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独亲其亲 独子其子

　　钟思成的父亲是在第二天的深夜离世的。
　　秋萍妈虽然远离了生死线，可秋萍在主治医生那里了解到妈妈这个病症的严重性、复杂性、以及后续多变性的可能，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就是实施一整套的、较为长期的治疗方案。
　　在治疗的过程中，相比科室的同类病友，秋萍妈表现得异常的坚强。
　　患病后的秋萍妈无论是语言功能，还是行走能力都几乎倒退为零。一切须得重来，从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开始。每天的凌晨和深夜，或是在输完液的空档，秋萍妈总是扶着床沿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步，一遍一遍地练习最基本的走路姿势。空闲之余，秋萍也不厌其烦地教妈妈练习基本的发声，学会一个简单的音节往往都要反复许多次。
　　最让秋萍心疼的是妈妈服药的时候，每次用白开水送服那些药丸都会让她呛咳得泪流满面，痛苦异常。
　　秋萍从医生那儿了解到，妈妈吞咽流质性的东西比较困难，是这个病症正常的一个表现，医生建议吞食固体食物相对来说对神经的刺激较小一些，病人也没有那么难受。
　　于是，秋萍就把苹果切成薄薄的小片和着药片让妈妈吞服，这种方式虽然不那么呛咳了，可也常常会梗在喉咙间不上不下的。秋萍便会拍打妈妈的后背以助吞咽，而妈妈也总是憋着眼泪强行把药丸哽下去。
　　秋萍见妈妈这种艰难的服药过程几度落泪，揪心不已。不过确万分佩服妈妈坚韧的意志力和与病魔抗争的不屈决心。
　　就这样，秋萍妈的治疗方案循序渐进地进行着，秋萍一边细心地照料妈妈的饮食起居，一边极力配合妈妈的康复训练。
　　随着时间的推移，秋萍妈的病症在慢慢地减轻，身体状况也在逐渐的恢复中。
　　一个多礼拜之后，秋萍爸的工作单位批好爸爸的假期，爸爸才匆忙赶往医院。
　　这期间，冯蛭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催促秋萍赶快回转，说店里少了秋萍的坐镇指挥，生意差得一落千丈了。
　　秋萍无奈叹气，并非自己不在意美容院的经营状况，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为人子女者在关键时刻应该能掂量出孰轻孰重吧，只是，冯蛭的那杆秤并不同于秋萍心中那座以亲情为重的天平。不是吗？“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冯蛭焉能做到！奢望他以推己及人，角色互换的思维方式去对待秋萍妈妈生病这件事情是万万不可能！因为，在他心中，只有他的母亲为重，冯蛭的孝心也只展现在她自己的母亲面前。要不听闻他母亲一个感冒病而已就可放下一切奔赴到他母亲的身边呢？而且，长久以来，冯蛭从来都是唯母是从，唯母是命，梦里梦外的他声声呼唤的也都是他的母亲。由此，他那奇葩的恋母情节可见一斑，可见一斑呐！
　　冯蛭在电话中近乎威胁、近乎恐吓地告诉秋萍，说秋萍再不回去就要转让美容院！
　　终于，秋萍在冯蛭又一个下了最后通牒的电话中打道回府了。
　　推开美容院的玻璃门，秋萍看见的是一幅相谈甚欢，其乐融融的母子图。
　　悠哉悠哉的冯蛭跷着二郎腿，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当然，冯蛭母亲的姿势和造型亦如此，在他们母子二人前面的玻璃圆桌上堆放着不少的小吃和糕点。
　　秋萍暗自嘀咕：你们这对亲亲母子倒真有闲情逸致啊，把本是用来接待顾客的美容院前厅当作你们下午茶的场所，这生意不差才怪！
　　秋萍放下手里的东西：
　　“冯蛭，看你这么悠闲，这几天为什么不把嘉韵从李岚那里接过来呢？”
　　“我要照顾我妈呀。”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说得也相当的理所当然。
　　看向活蹦乱跳、豪无病容、享受零食甜点的冯蛭母亲，秋萍意味深长地说：
　　“哦？是吗！照顾你妈！”
　　“那当然啦，你放着美容院这么多天不管不顾，一头扎在医院里，你眼里就只有你妈，其他事情你都不闻不问了。”
　　真够佩服冯蛭的，倒打一耙的本事已炼至炉火纯青不说，还总能把一句特别混蛋的话依照他的冯氏逻辑说得振振有词。
　　冯蛭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他乖张的心性和奇葩的风格，秋萍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她也懒得去理会冯蛭，她只顾低头翻看美容院近几天的账目。
　　“你妈怎么样了？”冯蛭母亲貌似关心，很官方地问。极为难得呀，虽然假装，但好歹，她终于出场了不是。
　　秋萍淡淡地回了一句：
　　“好些了。”
　　对妈妈的病况，秋萍不想作过多地解释和说明，因为对这对母子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妈那个病啊，不好治，估计得在医院住很长一段时间了。”冯蛭不痛不痒的声音。
　　紧接着，冯蛭母亲又说：
　　“那这回得花很多钱吧，中秋节那次我看过你们家的情形，以你娘家目前这个境况能承受得了吗？”
　　秋萍暗笑：终于切换到主题了，对，绕了一个圈子，这才是冯蛭母亲真正的用意。
　　秋萍昂起头，冲着那对看好戏的母子干净利落地说：
　　“虽然目前我娘家的境况不是很好，但好歹我爸还没退休，还有工资，治病这点小钱对我们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小儿科而已。你们不就是怕我会倒贴我娘家吗，放心，就算我给，我的家人也绝不会要的！因为他们太清楚他们家的女儿究竟嫁入了一个怎样的家庭。”
　　“你知道分寸就好！”冯蛭朝秋萍翻了一个白眼，随即扔下这句话。
　　“我看呐，你娘家经过这次变故，怕是很难再翻身了吧！”不甘寂寞的冯蛭母亲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秋萍抿着嘴唇闷闷地叹了一口气，这冯家老太婆不去做特工还真是可惜了，上次别有用心地去秋萍娘家侦查一通，果不其然，现在抓住一点机会就狠狠地打击别人。真是一对奇葩母子，何其神似。
