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九节

　　到了店，刚推门进去，一堆女人凑上来，朱大雄的眼睛直像乱花渐欲，哪能个个细看鉴赏。那一堆女人宛如上下班高峰期时挤公交，争先恐后你夺我抢，这个问“要按摩不”？那个讲“洗头50一次”？朱大雄的嘴应接不暇，恨不得要换副铁齿铜牙，来分辨自己不是来寻求刺激找快乐，是来寻人。
　　想找的人诚然没找到，不找人的个个说：“帅哥，你看我长的怎么样呀，来这里不就是想乐乐嘛，别不好意思。”他被这堆女人包裹，仿佛关在铁笼子里，横冲直撞根本没有用。这堆女人身上喷的香水可不是一般货，能替代灭蚊杀菌的药水而用，熏得朱大雄连打喷嚏。
　　一个身材丰满体格硕大，穿着165∕105的衣服都装载不下的女人，顶着两个肥大坚挺的胸器左挡右折挤进来。她一动，那身衣服就起涟漪褶皱，亏得这件衣服材质面料好，否则这副膨大的肉球非撑破它不可。
　　这女人挤到朱大雄近前，货真价实亮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法宝道：“小伙子，你觉得我怎样？”两胳膊肘挤挤乳沟，仿佛那是雄厚的资本，“我比她们更捏得舒服哟。”
　　朱大雄不是《肉蒲团》《金瓶梅》的作者，有从表面看到内在的本领，或是三国里官辂的覆射——格物致知，否则他准会看到这女人胸前的一对巨无霸，绝不是天生丽质，而是后天开发，是所谓美容院里增补校订的产品。
　　这女人旁边的另一个女人见朱大雄空眼看着她，以为挑选完毕，赶紧插嘴道：“别信她的话呀，我告诉你真像，你可千万要注意，那对胸是从整容院里淘出来的，中看不中用。帅哥，你选我吧，你看我比她们都出众。”
　　这讲话的女人讲出来的话绝对能充得真，因为这女人确实很出众，其她女人纷纷浓妆艳抹，个个打扮的都能赛过春暖花开时的姹紫嫣红或是美术学院里画画用的各色颜料，她偏要给自己整张素颜，其她女人的打扮装点是来掩饰丑，她却敢于把丑显耀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这当然很出众。好似是在无言表示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原装产品，不像其她女人全是托化妆或是手术刀偷来的美，她的美是纯天然，不含杂质具有绿色健康元素的。这仿佛是在向来客证明她自己的身体也同样的清白干净，选了其她女人难保不患有艾滋、性病之类的疑难杂症。
　　朱大雄被这些吵闹的女人扰攘得心烦意燥，忘了初衷，想着这些个妓女为了拉客，全露出本色面目，莫名其妙想到被富商包养的二奶。想二奶和这些女人估计相差不多，牺牲色相，赚取金钱。他的大脑还不够清晰明白，没搞清妓女是人尽可夫，二奶是想成人妇，两者大多为了钱，但问题在于前者是扼杀感情，后者是感情用事。
　　这些拥挤来的女人感情也扼杀的好，礼义廉耻全都不顾，只想着朱大雄要她们一次，那个被道破真假的女人恼羞成怒质问那素颜女：“你个土包子，连化妆都不会，还好意思说我。”奋力扯开她的上衣，撅撅嘴，“瞧你那平坦的跟柏油马路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姿色，哪来的勇气敢跑老娘这里撒野。”那素颜女天然的脸色里泛出铁青来，比了她那原本面容又素净了不知不少。
　　她们的争吵倒唤醒了朱大雄，朱大雄才想起自己来这是非之地，绝非要找是非之人，更不想给这帮女人增添是非，情急之下便大声呼唤，宛如溺水前临死的求救：“糖糖，糖糖，你在哪？！”他的呼唤没唤起别人的指点，那些一窝蜂似的女人听到朱大雄叫的不是自己，一时间作鸟兽散，嘴里发出嘘嘘声。那素颜女本来还铁青着脸，怒意难消，听到朱大雄点的不是自己，自顾自向他脚边射口痰：“妈的，搞半天有主了，浪费老娘感情。”
　　这一口痰亏得朱大雄躲闪得快，没射到脚上，他惊讶为何这帮女人变脸的如此之快，就是川剧变脸，也还可以通过慢镜头来观看瑕疵。这帮女人一个个如狼似虎，朱大雄想自己还是少惹为妙的好。
　　他走到吧台，看见一个全身像没长骨头的女人，软塌塌缩在沙发里，这女人起码几天没合眼睡觉，黑眼圈拿美白霜都遮盖不了。她看到朱大雄来，忙站起来张口就说：“先生，欢迎光临，需要什么服务，我们店价格便宜，童叟无欺。您享受了本店服务，绝对流连忘返，不愿离去。”说时遮着嘴，小声讲话，仿佛要相告军国机密，“我们店还兼营其它服务哟。”
　　朱大雄只好表示是来找人，不用服务，这女人王婆卖瓜的劲头宛如气球破洞，唰一声就没了，便一屁股又重新坐回沙发。
　　朱大雄瞧她这种做派，直感世态炎凉。他不是那饭馆老板，作为过来人有自负指导年轻人的职责，教训年轻人的使命，只好极客气的又讲了一遍：“真麻烦你了，你能帮我找一下糖糖吗？我找她有急事。”同时心里想着，唐梦淑怎么在这里工作，见了她非要她辞职不可，怪不得她会起个艺名。老话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里工作，难保不有一天会成为这帮妓女中的一员。
