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五章 发酵的“黄果园事件”

　　树欲静而风不止。中缅边界现状还能维持下去吗？
　　我们先看一则云南临沧大事记：
　　1955年10月20日，一支缅甸边防军进驻“1941年线”黄果园中国人民解放军控制区一侧。18时，我边防公安七团两个巡逻班到该地执勤，遭缅军袭击。中国边防军受伤8人，被迫还击，并主动撤离。事后，中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向缅方提出抗议。这一事件被称作“黄果园事件”。
　　这记载太简略。据知情人士透露，当时，黄果园地区“抹着一层淡淡的夕阳金辉”，与18时吻合。双方近距离接触，看得很清楚。边防公安七团一个连队在这个新区的村寨驻防、建设已久，且经常巡逻，官兵们都已分别当了佤族人家的儿子，军民不是一家胜一家。他们从未见过缅军和“败军”来这一带活动。他们早已认为这是中国领土！
　　责任、感情，军人血性，怎能容许一支外国军队随便闯入自己的防区？
　　事实是：这两个巡逻班不是偶然和缅军狭路相逢，而是由连长带领，紧急出动，前往阻止缅军进犯，这不必含糊。原来，此时，缅甸国内矛盾缓解，也跟中国一样，急于改变“有国无边，有边无防”的被动状态，军方曾几次输给“败军”，饱受民怨。鹰派们都想挺一下，重振军威，开始设防巡逻。两军相逢，还是好话在先。缅方说中国军队过境，侵犯了缅甸主权，应当立刻撤走；中方说，“1941年线”那样的边界，是英国逼迫中国旧政府承认的，那是不平等条约，而且还没有立界桩，我们不承认。
　　双方人都年轻气盛，都憋了一肚子火气；双方的枪里都上了顶膛火，手指头都压在扳机上。谁也不示弱，谁也不愿放下枪。谁也想不到冷静下来，忘了两国高层已达成共识：暂时维持现状。有问题，应当快报告上级，走外交途径，友好协商处理。这不能怪他们，因为边界未定，各说各有理。最终按外交口径所说，“发生了小规模的武装冲突”。
　　谁先打第一枪？谁被迫还击？连还活着的目击者也搞不清楚，追究这个也毫无意义。“我军受伤8人”，倒是有史可查。两个班，八人受了伤，差不多倒下了一半！可见对方火力够猛的。枪响后，连长迅速下令趴下，才无人阵亡。
　　对方伤亡情况，无据可考。据目击者说，对方全撤了，天已黑，看不清楚。但中方这个连长很懂战场哲学“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他估计对方也有伤亡，把尸体抬走了。按军人习惯，通常只会少公开己方伤亡数字，以免长敌方威风，灭自己的士气。
　　“黄果园事件”，使中缅边境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缅甸一些媒体，惟恐中缅边界不乱，借机攻击中国开始入侵缅甸了，共产党不信佛，会捣毁缅寺，搞得人心惶惶。
　　中缅两国政府都感到现状难以维持，解决边界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1956年6月22日，周恩来和缅甸驻华大使吴拉茂说，中缅在边境上发生了小冲突，无论错在哪方，都是不幸的，不应该发生的。目前处理边境问题首要的也是最好的原则是维持现状，然后再设法公平合理地加以解决。他强调说：解决中缅边界问题应该加快步伐了。
　　1956年6月间，缅甸进行选举。6月12日，吴巴瑞担任总理（吴努卸任总理，只担任执政党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主席）。
　　美国利用缅甸政府更迭之机，通过美国一家通讯社连续制造谣言，诬称中国要借边界问题帮助缅甸共产党颠覆缅甸政权，甚至出兵入侵缅甸。中国言行不一，搞和平共处是烟幕。美国还以此劝说缅甸加入反共的东南亚条约组织。
　　吴巴瑞新政府上台，急于向国民显示强硬，“黄果园事件”被炒爆了。
　　1956年7月10日，缅甸的一份英文报纸发布了一条无中生有的新闻：又有“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共产党中国军队已经侵入并占领了从葡萄城到肯朗渡口共长500英里的边界附近的缅甸领土，而且仍然在向内地移动中”。“吴巴瑞总理昨天召集了内阁‘内圈’和各军种首脑会谈，讨论这种严重局势”。
　　这则“新闻”引起了中缅两国及国际舆论高度关注。
