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禾木乡记事四：美景之外的故事(1)

　　（一）
　　2007年的6月初，才是禾木喀纳斯乡绽开的春天和美丽风光的开始。
　　为了大力向外界推荐当地的旅游资源，由当地政府和摄影协会组织的新疆摄影组，在大批游人到来之前，带着他们的设备先期来到了这里。我看到遍地野花里都处都是扛着三角架子、背着大小一大串机子的摄影师，他们像一条条欢快游动的鱼一样，带着潮湿的目光和额头的闪亮，欢笑而快速地从长满野牡丹花的大地上穿行而过。晨曦里的露珠在轻轻飞溅着，在晨光的微笑里像一颗颗透明、闪着斑斓色彩的雨滴。
　　记得有几个团是我陪着去摄影地点的。我陪同着他们走上村子的平台，那里是俯瞰村庄、观望村中条条炊烟慢吞吞升起的最好角度。在那个名叫哈登的平台上，也同样是绿草花海连成一片。我们面向前立，主要是面对着峡谷平地上散落的村庄，村庄最美丽的时候是清晨，一缕缕烧着木柴的从屋顶上冒出来的炊烟，在河谷地微风的轻轻推动下，排成整齐的队伍向空中忽而向左飘荡着，忽而又一齐向右飘荡着；一幢幢尖顶的木屋和屋前一粒粒沙子般大小的人，如同一个个童话世界里神仙们的住房，有人、有狗、有牛马，零零星星从村中的路上走过，点点滴滴又象一粒粒黑色的沙砾，在生着雾气的村子里像梦一样地移动着。
　　刚打开手机，我就接到了远在乌市的电话。这是和我非常的一个朋友长途打来的，他们一家人刚在打开的网络上和新疆电视新闻报道上，突然看到了美丽的景色和在景色中领着队伍的我，看到我到这里工作时他非常激动，说想带着一家人、自己驾车来看望我。我知道，在城市里生出这样的渴望是那样的正常，乌鲁木齐市的污染在全中国甚至在全世界都是很有名的，可能还排到第一位的地方。在那时生活和工作真的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我在这个风景如画地方工作，他们来看我真是一个正当而无可拒绝的理由，看风景和享受自然的美丽风光，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自然原始的风光，宁静无人的村庄，悠闲自在的牲畜，轻吟漫流着的小溪，这些因素的确构成了一幅大自然的美丽风光。
　　像风吹过大地、又刮过林梢一样，这一组摄影师走了，带着他们满意的片子和咧开大嘴的笑容，高高兴兴挥手告别，期待秋天的到来；另一组扛枪架炮的队伍又来了，这些新来的摄影人就像一群饿狼一样，不加选择地、凶狠地扑向羊羔一样温柔的禾木村。我觉得他们就像一群扫荡过来的“日本鬼子”，面对着美丽的风光，面对着淳朴的民俗，真得饥不择食了。
　　然而，匆匆来去的几天之中，这些摄影人所能看到的只是美丽的景色，看到的是原始人类生活和劳动的最初环境，并不断地为这些环境而感叹。但他们却远远没有看到，就在这片美丽的背后，就在这一座座童话一样的小木屋里，历史的原因造成的贫困与无奈，却在人们并不注意的眼皮下发生着。贫困的现实、薄弱的生态、人为的破坏，诸多的因素让有理性的管理者不能不正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任这种掠夺性和不加保护的开发一直这样下去，如果只顾着廉价的出售这样为数不多的纯正民俗和美丽风光，那么这样的资源又能支撑到何时？是不是还能为我们的子孙后人留下些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
　　（二）
