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米娜在斯大林大街与阿辽沙相遇并到他的办公室作客

　　　顺服的男女、信道的男女、服从的男女、诚实的男女、坚忍的男女、恭敬的男女、好施的男女、斋戒的男女、保守贞操的男女、常念真主的男女，真主已为他们预备了赦宥和重大的报酬。（三三；35）
　　
　　在伊宁市斯大林大街最热闹的地段，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走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穿着水粉色薄纱连衣裙。连衣裙和乳白色衬裙的裙裾刚好长及膝盖却又不能将膝盖遮住，丰腴的膝盖、白皙的膝弯随着小腿的迈动在裙裾的遮拂中裸露出来。腰间系一条和连衣裙一样颜色的宽带，使她优美身材各部分的线条——尤其是高高的胸脯和浑圆的臀部——都明显地突出出来。随着轻快的脚步，雪白的胳膊和垂在后腰间的金黄色辫梢有节奏地摆动着。头上系一条尼龙纱巾，纱巾并没有将头发完全包住，只是漫不经心地稍微一拢，在脑后打了个结，让许多卷曲的短发在前额飘拂着，这使她漂亮的脸显得更加妩媚。她的前额宽阔并且略微有一点高，加上稍微向上翘的鼻子，使她的脸型有一点像俄罗斯人。修眉下面是一双灵活的、有着菊花瓣一般长睫毛的大眼睛，如果不是有一双褐色的眸子，谁也不会认为她不是俄罗斯人。
　　她的漂亮容貌和艳丽服装在整个大街上的女人当中显然是出众的。许多人，尤其是男人们都把艳羡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去。但她始终低头专心走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加理会，低垂着眼帘看着脚前的路。黄色的半高腰高跟皮靴踏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而均匀的声响。
　　在斯大林街的南段，她正要拐进另一条街，一辆胜利牌小轿车从后面赶上来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戛然刹住。车门响处，驾车人从车上下来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并且向她伸出手来：
　　“阿米娜同志，好久不见了，您好吗？”
　　随着话音，传过来一阵浓郁的香水气味。阿米娜抬头一看不禁怔住了，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个碧眼金发的苏联人。不过她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在霍尔果斯边卡曾经见过面的苏联商务代表阿辽沙，不免又惊又喜，连忙说：
　　“啊，是阿辽沙同志！您好啊？”说着把手伸了出去。
　　阿辽沙紧紧地握着阿米娜纤细的手，摇晃着，愉快地笑着：“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您，因为您的美丽身材和漂亮容貌在这个大街上是独一无二的。”
　　阿米娜的脸上掠过一阵红晕，笑着说：“瞧您说的。您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现在要到哪儿去呀？”
　　“我经常到这儿来，刚才不过是从这里经过，正好碰到您，真是太好了。请原谅我的直率，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您就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使我久久不能忘怀，每次见到您我都非常高兴。”
　　阿辽沙的话简直让人沉醉。阿米娜颇为动情地说：“您太客气了。您给我的印象也是很深的，所以今天一见到您我就把您认出来了。”
　　高贵的小轿车，穿花格子衬衣的黄头发苏联人和中国漂亮女人的出现，吸引了大街上的许多人。过路人频频回首，把好奇的目光投到他们身上去。孩子们开始试探着向轿车接近。那两个人对这些全不在意，继续着热烈地谈话。
　　阿辽沙眉飞色舞地说：“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和您见面交谈的机会。遗憾的是自从我们认识了之后还没有认真地交谈过。如果您方便的话，今天就请您到我们那里去作客。”
　　阿米娜说：“不打扰了。您到这儿来一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办的。”
　　“我是要办一些事情，但是今天的事情并不多。我开车来追您正是特为邀请您去作客的。您还从来没有到我们那里去过吧？机会难得，所以请您务必赏光。”阿辽沙说着就拉开了车门。
　　阿米娜有点喜出望外：“啊？这……那好吧。”她略微迟疑了一下，钻进了小轿车。
　　阿辽沙随后也坐了进去，“嘭”地一声关上车门，按了一声喇叭，驱散了围在一旁赤着脚丫光着脊梁的孩子们，灵巧地调转车头重新驶上了斯大林大街。