　　来自心底深处的悲凉让秋萍再次想起了“人性”这个词条。人性是指人的性格，人的品性。秋萍认为，汉字文化既然衍生出“人性”这个词，那么，最初的本意应是指人的性格的美好，品质的高洁，而并非卑劣和丑陋的特性吧。
　　从某种角度讲，冯蛭这对母子连“人”都算不上，更遑论具有最基本的人性了。
　　冯蛭母亲的落进下石，秋萍确实气愤异常：
　　“我娘家的境况是很一般，但是这跟你们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我童秋萍并非什么官二代富二代，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啊。再说了，冯老人家，你们家的家庭境况也同样不好吧，甚至还不如我的娘家嘞！既如此，你们有什么资格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呢？你们有什么理由去奚落、去嘲讽别人家呢？你们又有何脸面去攻击、去打压别人家呢？我妈病重入院，我不奢望你们能有发自肺腑的问候和关心，只是希望你们能不能稍微厚道一点，不要再去讨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了。”
　　冯蛭见自己母亲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冲着秋萍狠狠地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说：
　　“童秋萍，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你对我妈太无理了！她就说了一句，而你却一通长篇大论地来顶撞她老人家，你这个晚辈是怎么当的！”
　　秋萍气结：
　　“好了，懒得跟你们再讲什么！我没那闲工夫，也没心情在这儿跟你们这对母子瞎耗了，我去接嘉韵了。”
　　“你看看，你看看，小蛭，她这什么态度啊，你得好好管管你这老婆！”冯蛭母亲适时抓住机会在自己儿子面前吹起了耳边风。
　　秋萍没再理会，提起一个袋子拉开美容院的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冯蛭从椅子暴跳起来，恼羞成怒地跺着脚：
　　“童秋萍，你个杂种！你太过分了！你给我站住......”
　　秋萍长吁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岚的电话。
　　李岚说她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小区里面散步。
　　秋萍到的时候，李岚正给嘉韵和昊晨荡秋千，两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小脸红仆仆的。
　　两个小孩看见秋萍手里的小零食和小玩具，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奔了过来。
　　秋萍从袋子里拿出王晴从新加坡带给李岚的衣服递给了她：
　　“你已经知道了吧，王晴旅游回来都给我们买了礼物，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嗯，王晴那个家伙还真够义气，真够姐妹儿的。”李岚脱下羽绒服穿上了那件香槟黄的及膝大衣，很臭美地在秋萍面前转了几个圈圈，摆了几个夸张的poss。
　　“哇塞！确实不错，这个颜色很衬你的肤色，款式呢也能恰到好处地彰显出你明艳动人的气质！李岚，你很美哟，特别的光彩照人。”秋萍由衷地赞叹。
　　“呵呵呵！王晴的眼光确实独到，我也感觉不错嘢。秋萍，你别一个劲儿地夸我，听王晴讲，她给你挑的是湖蓝色，保准你穿上更加地魅力无穷哩！”
　　“我现在哪有心思去穿衣打扮呀。”
　　“秋萍，这些天累坏了吧，别太有压力，也该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了，阿姨目前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后续的治疗和康复问题。”
　　昊晨和嘉韵蹲在地上一边玩儿一边吃零食，是那么的天真无邪，阳光灿烂，秋萍恋恋不舍地收回落在两个孩子身上的目光：
　　“这个我知道，只是觉得心里好累。”
　　“你的苦，我懂。要不这样，秋萍，王晴给我们送了衣服，改天我们带上两个孩子邀请她和钟思成，去农家乐尽情地玩玩，你也正好可以放松松。”
　　秋萍挑了挑眉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
　　“你个死妮子，还嫌不够乱啊是不是，你明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还出这幺蛾子呀，你都不知道在医院那两天，面对他们夫妻二人，我是有多尴尬和难受。”
　　“哎呀秋萍，现在已经是这样一个局面了，你和钟思成两个人都该释怀，坦然面对。不要去想太多，也不要一味地顾虑太多，活得开心一点不好吗。”
　　“李岚，这个事情的发展还真很戏剧化吔，我怎么也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三个人会这样赤裸裸地面对面地相处，想想就太惊悚了。”
　　“顺其自然吧，秋萍，要我说啊，这会儿你埋怨我的这个提议，你看吧，到时候，依王晴热情的性格，她肯定会做同样的鼓动的。”
　　秋萍咬了咬嘴唇，耸耸肩，轻笑：
　　“唉！那就到时候再说，见招拆招呗。我看呐，你和王晴两个人的基因里面就存在着许许多多不安份的、活跃的因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秋萍的这句调侃逗得李岚哈哈大笑。
　　和李岚闲聊了一会儿之后，秋萍便带着嘉韵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对母子、想到自己的婚姻、想到妈妈的病情、想到美容院的生意，如此种种，秋萍心里再次格外地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