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作品名称:打工记 作者:平凡文刀 发布时间:2017-06-15 19:04:38 字数:4241
随着一九九九年秋的最后一片黄叶飘零,我也像秋天飘落的黄叶,被老板扫地出门。
自从老板买回来一台新吹瓶机,拌料烘料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身上,为了让我学会烘料与掺料,老板还带我去隔壁厂看,学……说不好听一点就是教你如何造假。
老板的目的很明显,新塑料米成本太高,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从黑厂购回大量废弃塑料,连自己生产出来的边角料,掺和一块做成糖果瓶。说实话,对于老板这种行径我极度反感,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时我们不是不想反抗,但是为生计逼迫又不得不替老板卖命,隐瞒。如偷电?如掺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更恶心的是,买回来的废料,很多垃圾,要先摊在地上晾干,拾净。偏偏每天夜里不知从哪引来一群流浪猫?有十几二十只之众,每天深更半夜喂哩哇啦吵得人半死不说,还特地跑在料米上拉屎,猫有洁癖,拉了屎又不想人瞧见,于是拉完装绅士,把屎掩盖得无影无踪。
次日一早,我去拌料,手一捞下去粘糊糊一大片,随手凑鼻孔一闻,我的妈呀!什么鬼东西黏糊糊臭哄哄,方想起昨天晚上猫咪在这里打架,留下一撮撮猫毛就是证据。
搞到屎了,我连忙呸呸呸去洗手,但是工作还是得做,只好找来一只皮手套,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捞着塑料米不停搅拌。
有一天,老板拉回两袋新塑料米,四袋废料,老板要我一个星期全加完。可由于废料松,倒在注塑机漏斗里犹如一团棉花,拱在斗里就不下漏洞,漏斗成了堵斗。于是我稍微减小了废料的配方,谁知一周后好料用完,废料还有一大堆,老板一看恼羞成怒,逮着我直骂:“蠢猪!叫你掺废料掺废料,你倒好!把好料用完废料还在。你当吃鸡肉?好的先吃?!我怎么带你去学的?蠢货!蠢猪!剩下那么多废料你吃下去啊?吃啊?”
我被骂得抬不起头,想想天天起早贪黑,无日无夜劳作,衣服干了湿湿了干,还要抓猫屎,有时赶货到凌晨甚至通宵。委屈的泪水再也咽不下去了,不止往地上掉……
听我挨老板训,有领班之称的刘华因为当初我说过他老婆买菜短钱,现故意在老板面前抄火。他幸灾乐祸。
他故意歪着嘴在老板面说:“我叫他废料配多他总是自作聪明。”
老板说我还可以接受,他奶奶的刘华也来从中作梗,于是我气愤地说:“刘华你自己先管好自己,别以为你与秀英的破事没人知道,早知道上次她老公来我就告诉他!让他来收拾你!哼!这工作我不做也罢!”说完我扭头就走,我向细哥的房子走去。
老福明见我气冲冲走出厂门,他起身想追问我什么事?但终于他还是没追出来,因为就在一周前老福明被查出癌症晚期,他家人为了不让他打击太大,没能告诉他,只是安排他去香港旅游一圈,旅游一圈后的老福明瘦了一大黑,己垂垂老矣!
我去细哥处告诉他:我出厂了!老板炒我鱿鱼,我也干腻了!
细哥听近一脸茫然,呐呐说了句:哪怎么办?