　　
　　阿米娜坐在阿辽沙旁边。她还是第一次坐这样高级的轿车哩。平时，在斯大林大街上常有小轿车行驶。在一般市民的眼里，那些轿车都是那么高贵，市民们不但从来没有机会坐一坐，常常连仔细看一眼都来不及便从眼前疾驰而过。只有阿米娜得天独厚，有幸坐到车里来了。她不知道这种车是什么牌号。不用说，在伊宁市大街上所有的汽车当中这肯定是最高级、最漂亮的，因为这是苏联的车，是苏联商务代表的车。
　　她一钻进车来便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沙发座上套着提花的毛巾毯，是那么富丽堂皇，座位柔软而有弹性；座位前面有漂亮的仪表盘，有镶嵌在仪表盘上的电动钟表和直流收音机，收音机的喇叭上装饰着优美的俄文字型。阿辽沙轻轻一拨电钮，收音机里立刻响起了苏联音乐。挡风玻璃明亮而视野宽阔。阿米娜从玻璃窗看到街上的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她。他们也许在想：这是谁呀？她怎么坐上了苏联的汽车？还和开车的苏联人有说有笑？她一定是个不寻常的人吧？阿米娜和平常在街上走路一样，对于投到自己身上来的欣羡的目光毫不理会，眼睛只是看着前面光亮的柏油路面和两旁一掠而过的建筑物。
　　过了斯大林大街，汽车驶进了一条比较静僻的街道。这里虽然没铺柏油路面，但道路宽阔平坦，路边高大的白杨树排列成行。阿辽沙不时按一下喇叭，喇叭声响亮悦耳。街道上的行人和玩耍的儿童听见喇叭声都急忙向路边躲闪。阿辽沙戴着金戒指的手灵活地转动方向盘，小轿车驶进了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的门面虽然不十分显眼，但阿米娜知道，这正是赫赫有名的苏联驻伊犁领事馆。爸爸在来信中曾告诉她上领事馆领取苏侨证明。那以后，她有意在领事馆门前走过几次，看见了迎门而立的列宁的胸像，但没有勇气走进去。只是从那时起，领事馆在她的心目中变得更加庄严和神秘了。
　　小轿车转了几个弯，绕过了几幢房子在一块草坪前停下来。阿辽沙下车给阿米娜拉开了车门。
　　阿米娜钻出车来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进入了幽深的园林之中。园中古木参天，一眼望不到尽头，远近十几幢苏式房屋错落其中。轿车进来时，惊起了树上的乌鸦，空中传来一阵“呱呱”之声。阿米娜不由仰起脸在树稍之间追寻乌鸦的踪影。
　　阿辽沙看出阿米娜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便邀她在园中漫步。他们离开汽车路走上铺着红砖的甬道。甬道只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走路，迂回曲折，通向各幢房屋，也通到右面的游泳池和左面的滑冰场。游泳池中有两个俄罗斯少女刚从水中爬上来坐在岸边晒太阳。她们的红色泳衣在绿树的映衬下显得十分鲜艳，金发濡湿，乳峰凸起。滑冰场现在只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围着木栅栏。整个园林清新、幽静，犹如世外桃园。
　　把各处看过之后，他们通过一座木桥来到水渠另一边的一幢房前。这幢房子和其它房子的式样相同，只是更为小巧，墙壁为粉白相间两种颜色，铁皮屋顶上涂着绿色油漆，门前有宽阔的廊檐和凉台。凉台用木栏杆围着，屋檐上代替瓦当的是葵花瓣形的木板雕刻。
　　阿米娜在阿辽沙恭敬地引导下，踏上三级木台阶，通过一扇宽厚的房门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小会客室，光线幽暗，陈设简单，却有着突出的俄罗斯特色：高大的门扉，宽大的玻璃门拉手，带扶手的曲腿椅子，包着铁皮的壁炉，墙上的俄罗斯风景画，书架上的俄文书籍和报纸等等。从进入领事馆大院直到看见眼前的这一切，使阿米娜感到异常地新鲜和亲切，仿佛置身在久已向往的异国之中。通隔壁的门关着，那好像是一间办公室，说话声和脚步声隐约传来。
　　阿辽沙请阿米娜坐。阿米娜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小手帕擦了一下前额和鼻翼上的细汗，在门边那张带扶手的曲腿椅子上坐下。
　　阿辽沙打开酒柜上的台风扇。风扇的叶轮立刻飞转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风扇头作九十度摆动，把凉风吹向室内各个角落，却吹不到阿米娜的身上。于是阿辽沙请阿米娜坐到风扇对面的沙发上去。阿米娜迟疑着没动。阿辽沙过去抓起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阿米娜只得顺从地坐到那里去了。清风阵阵袭来，顿觉十分凉爽。
　　阿辽沙这一亲昵的举动打消了阿米娜的拘谨，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阿辽沙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贴着苏联商标的格瓦斯，“嘭”地一声启开瓶盖，白沫立刻溢出瓶口。他先倒了一大玻璃杯递给阿米娜，说：
