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子弑父皆因孽根之一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06-08 13:07:01 字数:3683
江南二月,乍暖还冷。
湓口城南,彭蠡泽。烟波浩渺,一片汪洋。
蓦地,一中翼战船劈波斩浪而来,风驰电掣。转瞬间来得近了。但见二士子稳立船头,一衣衫飘飘,翩翩然若天外来客;一文质彬彬,可见刚毅朴实。
要说春寒料峭,这湖面水上扑面之风虽无钢牙,却也“咬人”。偏就这二位满不在乎,指指点点谈兴正浓。
“先生,船靠岸了。”操舟者道。
好个操舟者,操舟如臂使指——这舟说停即停,纹丝不动处似已生根。
二士子一先一后弃舟登岸,操舟者架稳跳板,自中舱牵出良驹两匹,小心翼翼送了上岸。只听若天外来客者道:“水寨练兵,灵赐尚须多多辛劳。这多事之秋,即便不为建功立业,亦当为天下苍生着想——水军强,可保一方百姓少受蹂躏。”
这士子正是贺振,昨日与谢庄同来水寨,观看沈灵赐练兵。见水军船坚兵勇,矫捷威武。进退有序,将士用命……沈灵赐果然不负众望,仅只数月光景,便将江州水军操练得令人刮目相看。
贺振与谢庄翩然上马,谢庄道:“狮子山有狮子洞,不知先生可曾去过?”
“狮子洞?”贺振问道,“有何奇妙之处?”
谢庄答道:“神工鬼斧,造化惊人,奇妙无比,人间仙境……前方不远便是。先生若有游兴,定然不虚此行。”
谢庄将个“狮子洞”赞不绝口,贺振自然深信不疑道:“如此甚好,便请希逸先生头前引导。”说时蓦然忆起与莲儿同游“张公洞”,光阴荏苒,转瞬已是数年。与莲儿竟是聚少离多,未免愧上心头。
这谢庄,字希逸。是时虽以制作图经闻名,其实能文章,善诗赋,志向高远。与贺振虽说算不得意气相投,却惺惺惜惺惺,君子和而不同。他二人按辔徐行,闲谈处提及太子刘劭,生性凶险胡作非为。偏偏皇帝刘义隆看似独断专行,其实当断不断,乱象已生。谢庄未免忧心忡忡,贺振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倒是自作孽者,无福可倚,祸不旋踵。”
他二人各有见解,却能各有所得。未几来到狮子洞,但见钟乳石晶莹玉润,景连景,步换景移——或似珍珠玛瑙,璀璨夺目。或似琼树银花,争妍斗丽。或似珍禽异兽,栩栩如生。或似游仙神女,神形兼备……千姿百态,交相辉映。惟妙惟肖,美不胜收。更有南海神柱、紫竹林、莲台观世音……端的是人间仙境。
他二人赞不绝口,流连忘返。忽听洞外有人大声道:“先生,先生……”
贺振听力超绝,来者竟是王敬则!贺振知有急事,遂招呼谢庄,一道退出。
原来,沈灵赐目送先生与希逸先生去得远了,正欲操舟返回水寨,却见一突冒舟如飞而来。沈灵赐看得出是水寨快舟,明白定有急事,却又猜摸不透。那突冒渐来渐近,但见船头立一武士赳赳然,仔细一看,原来是武陵王府侍卫王敬则。
这王敬则有要事欲见先生,来到水寨却得知沈灵赐亲操快舟已送先生去得远了。王敬则不敢耽搁,要了条突冒拼命追赶,直至看见沈灵赐舟泊泽岸,方才松了口气。
沈灵赐见王敬则风风火火,知有急事欲禀报先生。顾不得寒暄道:“先生与希逸先生往狮子山游览狮子洞去了。”帮着将突冒靠稳岸边并将坐骑牵了上岸,有心与王敬则一道追赶先生去,怎奈自己无坐骑可乘。只得将前往狮子洞路径告之。因生恐先生重回水寨,便于岸边耐心等候,直等到天色将晚,先生已该回到湓口城了,这才回转水寨。
贺振与谢庄游兴正浓,谁知王敬则追寻过来。看得出定有急事,且非同小可。他二人出了狮子洞,见王敬则风尘仆仆,贺振正欲问话,王敬则已施礼道:“先生,建康翻了天了。”
王敬则一句“建康翻了天了”出口,谢庄固然大惊失色,就连贺振亦微微一震道:“翻了……天不会塌,上马再讲。”