我永远记得那年那月,那个凄风苦雨的日子,我出了厂门,脸上流淌着不知雨水还是泪水,出了厂门的我就像被人抛弃的旧物,毫不显眼,我发疯似地寻找工作,终于有一天,我在一家糖果包装厂门口看到一家“招煮饭”的招聘信息。
出厂后苦于无事可做,一天,我闲逛至妻子上班的荣达厂门口,这里一条横巷分两边集中了两家食品厂:荣达与群丰。我看见厂门口有两家卖熟菜的,一家是四川佬在卖豆腐干:一家是连城一对小夫妻在卖酸菜,莲藕,辣椒炒猪肝等。我还看见每到饭时,荣达与群丰厂的员工端了饭盆径直朝菜摊走去,边走边用筷子拨拉拨拉把厂里分的烂菜擀洒一地。很显然,厂里的菜差到难以下咽的地步。这才洐生出菜贩来。
见他们生意不错,我想:千人干份,天下生意各做各,何不试他一试呢?于是我咬咬牙,用袋子里仅存的六七百元买了一辆小型正三轮车。车非常扎实。那时的我虚荣心也很強,见人买了手机自己也心里痒,强烈的好奇心还趋使我买了一个二手诺基亚,小砖头一样别在腰间当风景,其实那时的我根本消费不起昂贵的双向收费。买它只为装饰门面,与衬衫纽扣故意松开几个没什么两样,故作潇洒,我用手机试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还不敢接,他一听手机打的,以为“双向收费”,座机也要出钱,感觉得到老父亲手在发抖,听得出他说话的声音在打颤,本来沙哑的声音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林古头!你……你……咋骨头敢轻?!买什么大哥大(那时还不叫手机叫手提电话或者大哥大)糟蹋钱,你又出钱我又出钱……”然后啪地一声挂了。让我木然站在一边哭笑不得,正事没扯上一句,第一次用手机给父亲打电话就此成为笑柄。只有自己才体味得到的五味杂陈。
卖菜的生意不好做,竞争尤其是强,为了招揽生意,我独创了一种“芹菜炒鸡肝”,既经济又下饭。我用大芹菜,辣椒,鸡肝做原料,用大蒜爆炒,下足油,因为芹菜与鸡肝都是便宜货,所以成本不高,一天能赚三二十元,这相对来说已属“高收入。”只是很不稳定,某日厂里杀猪拜老爷,老板给员工加菜,我孤家寡人地在菜摊前吹西北风。风从左衣袖灌进去,再从前胸后背贴着右袖筒出来,侵袭得我心哇凉哇凉的,自出来到结束无人问津,十几元血本无归,我欲哭无泪,拉着菜盆来到渠沿,倚着栏杆把菜倒入沟渠喂鱼。可菜盆一空方知连菜勺也给一齐泼掉了,只好自认倒霉!真是人不走运喝水也堵牙缝,踩到狗屎了。
我想起卖菜的喜怒哀乐,点点滴滴犹如刚刚发生,起初不敢拉出来卖,怕跌股!叫上细哥小毛孩作伴,来到厂门口不敢引嗓高声叫,只是干等。卖了几天生意渐好才敢扯破喉咙高喊:卖菜哟!卖菜啰!生意好时竟然也开心的笑扁了鼻子。
但是我懂得了做买卖是要叫卖的,你越叫得起劲,生意就越好,这也就发展成摆摊小贩每人配上一个扩音喇叭在大喊大叫!记得有一次我家有客人来,为应酬叫表弟观音妹去卖,他木头桩似站在哪里没人来问津,我感到奇怪了,怎么要卖哪么久?跑去一看,摊前冷冷清清,我一去就扯高破锣嗓子大喊大叫,只几分钟就卖完了。
有时做生意也会碰上几个赖皮顾主,一次欠两次欠,待多时出厂了,不了了之,有的干脆耍赖。老赖男的多,女的也有奇葩,其中有个胖女人,每次理所当然似的把饭碗一伸菜摊前:打菜!还挑三拣四,鼻子凑这菜盆闻闻那菜盆嗅嗅。最后一分也没给,那天恰好堂哥几个大老远从潮州来庵埠看我,见此情景还怀疑这女人与我有一腿。连说:“胖妹与你一定有一腿。”其实哪有这样事啊?!她赖皮我又能如何?
清早我去拿油炸糕来卖,油炸糕香,虽然好卖,但利润薄,一个只赚那么一角,十个才赚一元。但一个早上能卖近百个,有十元,卖不完退回店主。因此我干得很起劲。
我的横空出世犹如半路杀出程咬金,影响了一个卖馒头面包的安徽佬生意,安微佬羡慕嫉妒恨,他支招他一个无赖老乡天天吃我油炸糕不付钱,吃完就说欠账。欠超十元后我对他“停止供货”,他强行从我的箥箕里连抓三个油炸糕。还伙同卖馒头案安徽佬一起威胁我:“这是老子打下的天下!你来争什么地盘?!”这不明摆着欺生我吗?我气急败坏找细哥,细哥就在隔壁厂上班,他一听相当冒火,他在此有些年头,他老板父亲像对儿子一样对待他。他如猛虎下山气势,在我指认下逮着那烂鬼就凶他:“你逞强耍赖是不是?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你赶快把我妹夫欠账还了,不然叫你没脚走路回家!”
