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生活继续

　　上班后，我想尽量的保持微笑。可是来到厂里时我才发现就算再怎么微笑也难以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忧伤。上班后的第一天，早早的，老王叫我去厂外的小亭子里抽烟。坐在那里，我一直就这么木然的抽着烟，一根接一根。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表达，因为对于失去的，表达已无任何意义。
　　“小炎啊，不要想太多了，专心工作吧。”他吐了口烟，叹息着说道。
　　“恩。”我只是平平淡淡的回应着，继续抽着我的烟。
　　或许是看到我的反应很冷淡，老王在连续抽了几口之后，突然严肃的对我说道，“小炎，我知道你现在很悲伤，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也经历过丧父之痛，所以你现在的感受我想我能够体会。但是，那种颓靡的状态切忌不可带到工作中来啊，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危险行业的工作。”接着，他快速的把那只烟抽完，掐灭了，然后搭着脚，双手抱着膝，更像是喃喃自语的平缓的叙述着：“人生中总会时不时的有些突发事情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生，不是么？我也曾年轻过，年轻时，幸福的时候，就笑；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哭；现在，开心的时候，微微笑；烦恼忧愁的时候，还是微微笑。年青时候的热情，早已被时间逐渐给冷淡下来了。这或许就是年青人和中年人的区别吧，正是因为渐渐的知道生活本身的不确定，我们才会越来越淡定的看待那些发生的事。”
　　我依旧发着呆，闷闷的抽着烟，吐着气。
　　“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经历的总是要经历的，这些年来感觉好像就是看着身边的人生生死死，来来回回，有新的生命的诞生，也有不少的生命逝去。就如同工作中也是如此，这些年，在工厂里，也似乎就只是在一群换一群的年轻人的去去回回。小炎，其实在你进工厂之前与我搭档的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高中毕业，做了一年，过完那个春节便出去了，说是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说起来，你当初进工厂时的神情我还历历在目呀！”
　　我依旧没有回答...
　　“不过，人们总是津津乐道的永远只有那些满载而归的人，殊不知又有多少人落寞而回。人人都说重要的是过程，然而又有几个人真正的放得下那个结果呢！我想出去的人都是为了那个果吧。俗话说得好：知足常乐。可是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达到那样的境界呢？是吧？”
　　“不知道。”我终于还是开口接话了，否则，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也会过不去了，“可能能够做到少之又少吧！我也是出了学校才发现生活是如此的压抑，想起以前学校考试前的压力，现在才觉得那其实那时是多么的轻松，那么的纯粹。”我倚着那根破柱子，静静的望着天空漂浮着的白云，想着是它在移动呢，还是我在随着地球奔跑呢？
　　“成年人的世界本就没有轻松二字。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条河，那么你现在处在生活的这个年龄阶段就好比是河流湍急的河段，在这一段急流中，要么逆流而上，要么随波逐流。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这段路程中不可能轻松。”说完，老王用那和蔼而又犀利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想鼓励我走出这颓靡的状态。
　　我没有再说什么，此刻只是感觉到如此的悲伤。我总是喜欢幻想着一些虚空的东西，总认为自己跳出人生之外看透了许多。然而，当我真正经历了这人生之痛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却是如此脆弱。
　　“噢，真的，苏静辞工了。”
　　“恩？”我惊讶的望着老王，不由的又想起了苏静母亲那张苍白脸和那双无神的眼，苏静那矮矮胖胖却依旧是显得十分娇小的身体。又一个要出去了，外面的世界真的就这么值得大家趋之若鹜么？“谢谢，我会认真的工作的。”我抽完最后一支烟，站了起来，很诚恳的对着老王说。
　　老王欣慰的笑笑，拍拍大腿上皱着的裤子，起身干脆有力的说道：“回去吧！”
　　就这样我又继续着我的工作。
　　有一天，苏静打来电话问我可否出去陪她散散心。其实，我心里知道，反过来说更加的确切。来到了小镇上，镇上的繁华的气氛已渐渐地起来了。琳琅满目的商店，各式各样的小摊，拥堵不堪的街道，摩托车，中巴车的喇叭不断，嘈嘈杂杂的声音不觉于耳，各种各样的年货也开始上架了，再看着脸色蹦着乐呵笑容的人们，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喜庆的气氛。我想生活也许就是这样，人们自己给自己建造一些东西，一些信仰，然后自己又在自己建造的这个世界中忙碌着，追求着。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从老街走到新街，再从新街走到老街，我知道她是想安慰我，只是又害怕伤害到我此刻有些敏感的心，安慰的话终究还是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其实，也没多大必要，若无悲伤又何须安慰，安慰本身就是证明着悲伤的存在，说起安慰话语的同时本就是在提起悲伤。当我们再一次回到原点时，苏静有些尴尬的望着我。
　　“要不，我们去爬爬牛群山吧。”不知为何，此刻突然好像去看看安的日志中所说的‘兰若寺’。
　　“也好。”苏静搓搓手道，马上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为什么要去那里？”
　　“就是突然间好想去啊，没有为什么！”
　　“哦！”她只是鼓了鼓嘴
　　在二医院那条陡峭的水泥上，我们沿着旁边的一条小路穿插上去了。那里确实有一条小路通往山顶，并且两边也是密密麻麻的坟堆。虽然没有看到像安所说的那样看到带青丝的头骨，没有看到塌陷的坟墓，然而依旧让人觉得十分阴森恐怖。连日的阴雨天气，此刻的树枝上还有挂着滴滴的雨水，时不时的刮来一阵冷风，让人经不住一阵哆嗦。终于来到了电视塔下，电视塔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了，围墙中间有一张漆得绿绿的铁门，铁门微微的打开着，很显然锁已被人破坏掉了。电视塔的旁边有一间矮小的平顶房，破烂的木门，里面脏兮兮的垃圾，看来已经被荒废了许久了。我们在平顶房下地台阶上找了块干净地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抬着差不多都是以九十度的姿态仰望着高高的插入天空的铁塔。
　　“在看什么呢，看这么入迷，就好像看到了天空之城一般。”，也许是感觉到苏静太久没有出声，我回过头诧异的看着她。
　　“在看星星呢！”苏静依旧痴痴地望着天空，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境界之中，就如同真的看到了星星一般。
　　“怪人！”我嘟哝着。
　　“真的。”，她亦回过头来看着我，“谁说的白天就不可以看星星么？”
　　“白天看星星？月亮倒是看到过。”不晓得这个鬼家伙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古灵精怪的事情，还是为了安慰我而故意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语。
　　“那你说下雨的夜晚有没有星星？”
　　“有啊，只被云层遮住罢了。”
　　“那不就对了，不管我们看得到与看不到，不管什么时候，星星都一直存在着，一直在我们的上空，只是有些东西蒙住了我们的双眼罢了!”