　　朱大雄软声细语的讲话有了成效，这女人窝在沙发里，胳膊也懒得抬起来，尖着张热火红唇向左一撅，用最节约省事的语气道：“123。”她讲完话后，又惺忪着双眼开始假寐，自始至终没多动一根面部神经，没浪费一丝脸部表情向朱大雄传情达意，恰够他明白。
　　朱大雄依照她嘴的指示向里走去，里面的通道恰似宾馆的楼道，两边都是房，房间门把手上全挂牌有人，里面不时传来苟合糜滞声响。他虽然早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声音，自然要联想里面的境况，忽而又想到这些房间里会有唐梦淑，吓得手足无措，慌得没了主意，忙快速通过，找到123房间。正准备敲门，房门自己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男人，朱大雄有口无心笑笑，眼睛通过门缝向里看，唐梦淑正在收拾房间。
　　那男人叽里呱啦讲了一通话，朱大雄全没明白，原是日本人。
　　日语动画片对90后的年轻人来说并非陌生，“你好”那句日语，朱大雄还讲得出。那男人见朱大雄讲了句撇脚日语，回了一句更撇脚的中文道：“里面滴，那个黄花大姑娘，大大滴棒哟。”说时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扬。
　　朱大雄没心思跟这明朝时的倭寇，抗战时的鬼子，现时代都叫小日本的男人废话，寒暄几句就指着里面。这日本人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讲的话仿佛是指他们岛国才有的料理寿司，“大大滴，菜，要好好品尝滴”。
　　朱大雄用他听不懂得家乡话道：“滚你妈的蛋，你个狗日的小日本。”不理那日本人，开步走进去。
　　唐梦淑正打扫房间，瞧见朱大雄来，笑说：“你怎么才来。我这都做了好几个工了。”
　　朱大雄这一路的憋屈可算找到宣泄对象，话夹子打开道：“也做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我这一路来，可算是大开眼界，这按摩店不干净不说，臭气熏得能让人晕倒，跟妓院窑子没啥区别，我看改头换面不如直接就叫什么迎春院、怡红楼算了，别表里不一名不副实，搞得那么虚有其表。”
　　唐梦淑仿佛只听见朱大雄讲的首句话：“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讲过自己工作忙嘛。”
　　朱大雄的怨气得不到发泄，指着按摩床道：“这种工作，我看不干也罢，摸过来摸过去，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唐梦淑嘴里同时冲出几十句话，反而只说：“你给我讲‘反正’是哪么一回事呢？”
　　朱大雄摆空城计道：“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把房门打开，楼道里那些引人入胜、能够充分激发联想的声音传进来，“就这么一回事。”
　　唐梦淑脸上仿佛带着面具似的看不出任何表情，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地里早带着风涛澎湃，“怎么，你怕我也会跟她们一样干那种行当呀。”
　　朱大雄几天来难得老实一回道：“我不是怕。”盯着唐梦淑眼睛，仿佛铁证就藏在里面，“自从我亲眼见了这里，我不是怕，我是在怀疑。”
　　“那么赶快请你这个大侦探好好来搜索搜索，看看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不然我被人冤枉着，哭天喊地都说不清的。”
　　唐梦淑抱着手，交叉在胸前等朱大雄来检查。朱大雄的眼睛360度大环转，上下左右也没瞟出个所以然，甚至还用上了鼻子。据说干完那种事后，气味会散播在空气里。他只恨不能学妇科医生，可以用检查身体来堂而皇之掩盖真实目的。
　　古话讲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朱大雄的眼睛要转成青光眼，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唐梦淑那张脸，他早看出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迹象，只暗喜自己见机得早，没真按她的要求把房间检查搜索。
　　证据固然没找到，气味更没有闻见，只是气氛像90年代美苏两个大国之间的冷战。他们两个半小时没讲话，彼此像物理学上的固态，不能具有液体的流动性。每每朱大雄想道歉，还没等他开口，唐梦淑就把头一撇，转身背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