼人不怕吃苦，我们习惯了”白翠花过来拉着儿子的手说。
　　“种庄稼不在地里干活，来这里瞎折腾啥呀！这简直是……”刘辉话没说完被老木匠捂住了嘴。
　　“瞎说什么呀？这是你说的话？你现在是干部，就得和干部们走到一起。”老木匠压低着声音说。
　　“我是啥干部？我还是教师，这是抽调出来的。”
　　“那也不能瞎说，抽你出来是对你的信任。郑县长垮了，刘国友免了，现在外边每个人可真抬不起头来，你可要耐住性子，可不能再垮了呀！”王富山也过来劝说刘辉。
　　刘辉看到眼前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心里不知是气还是恨。为了烘托气氛也不能这样搞呀！这是在搞大跃进吗？这简直是在开玩笑！是在侮辱人格！这马继承可真不是个东西，拿着手中的权利把人当猴耍！刘辉由马继承想到了李姗姗，她说她嫁给马继承是无奈之举，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马继承在李姗姗身上做了什么坏事？猪狗不如的马继承啥坏事做不出来？刘辉四下里看看，那边是老师领着学生在往岸上运沙。他问王富山：“咋没见李姗姗呢？”
　　“听说他怀孕了，这几天回娘家去了。她都对你那样了，你还惦记她啥？赶紧去和他们站在一块儿，你们是下来检查的，别老站在这里。”王富山说。
　　“刘老弟，请多多指教呀！”马继承看到刘辉赶紧迎上去伸出了右手，看刘辉并没反应，便把手缩了回去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耳朵。马继承心里憋气，可眼前刘辉是考察团的人，便把那股子气又憋了回去。
　　
　　考察团团长是一位副县长，他站在那黑沙堆上说：“我首先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考察团全体成员，向大家表示由衷的感谢！”下边一阵掌声。这种场合寨子里的人们经过了，现在已经学会鼓掌了。那位副县长接着表扬了河湾大队战天斗地的精神，讲了河湾人民为大炼钢铁做出了贡献，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为大炼钢铁再立新功……
　　马继承的这种炼钢方法究竟能不能练出刚来？这还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