　　喀纳斯景区与全国的其它景区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喀纳斯是属于中国唯一的具有欧洲原野风光的自然景区。这里生长着内地很少能见得到的树木，尤其是白桦林和欧洲山杨等，更是内地非常稀有少见的树木品种。中国新疆阿勒泰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以尖锐的角度伸向欧洲，成为亚洲的最边缘地带。它突出的那个尖角，已经伸入到了欧洲的边界，是中国境内很少有的欧亚动植物种过度地带。在这里的生长的植物品种既有亚洲的也有欧洲的，据一些专家介绍，欧洲的品种比例要略显高些，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阿尔泰山中的泰加林。同时，由于地域的不同，气温与环境的迥异，在这里的奔跑的动物和在深山里生长着的各类中草药也与内地不同。我在乡政府的大院里，就听一位中医说过，光是乡政府大院里，就有三十多种中草药。当然我不懂这些草药，但我觉得人生活在一个野生的原始的环境里，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因此，美丽的与众不同的自然原始风光和独特的资源优势，越来越多地吸引着来自内地的游人前来观光、休假和摄影。
　　以前，甚至是刚到禾木村的前几个月里，我也非常赞同能够尽快地开发出新的与众不同的旅游点来，并通过自己的能力和联系的宣传渠道，发表了很多的文字和图片，以此想吸引众多的来客。没有游客村子就很难富起来，来了旅游人就能让牧民们挣上钱，让他们能尽快地致富起来。但是，现在我却不这样认为了，因为经过这几年的开发和建设，真正富起来的并不是当地生活困难的牧民们，也没有让当地的乡政府和村委会得到实惠，得到好处的是许多来自外面的商人和开发商，牧民和乡村二级政府并没有从这些快速的开发中得到什么好处。就是这几年来，虽然当地牧民的经商水平有了一个提高，思想观念也得到一定的转化，但是与外地商贩们竞争，牧民仍处于劣势的位置。这种竞争的现实就如同一个非洲的贫困落后国家和美国为对手进行竞争一样，你不用多想就已经知道这样做的最后结果是什么。
　　其实，许多人看到是眼前的利益和近期的成绩，而没有看到，如果开发过度这些资源就被破坏和浪费了，最后就没有了。因此，最重要的是怕失去了这个人类最后的美丽家园，失去我们认识到的这片最后的净土和家园。我真的不愿意出现这样的景象，让牧民的手里握着的几个活命钱，是通过垦拓后代子孙的生存环境、对他们的剥夺而得到的几个钱。
　　在我工作的一年时间里，曾跟着畜牧、水利、森林、水管、建设等专业部门，几乎是在村庄的周围走了个遍。由于长期的积弱、长期的投入不足，一些必需的生产、生活的基础设施，极为落后、甚至没有。禾木乡从布尔津县划归喀纳斯管委会管理后，新的班子在梳理自己家底时，这些问题才被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成为目前及今后急需解决的问题。我在与他们交流之中，同他们一样感到，有些比较突出的问题，让人不能不产生更大的忧虑。
　　自然环境的破坏程度，人为事故的时有发生，在管理机构成立尚未完善的过程中，已有了日趋上升的势头。数百年来，当地的图瓦人一直把生活生产环境的保护和维护，当成一件留给子孙后代生存与活命的重要资源，甚至当成命根子来加以保护，尤其是对自然动植物的保护，对水源地的保护，已成为一种强有力的习俗。
　　（三）
　　然而，随着外来人员的进入，环境的破坏已到了不可不管的程度。外来人员中主要有三个部分组成：一是外来的固定经商人员，二是流动的旅游者，三是私挖中草药者。这些人员所造成的污染，主要是大量的未加管理的归集的生活垃圾。据我了解，过去的多少年里，图瓦人的食物结构以肉食为主，一些垃圾是通过土地和时间，可以降解的，如骨头、铁铜制品和棉麻丝布及动物皮张等生活废品，这些物品只要埋入土地之中，几年、十年就可以融化腐蚀掉。然而，随着外来商品的输入，一些玻璃瓶子、胶皮制品、锡纸烟盒、胶片盒子和食品塑料袋子等不可降解的垃圾，在景区的各个地方出现，而且已经成堆成堆地出现在村庄的周围。我曾到过离村庄几公里外的地方，一些高级酒瓶子、烟盒子、甚至胶皮制品等物品，在葱绿的草丛中随处可见，这显然不可能是图瓦人的消费水平。这些尖锐的东西，被人为地破碎着，到处乱扔，弄不好就伤人害畜。在树林的深处，一些劣质的酒瓶子和烟盒等生活垃圾却是集中成堆堆放的，而且多在一些洼坑里，这是图瓦人自己的垃圾。图瓦人非常注意环境的保护，一般来说都是从不到处乱扔，常常把垃圾堆到一定的数量时，就便宜地买给外地来的小商贩们。让这些小商贩们在低成本的前提下，能多赚上几成的利润。