他三人飞身上马,上官道往湓口城而去。贺振见官道行人稀少,遂道:“敬则从头细讲。”
原来,刘义隆与皇后袁氏,初时情爱甚笃。然而刘义隆入主建康后,后宫美女目不暇给,先是迷恋于潘淑妃,后又宠爱上路惠男。谁知路惠男欠缺知情识趣,遂又沉湎入潘淑妃温柔乡里,将个袁皇后抛在了脑后。
这袁皇后如在冷宫,未免醋海浪急,以至怨愤成疾,一病不起。
要说刘义隆与袁氏原本恩爱,却因潘淑妃巧笑善媚,刘义隆这才寡情薄义。而得知袁皇后病危,刘义隆总算心生愧疚。然而袁皇后已病入膏肓,当着刘义隆之面悲泣而绝。
袁皇后之子刘劭,目睹母亲死得凄楚,遂一时里将潘淑妃记恨于心。对刘义隆之怨,亦愈来愈深。倒是刘义隆,因有愧于袁皇后,便将刘劭立为太子。谁知刘劭却以为天经地义,心中怨恨并未略减半分。
这刘劭生于帝王之家,耳濡目染,无非冷酷、诡诈、荒唐……如何还禁得住方寸之地又添怨恨?未免言语间常带怪诞,行止处多有乖张。刘义隆见他不三不四,少不了面加诘责。潘淑妃看在眼里,心生奢望——始兴王刘浚乃自己亲生之子,倘若能取代刘劭,有朝一日,自己岂非可享太后尊荣?
恰巧刘义隆因刘劭参与巫蛊而大怒,潘淑妃以为皇上已生易储之念,遂暗地里召见刘浚,嘱爱子当仁不让见机行事。
然而这刘浚本就与刘劭臭味相投,更惧怕刘劭狠毒,且与巫蛊亦有牵连……如何敢企求储君之位?反倒将母亲之言朝刘劭和盘托出,并指天发誓,愿追随刘劭,赴汤蹈火,忠心不二。
刘劭晓得自己麻烦大了却不惊惧,反倒吊起旧日怨恨,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召东宫侍卫陈叔儿、张超之……召集养士及东宫甲兵数千人,密谋弑逆。并命刘浚往石头城,相机行事。
是夜,刘劭伪称左卫率袁淑谋反,驱东宫甲兵杀入含章殿。刘义隆正与尚书仆射徐湛之议事,猝不及防,连挨数刀,黄泉路上追赶刘义康去了。徐湛之自也为乱兵所杀。
刘劭闯入东阁,潘淑妃已然宽衣解带,锦被内静候刘义隆颠鸾倒凤。忽听阁外人声鼎沸,正欲喝问,不料刘劭持刀闯了进来。潘淑妃知生变故,大惊失色,钻进锦被抖个不停。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刘劭冲上去一把扯开锦被,挥刀砍道:“妖妇,你迷惑皇帝,罪不容诛!如今害得皇帝驾崩,你……”
潘淑妃自分必死,反倒不再惊恐,咬牙切齿道:“你……你弑逆作乱,必无……”
他二人相视面叱,谁知竟会虎头蛇尾,乃至戛然而止。这也难怪,潘淑妃得以专宠后宫,全凭国色天香柔媚妖冶。刘劭本是好色贪欢之徒,虽说母亲因其而亡,未免心生怨恨。其实暗中曾为之倾倒,偏又尤物高不可攀,这才恨上加恨。这刘劭一鼓作气杀进含章殿,原本抱定必杀潘淑妃之心。然而当他扯开锦被挥刀砍时,面对潘淑妃赤条条——冰肌玉骨软玉温香,青丝散乱柳眉倒竖……灯光里说不尽娇媚冷峭……要说刘劭东宫并不缺少佳丽,然而当初为之朝思暮想之尤物如今已成自己笼中猎物,虽说她徐娘半老,可胸乳坚挺,腰肢婀娜,秀项延颈,肤若凝脂……美艳妖冶今胜昔,刘劭只一心荡,一股杀气便已再而衰,三而竭。手中刀固然再也砍不下去,就连伤人恶语亦难以出口,反倒恨不得扑上榻去,兴巫山云雨以了夙愿。
潘淑妃聪明过人鉴貌辨色,刘劭着魔也似蓦然失魂落魄……潘淑妃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自己玉体横陈,已令刘劭心荡神迷。倘然再骂,惹得这魔头发起横来,岂非自讨苦吃?倒不如随机应变,或许化险为夷。潘淑妃更明白皇上只恐已成“先皇”,自己既然无殉节之志,便须得过且过。当然,即便水性杨花,也得恰到好处,口气一转欲擒故纵道:“太子如此无礼,叫人哪有面目苟活于人世?”