　　“这是从莫斯科空运来的，请喝一杯吧。”
　　阿米娜说：“谢谢！”双手接过来放在身边的茶几上。
　　阿辽沙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从柜橱里拿出一盘巧克力放在茶几上，然后在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说道：
　　“阿米娜同志，您的俄语讲得这么好，简直和苏联人讲的一样，是专修过的吗？”
　　“哪里？”阿米哪摇摇头说。“我不过在普通中学里学了几年，只是因为我非常喜欢俄语，在自修上多下了一些功夫。我其实讲得很不好，还希望得到您的指教。”
　　“您太客气了。”阿辽沙说，“我们这些异邦人来到你们的国家，因为语言不通，一切对我们都是陌生的，常常苦于无法缩小同你们之间的距离。而每当遇到会讲我们民族语言的人的时候，就会感到非常亲切，像遇到了自己的亲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要十分荣幸地告诉您，我和您的丈夫卡斯木主任一见如故。我们不但工作上亲密合作，在私人关系上也是最好的朋友。我们给他取了个苏联名字：卡佳！我们都这样亲切地称呼他。我们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
　　阿米娜说：“苏联是我们的老大哥，是我们的榜样。我们一切都应该向苏联学习。”
　　“不，我们应该互相学习。”阿辽沙用力摆了摆手。手指上那枚金戒指十分眩目。“我们到这里来，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中国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加深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在某种意义上说，后者更为重要一些。我接触过一些中国人，他们都是热情好客的，对苏联人民表达了非常友好的感情。我也遇到过一些非常热心于从事两国友好事业的人。他们为增进我们的友谊作出了可贵的贡献。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请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人民教师。”
　　“啊，好极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目前，我们国家的教师队伍差不多已经有二百万人。列宁很尊敬地称他们为社会主义教育的大军。您也是这支光荣大军中的一个成员。我想，您在教育自己学生的时候，一定会让他们懂得苏联人民对中国人民的友谊。您将把这一点作为自己神圣的职责，是吗？”阿辽沙偏过头来盯着阿米娜等她回答。
　　阿米娜看着阿辽沙的蓝眼睛表示赞许地点点头。
　　阿辽沙显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喝了一口格瓦斯，又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吸着，继续说：
　　“如果我的猜想不错的话，您也正是那种热心于从事两国友好事业的人，而且您具备从事这种工作的先天条件。您的形象美，气质好，又会讲这么熟练的俄语。只是由于工作的局限，才使您的抱负和才能没有很好地施展。也许我唐突了一些，不过我还是想说，依我看，像您这样具有外交家的风度和才华又热心交际的人，搞外事工作是最合适的，比如在外交部门或者外贸部门工作，那您一定会取得极大的成就，为两国人民作出卓越的贡献。”
　　阿米娜有点受宠若惊，不安地说：“您把我估计得太高了。不过，我倒是真想到国外去看看。”
　　“是啊，只有胸怀世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马克思不是说过吗？无产阶级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要解放全人类就得了解全人类，要了解各个国家的情况。所以到外国去看一看，去旅行，去了解那里的人民，是完全必要的。这是个很好的想法。我们彼此了解得虽然还不多，但完全可以看出您是个有理想的青年。我希望我们今后有更多的相互了解的机会。”
　　阿米娜点点头：“对，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和卡斯木主任有过频繁的接触。他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如果在我们的国家，像他那样的人至少可以做一个厂长或者县委书记。”
　　阿辽沙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有意给点时间让阿米娜充分理解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