　　村子里外来人员的不断增多，在出租房屋和环境保护等方面也因为物价等方面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由于执法权限及执法部门不到位等原因，对这部分人员的管理难度最大，管理过程中很容易造成人为的社会事件，这些人员是造成自然环境破坏的人为因素。在外来人员中，对外来挖掘中草药的人员管理要比前来的固定人员和游客的管理难度大的多。
　　由于雨水降雨量等因素，这里的气候受天气的影响程度较高。由于禾木、喀纳斯两个村地处阿尔泰山深处，肥沃的泥土地里生长着众多的野生植物，许多天然的野生植物，内地的市场价格很高，如冬虫夏草在内地每公斤卖到数万元，而在这里才不过数千元；因此，昂贵的价格，自然吸引了许多来自甘肃、青海和宁夏的自流人员。这些人背着面粉和食盐，不远万里来到禾木，就是为了挣钱。这样的违法行为尽管屡受打击，但仍旧打不绝灭不尽。每到夏秋天之际，管委会的领导和森林消防部门都如临大敌，因为每年都会在气候干燥的时期，发生几起人为性的大火。尽管边防公安加大了人员管理和监控，每年都要组织几次大的清山活动。但是这些外来人员如同山里的游击队员一样，你来我就躲，你搜我就走，走到边境线，甚至不知不觉中出了国境，只到你走了我就开始挖掘，不断地更换地点，到最好的地方挖掘。针对这样的行为，每年由当地公安边防、林业管理、乡政府联合组织清山队，在春秋、夏秋之间，都要组织三、四次大清山，可真正能抓回来的却没几个人。
　　这些从内地来的随意流动的外来人员，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力是巨大的。我曾目睹过被翻挖过的大片土地，也看过清山人员拍摄的实地相片，尤其是挖掘冬虫夏草时的场景，大片大片地山谷地带，植物被深翻过、泥土被掘坑，整个场面如同被机器犁过深翻似的，简直到了令人发指、不忍目睹的程度。近二年来，随着内地中草药价格的不断上涨，采挖的人员往往越过正常的管理程序，私下里偷偷来到山里，而且来的人是越来越多，采挖的数量越来越多，挖掘的密度越来越大。据当地放牧的图瓦人汇报说，离村庄十多公里的地方，就有成群的人员在采挖；成片的野芍药及荆棘被连根挖掉，成片的草场被翻成乱七八糟的耕地，一些水源地也被人为地改变了方向；大量的树林被直接砍伐，作为煮饭的燃料和搭建窝棚的材料。
　　几年来的多次山林大火，都是与这些偷挖中草药的人有着直接的关系。为了管理好这些人员，管委会和有关机构早已是头疼不已、费尽心思，首先是从交通路线上加以控制，但是公路上控制了，山间小路却很难控制；二是对这些人员，你就是抓住了，也不能尽快处理，只能是把他们送走。可以说，前脚你刚送走，后脚他们就被老板又悄悄地接进了山里。我就在5月份期间，就曾经看到乡边防派出所在一次清山中抓了十一名甘肃来的民工，他们在拘留期间为乡政府打扫卫生，乡里还得要管他们吃饭住宿，送到县里客运站时你还得为他们买票。后来，外来上山的人信息灵通了、人也变得聪明了，自然被抓到的人数就少了。可以说，在夏天和秋天之间，虽然进行过几次大的清山，但是，我很少见过抓到的人。
　　这是对外来人员的管理，我觉得管理不仅是个手段，而且是个联系全社会形成综合治理的途径。实践早已证明，光靠几个专业的部门是办不成的，要向社会各界讲清楚，让全社会的各行各业都参与进来，形成一个综合型的保护、监督和通报信息体系。所做的这些工作，最后落到根子上的是保护环境，保护好图瓦人几百年来保存下来的这片人间净土，为我们的后人们留下一片天然的未被破坏的美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