那厮冷不丁被我细哥一阵咆哮!木然站着异常落魄。后来只好乖乖还钱。隔壁一个小厂煮饭的师傅是他老乡,他深知我细哥背景,惹毛了老板父亲出面他安微人的包子摊都守不住。于是偷偷过去给安微人“指点迷津!”
老婆把这事向荣达潮州嫲说后,潮州嫲告诉老四。老四一怒冲安徽佬就是一拳!然后吼:“你说这地盘是你打出来的天下?你说你是老大?你现在就给我滚!滚远点!明天开始不让我看到你!”
虽然二十多岁的我做煮夫有点不大合式,但为了能填饱肚子,也只有硬着头皮上。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壮着胆子走进了老板办公室,接待我的是个瘦子,他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然后含着怀疑的口吻对我说:“就你?来煮饭?”
我答:“嗯!是我。”
也许他看我年轻,带着轻蔑眼光注视着我道:“我们厂有二三百号人呢!”
“不要说二三百号,再多人也不怕!”我也吹牛不打草稿回答。
瘦子犹豫了一下说:“那明天你来试试吧?!”
这时,下班铃声响起!
当我刚要转身离开时,一群包糖女工涌了出来,喧嚣声起。
我听得有老乡声音。几个丑女迎面而出。
打头的是一个大暴牙,两门牙如二齿钩机,让人没有丝毫安全感。
紧跟身后的是个大麻脸,脸上星星点点。
后面两个犹如奥巴马的近亲,仿佛是非洲移民,皮肤黑得如煤堆里滚过。
一个说:“听说来了个老乡煮饭,这下好了,上次湖北佬,菜里没几滴油,肠子都快被他害生锈了。让老乡照顾天经地义。”
“难说!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铁面无私的老古董?”
正在这时,我眼前飘过一条美丽的麻花辫子,女孩青春亮丽,一闪而过,麻花辫子鳗鱼似消失人海中,给人无限遐思……
次日晌午,做第一顿饭时,昨天那几个丑女老乡主动帮我淘米洗菜,让我倍感温暖,她们叽叽喳喳介绍自己名字,还别有用心地在我耳边说自己饭盒几号,为了方便给她们加菜加油水。
到炒菜时,才发现灶上没有油。一问才知道老板母亲把油看得很死,一百多号人才拿出二斤半油。
我把菜分两锅,匀开了加入菜里。
菜有一种猪汁味,没办法,油少,加上这些都是菜贩隔日卖剩的烂菜叶。
在炒菜时老板母亲又拖着谷筐大的屁股凑到锅前指手划脚。
十二点临近,快吃饭了,打头阵的几个女工来吃饭,见没分饭忙对我说,小师傅,工人的饭要你分好呢?!我这才晃然大悟!这时,昨天那美丽的麻花辫子出现了,她甩了甩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说:“我来帮你吧!”见她利索地摊好饭盒,井然有序地打起饭来,动作干净利索,有条不紊。很快一百多合饭就分好了。
谁知中午吃饭时,男工闹将起来,一个个怒火冲天:“不干了不干了!伙食一天天差,喂猪的一样!哪有力气干活?”
有的说:“哪个王八糕子煮的饭?世上煮得世下死人吃的一样没味。”
有的唯恐天下不乱大呼小叫,起哄:“揍他揍他!”
“就是哪个新来的福建佬!”
几个男工凶巴巴迎着我围拢过来,眼看一场打架难免,我夹中间不知如何解释。惶恐不安,额上冷汗直冒。
正在这千均一发时刻,麻花辫子出现了,见她大大方方往男工眼前一站。说:“今天的菜是我帮炒的,与他无关,第一次忘了规矩,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美女一出马,立竿见影,男工顿时如退潮的水,散去了。
面对美丽的麻花辫子,我感激涕零。
为了铭记这段情缘,我把她的故事写成了散文《美丽的麻花辫子》发表在深圳《宝安日报》上,有兴趣的可百度搜来看,只是我与她的爱情故事,子虚乌有。
她叫陈海平,一个纯朴善良的女孩,此后经常帮我做饭直至我出厂。她是最喜欢用淘米水洗发的人,她的麻花辫子又长又粗,她说都是淘米水的功劳。
我在该厂呆了两个月就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出厂后,我买了一辆三轮车,干起了卖菜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