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祭奠

　　这个春节有些反常，是个雨季,从入冬以来一直持续的阴雨天气,并没有在春节的时候停下来。
　　初一，母亲早早的给我准备好了煮熟的鸡肉，鱼肉，一块厚厚的大大的豆腐以及一些香烛。由于哥哥在县城里过的年，所以哥哥要等到中午才能回家，却祭拜父亲自然得等到下午了。其实，除夕那天晚上，母亲心里多少还是希望哥哥能呆在家里的，毕竟父亲才去世了这么久。然而，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哥哥也是托着嫂子舅舅的关系,才在县城弄到了这么一个肥差的，大年三十晚上还是得要去嫂子那边的舅舅家一趟。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只知道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厨房里忙得叮叮当当的响了。待天蒙蒙亮，我下到楼下的时候，母亲早已把那些祭奠用的物品准备好，整整齐齐的放置在篮子里了。我洗漱完，揉了揉有些松懈的双眼，然后再将篮子绑在摩托车后面，用油布遮盖好，就这样冒着蒙蒙的细雨出发了。出发前，母亲不断叮嘱我，“下雨天，一定要注意点路上的安全。”我都一一应承着。
　　安葬父亲的地方还是有些远的，是与我们相邻的太平村。由于那个村子里的山多，所以附近老了人安葬的地方也就自然选择在那一块了。当然更多的是那个所谓的风水先生的原因，什么龙穴，虎穴的，反正我不懂，那些都是哥哥去安排的。由于蒙蒙细雨下了好多日了，而乡村的道路大多还是原始的泥土路，一路上倒却也真是泥泞不堪。我骑着车沿着进村的泥泞小路小心的行驶着，深深的轮胎痕印把泥巴翻在两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沟，黄黄的泥水充满了小沟。摩托车在左摇右晃中，也难以幸免，到达山脚下那条上坡路时，我的裤脚已粘上了不少的黄泥。不过尽管如此，一路上我还是看到不少与我同方向的人，他们骑着摩托车，背后拖着祭奠用的物品。看来，那些死去的人，终归还是会有人在记起。当我来到太平山脚下的时候，我才发现山脚下的屋檐边已经停了不少的摩托车。我望了望上山的那条充满黄泥的泥路，看来，想要骑着上山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我找到了一户人家，想把摩托车寄停在他的家里，我把摩托车推进一家院子里，院子里已经停放了几辆摩托车了。我带着雨衣小心翼翼的走进主人家，走到主人家门口时，一位老人家正从大厅里出来，看到我，没等我开口就说：“上去小心点，这些天下雨，黄泥路滑。”我道了声谢谢之后，从摩托车后座上取下篮子离开了那个小院，沿着旁边的那条小路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突然的怀疑起那家人是不是电视经常出现的所谓狐怪啊什么的。然而，我回回头再看，那房屋还在，莫名提起的心又落下来了。“是妖怪也会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儿吧！”我提着篮子一边走着一边独自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聊斋中那些稀奇古怪的鬼故事来。而此刻，望着左右两旁密密麻麻的坟墓，望着空旷的山野，这样的念头却又愈发的强烈起来了。
　　上山的路很难走，由于是黄泥路又加上下过雨，再加上除夕前已有不少的人上山来祭拜过，这条不是很宽的山路中间已被踩得坑坑洼洼，就连路旁两旁在冬季顽强生存下来的野草也被踩得东倒西歪，有些野草上面还覆盖着一层鞋底蹭下来的黄泥。我小心翼翼的爬着这条通向死人之地的小路，不是很远的山路却也花费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越往深处走，泥泞倒好些了起来，可以走在旁边湿漉漉的草地上了。山里面也已经隐约地可以听到鞭炮的声音了。我循着父亲坟墓方向的路走着，不久前送父亲上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阵喧闹哭喊之后，就已经永远的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地下了，而在此之前，父亲却依旧还在唠叨着我的终生大事，他坐在大厅里高桌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我的样子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一般。想着，那时是那么的厌倦那样的唠叨，那样的表情，可现在，却是想看也看不到，想听也听不着了。