若说这潘淑妃,柳眉倒竖娇媚冷峭已令刘劭神迷,再一如泣如诉愁怨依依恰似梨花一枝春带雨,刘劭能不心醉?心疼?心旌摇曳?有心将其拥在怀里温存一番,怎奈刘义隆亲信尚未赶尽杀绝。只得强压欲火,将锦被轻轻盖住潘淑妃,顺手轻薄一把道:“太子成皇帝,无礼即有礼!爱妃荣宠将享用不尽,理当快快活活活得长久。再说爱妃若是不活了,岂非害得始兴王亦活不成了?”说时朝蜷缩于墙角的宫女、寺人喝道,“潘淑妃已然丧命,此乃东宫女官王鹦鹉。尔等须用心侍候,倘然她伤了一根寒毛,小心项上人头!”这刘劭弑逆父皇狼心狗肺,女色上倒是用心良苦——毕竟潘淑妃名分有碍,扯块遮羞布瞒天过海,名正言顺也好,指鹿为马也罢,再享用这可餐秀色,似乎冠冕堂皇。
刘劭依依不舍出了东阁,留下一拨心腹待卫小心守护,免得乱兵闯进东阁吓坏了爱妃。这才率养士、甲兵,将刘义隆亲信一一清除。
吏部尚书江湛,是夜值宿台省,成了第二位惨死大臣。
再就是广威将军卜天与、中书舍人顾福,及数十位宫中宿卫,于混乱中做了冤死之鬼。眼见得天色已亮,刘劭吩咐将先皇草草入殓移往偏殿,整肃宫禁,东宫旧属接管禁中各司其职。正欲命张超之率甲兵召始兴王入朝,刘浚已率文武千余人来见。
原来,始兴王刘浚奉太子命率众驰往石头城传令,见着石头城留守南平王刘铄,只说“左卫率袁淑伙同广威将军卜天与弑逆谋反,亏得太子英武,平叛成功……”命南平王刘铄节制禁军,以候敕令。这刘铄见识尚浅,自然唯命是从。
这石头城乃禁军驻屯之所,刘劭见刘浚马到成功抚平肘腋之患,禁不住松了口气。却又想起潘淑妃,出言试探刘浚道:“始兴王功不可没,你我弟兄当荣辱与共。只是为兄一时失检,淑妃竟为乱兵所害……”说时像煞痛心疾首,双眼却窥察刘浚神色。
“自作孽,”想不到始兴王刘浚竟怡然道,“死何作惜?皇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将其与徐湛之等尽早入土为安,便已厚待她了。”有子如此,潘淑妃岂非自食其果?
刘劭大喜过望,即命刘浚诈传诏书,召入大将军江夏王刘义恭及尚书令何尚之,拘禁胁令屈从,并召百官入殿,旋即堂而皇之即位登基。且宣示敕书道:“卜天与、袁淑弑逆无状,滥杀大臣……现元凶克殄,可大赦天下,改元太初。俾众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