　　“这么喜欢星星？”
　　“嗯，可相信有来生？”
　　“哦，不相信，你呢？”
　　“很小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一直以来，我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就没有什么达不成的目标，可当在社会上呆久了，我才发现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同时也更加明白了生活的不确定性。或许是明白了生活的不确定性吧，我才开始多多少少的相信了命运这个词，当这种感觉特别强烈的时候，我就会仿佛能够看到我的前世来生了。”
　　“我想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有着类似的经历，思索伴随着环境的不同，然而成长的历程却大同小异。就如同人是由小孩到大人，再由大人到老人一般，一般只要是真正用心思索过的人都应该会有这样的经历吧。”
　　“你说真的有鬼神的世界么？”
　　“也许有吧，但终归是离我们很远的，远到我们就算花一辈子在路途中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唔...有时在望着那颗遥远的星球，我会想到那些死去的人或许与我们根本就一直是在同一个时空，只是那距离太过遥远，抑或说是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也为未可知。”
　　“可真能幻想的，你。”我坐了起来，拍了拍撑在地上双手的尘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我们便可以和死去的亲人在那头团聚，然后又可以再回来啥的，就像我们可以坐飞机去别的国家和远在海洋彼岸的亲人团聚一般。那样，那些逝去的人在那头也不会那么的孤单，我们也用不着那么的想念，多好。”
　　“呵呵，我一直认为我的思想乱七八糟的，原来你比我更加乱七八糟呢？”
　　“那里，这叫有感而发啦。”
　　“宝气。”我无奈的笑笑。
　　“终于笑啦，从镇上见到你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笑过。”
　　我这才意识到了她绕这么大一圈的用意了，用充满谢意的眼神望着她。
　　“严炎，不要太伤心了。我想你的父亲只是一定也是在某个星球上看着你们呢，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在任何时候。”
　　接着，我一阵子的沉默，并没有接过她的话，只是抬头望着塔尖上的天空发呆。父亲这刻真的在看着我么？突然感觉眼睛有些涩涩的，于是急忙低下头来揉了揉眼睛，装作毫无其事的说道，“没关系！其实安不安慰都无所谓的。再说，我也不是很信鬼神这一类的。”
　　“不好意思，严炎。”苏静用她那饱含着真诚的眼睛看着我说，“我真的不是很会安慰人咧！”
　　“也不是啦，悲伤或许就生病一样，来的时候凶猛的很，一下子就会侵占你的整个身心，可是要完全消除掉它就犹如剥丝抽茧一般，而我现在则还只是处在抽丝的这一阶段，所以才说俺不安慰都无所谓的，只是这需要时间。”
　　“是的，这确实是需要时间”苏静低着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喃喃的说着。
　　阴郁的天气，夹杂着空中潮湿味道的冷风时不时的吹到我们脸上，冷得有些钻心。苏静时不时的跺下脚，搓着双手，好像这段时间心情有些麻木导致了感觉都变得有些麻木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该走了。
　　到了街上，苏静带着那种装起来的兴奋的调子问我要去哪里吃饭，要去哪里玩，我都一一拒绝了，我说只想回家睡上一大觉。
　　站在街上，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她那种的兴奋劲突然一下就冷却了，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失望，虽然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温柔的跟我说，“那我们回家吧。”但是我的的确确看到了她脸上那一瞬间微微的变化。
　　“对不起。”坐在车上，我带着歉意跟她说。
　　“没什么啦！”她依旧带着她那装作出来的笑容跟我说着。
　　“我只是不能跳过那些悲伤，我无法抵抗陷入对伤痛的沉陷。”
　　“其实，有时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自己所能够左右的，你不能跳过那些悲伤也好，当你真正从悲伤的谷底走出来的时候，那时你就会能够对生活有着更深的理解。也许像大众那样也未必是件好事，人们似乎都害怕对生活中悲伤阴郁进行思考与感受，那样跳过悲伤虽然可以给人们带来表面的欢乐与开心，然而却始终不能得到境界的提升。我现在倒有些真正理解了你的那句：拿不起的时候就放下，放不下的时候就拿起了。”
　　苏静在我之前下了车，看着强颜欢笑的她离开，我才发现我居然连谢谢都忘记跟她说了。也许像苏静这般才是真正的勇敢的，因为她在明白了某些问题之后却依旧选择了乐观开朗的面对，而我则只是一味的沉迷与自己的伤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