　　莫须有的事件发生地远离“1941年线”附近的黄果园，转移到了缅北的克钦邦深山区，其险恶用心显然是要制造强悍的克钦族人与中国摩擦。
　　当日，缅甸政府不得不发表声明，否认该报道这一基本事实，但承认“有些中国军队进入了缅甸领土，在佤邦非常接近缅甸——中国边境的联邦土地上建立了哨所”。“而且已经发生了冲突和伤亡（引注：指黄果园事件）”。
　　这是借辟谣，公布中国边防军小量部队进入了“1941年线”以西地区的事实。
　　吴巴瑞政府有把这一事实和“败军”盘踞缅境混为一谈而国际化的意图。
　　帝国主义势力也趁机大做文章，极力渲染中国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以后，开始对外扩张，输出共产主义，证实他们所散布的“中国威胁论”不是捏造。
　　中国的“老大哥”苏联也使“小兄弟”中国被动。这一年的10月23日，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群众示威游行，随后演变为流血冲突。10月24日和11月4日，苏联两次出兵镇压，史称“匈牙利事件”。
　　关于“匈牙利事件”的起因，有两种基本相反的看法。西方认为这是一场颜色革命，是匈牙利人民对苏联的控制和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反抗，是为了实现从“集权制度”向“民主制度”的回归；社会主义国家则认为，是匈牙利国内敌视社会主义制度的反革命势力与国际帝国主义相互勾结、里应外合，妄图颠覆社会主义制度，复辟资本主义。关于这一事件的是非曲直、前因后果，与本书无关。
　　不过，别有用心的人因此有了依据，把一边倒向苏联的新中国更加妖魔化，把“黄果园事件”渲染为亚洲版“匈牙利事件”，似乎共产党执政的中国也要学习苏联老大哥出兵，开着坦克占领仰光、曼谷了。美国甚至带领马尼拉条约国搞军事演习，准备阻止中国入侵缅甸等东南亚国家。中缅关系一时变得很紧张。
　　周恩来给缅甸一直致力于发展中缅友谊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主席吴努写信，指出：任何造谣破坏中缅关系的行动所产生的不良后果，都是中缅双方不愿看到的，我们两国绝不要上别有用心人的当。周恩来在同缅甸驻华大使吴拉茂谈话时，对缅甸政府驳斥了那份英文报纸的谣言表示感谢，说我们对缅甸一直采取友好态度，我们主张一切问题都由双方在内部协商，我们从来没有使双方意见有出入的地方见诸报纸。我们希望中缅两国团结起来，不给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隙。听话听音，周恩来对吴巴瑞政府公布“中国边防军小量部队进入了‘1941年线’以西地区”，企图把问题国际化，表示不满。
　　缅甸政府外交部也发表声明，指出那份英文报纸所登载的那条消息是不真实的。缅甸负责克钦邦事务的部长说：中国军队进入克钦邦同中国交界的地区是不真实的，传说已被中国军队占据的地区都在缅甸的手中。
　　曼德勒《缅甸路线报》发表社论，指出“缅中边界的划界问题，是由英国统治缅甸70年期间经手交涉的。现在缅甸独立了，同中国谈判划界的责任就落在缅甸政府的身上了”。“如果缅甸方面把英国政府所留下的工作不经审查，不管是对是错都一律认为合理，并且用强硬的、丝毫不让步的态度向中国交涉，那缅甸就会再犯英国政府所犯过的错误。”
　　吴巴瑞政府就是“用强硬的、丝毫不让步的态度”。
　　曼德勒《缅甸路线报》社论认为，“1941年英国同当时的中国政府签订的边界协定并不是平等合理的”，“对中国政府现在所提出的重新举行会谈来重新决定边界的要求，我们是无可厚非的”。
　　
　　中缅这次定界勘界，一开始就明显地跟清廷和民国时期两次勘界大不相同，这就是两国政府领导人亲自抓，双方都愿意“通过正常的外交途径解决此项问题”，明确排除了英国那种武力手段；都冷静地从历史、现实、未来着眼，必须站在战略高度，互谅互让。这意味着，双方既要争，要得，也要有让、有失。
　　丧失、割舍，特别是丧失、割舍领土，是最痛苦、最困难的。双方拍板决定的责任人，需要远见卓识、宽广胸怀、敢于面对历史和现实、敢于担当。任何一个走上第一线的勘界官员，都无法承担这种重压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