想着，不免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来到父亲坟边的时候，我却突然呆住了。望着刚刚雕刻的墓碑，看着上面父亲的名字，我哽咽的什么话也说出来。那一刻我突然才明白了以前许多事情的意义了。小时候，父亲带着我来祭拜我的爷爷，姥姥的时候，看着父亲忧伤的表情我总是觉得没有什么。爷爷，姥姥的样子我是没有见过，除了那张白色泛黄的老照片之外，而他们的那几座坟却是差不多都在一块儿（好像是期间父亲和伯父他们牵过一次坟），而那些坟堆里住的是些什么人，我一个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的样子，不知道他们的性格，他们也完全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似乎彼此都是一无所知。而每次，父亲总会在这个坟堆摆放一会，那个坟堆再摆放一会，倒上三杯酒，再自言自语的说上几句话。说实在的，每次在那个时候看着父亲那么的认真，甚至可以说是悲哀的样子时，我心里没有太多的伤心难过。因为我觉得一切都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一切都没有什么多大的意义。那些鸡肉鱼肉的贡品，摆放的次数再多也不还终归是要归我们吃掉，那些摆起的香酒，照样不是会被父亲小心翼翼的倒回酒瓶，然后再自己喝掉。一切显得毫无意义，一切显得多此一举。然而，此刻当我把鸡肉鱼肉豆腐摆好之后，心里却感慨万千，一下子好像有些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心情。父亲的坟新立不久，那堆突起的小山丘还是原始黄黄的颜色，只有零稀的几根枯草趴在上面，然而经过这个冬季长期的寒冷以及雨水却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了，却也不知是否在来年可以看到它们茁壮的成长。祭奠完毕，我抬起头，朝四周望了望，父亲的新坟在坟堆中间倒也显得与众不同。
　　我望着天空，将雨衣的帽子摘下，任那细小的雨丝冷冷的打在我的脸上。接着，我用手捧起了新坟上一胚黄土，一股浓烈的悲伤不免涌上了心头，我暗暗的抽泣着。此时，我真的宁愿相信有前世今生，也许捧着的这坯黄土夹杂着上辈子化成的微尘。我望着天空，长时间的沉默不语，不知不觉，脸上已落满了泪，混合着雨水。
　　我从跪立中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山脉。天，灰蒙蒙，远处，好一片苍茫。
　　按照母亲的嘱咐，我将祭品在旁边的两座坟前也摆放了一阵子，然后再在前后左右的坟前个插了三柱香，然后跪下作了三个揖。尽管我知道这香烛在这种天气之下肯定不可能烧尽，希望他们都能品尝到阳间的我们的一点心意吧，接着又放了一挂不是很长的鞭炮，放完之后，准备走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学着以前看到过的情景，想要将摆在父亲坟前的三杯酒倒回酒瓶里，可是转念一想之后，我还是将酒水倒入了父亲的坟前，瞬间酒参杂在雨水中渗入土里。突然，一狠下心将母亲准备好的一瓶酒全都倒了，心想这次就让你喝个醉吧。
　　下了山，又来到了那位老人家的院子里，老人正坐在大厅里靠着椅子，抽着只有他们那个年代才会有人喜欢抽的水烟。
　　我笑笑的对他点头表示谢意，他亦咧着嘴对我笑，一口稀疏的牙齿展露无遗。
　　“一个多雨的正月。”我放下雨衣的风帽，瞥了一眼烦人的淅淅沥沥的雨水，摇摇头道。
　　“呵呵，几年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的，天老爷的脾气谁能猜得到呢。”，依旧是那样的笑容，那么的慈祥，那么的和蔼，让人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亲近。说着，他把烟斗盒拿出来在旁边的椅角敲了敲，换好烟丝，重新点燃，塔巴，塔巴的继续抽了几口。
　　“是啊，几年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的。”我应和着，一边将篮子绑好在摩托车后座，发动了引擎，借着摩托车的声势对他大声的说道：“谢谢，新年快乐啊！”
　　“呃，呃，新年快乐！”老人张开嘴大笑的回答着。
　　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为何那句“新年快乐。”总是无缘无故回荡在脑海中。是的，以前我从未跟他说过，而就连刚才我竟然也没有跟他说。
　　“新年快乐！”我骑在摩托车上不知怎么自言自语说道，我亦不知道这句话是跟谁说，也许是跟他说，也许是跟自己说，总之不会有人听见，只剩下消失在雨声中的曾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