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新生

　　No.229
　　几天时间，明水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扔了旧东西，换了窗帘、床罩，擦了门窗玻璃，屋里屋外的花全部修枝剪叶；又从花市另买了几盆，到处亮堂了，精神了，进家就是一派朝气蓬勃的气息。
　　明水把照片发给妈妈看，自然又赚了奶奶一顿骂。
　　大门从常关变成了常开，只要明水在院子里，他就会把门打开。他不再怕被人打扰，当阳光从门口射进来的时候，他期待着有人来。
　　章彪来了，提着一袋水果：“以前叫兄弟那是叫着玩的，这回得实实在在管我叫大舅哥了。”
　　牛大鹏也来了：“我其实经常走你家门口，一看关着门就舍不得工夫来敲了。这回好，抬脚就进来了。这盆玻璃海棠我捎着走了。”
　　奶奶的几位好友也常常进门来絮叨几句，明水搬椅子让她们坐下，听她们陈年旧事地回忆一番。
　　明水加了些幽默搞笑的群，看里面的人斗图，胡扯，然后把开心的段子和图片发到同学朋友群里，弄得大家都有些惊讶，“潜水艇浮到水面上啦”……
　　No.230
　　这样的日子让明水很兴奋，走路都带起风来。他和叶溪开始夜跑，只是找了一条偏僻的路，防止遇到同事朋友。
　　明水走上了大街，他常常装作休息或者等人的样子靠近人群，像个侦探一样打开录音笔，收集闲谈的声音。
　　
　　“我就烦他喝了酒胡吹，昨晚上不是又喝了吗？到店里陪我买衣裳，我试第一件，他就说，‘嗯，这件和你的新车很配”。试第二件，又说，‘嗯，这件到香港过年的时候穿’。第三件，又说，‘这件到塞班岛穿’。还有一件，我就替他说了，‘这件到联合国秘书长接见的时候穿’……”
　　“显摆给售货员听有什么意思，不会是看上人家了？”
　　这是两个年轻时尚的姑娘在聊天。
　　
　　“对不起，我说的话可能会影响你的心情……”
　　“我不想评论你，还有你对我的感觉，我只想说我自己。”
　　“请你听我说完，我只希望我们是普通朋友，如果做不到，那只能连朋友也不做了。很抱歉，这话该又会让你抵触，但是，这是我必须说的。”
　　“我经过了离婚，所以更知道家庭对一个女人来讲是什么概念。我不会和任何女人成为明面上或者潜在的敌人。”
　　“我希望你能够把更多的心思用在唤醒妻子的情感上，而不是在我这里做无谓的消耗，因为对我多情，就意味着对家人无情，这一点，我亲身经历过，看得比你清楚。”
　　“你事业的成功源于你对经营方向的正确调整，感情也是一样，在合适的方向上投资才有丰厚的收益。”
　　“……”
　　这是一个从集体舞中走出来的中年女性打的一通电话。
　　
　　“办公室让去找局长，我跑到三楼，局长办公室没人，一个戴眼镜的出来，咋咋呼呼地扭住我，愣说我是小偷。我气得骂，还摔了个茶杯，他奶奶的，管他是谁的，反正都是国家的。我往窗户下一看，一个穿风衣的人正往车里钻，那可不就是局长吗？我在电视上见过。追是来不及了，他坐上流动棺材走了……”
　　这是一个义愤填膺的中年男人在街心花园雕塑下的演说，周围聚了一群人。
　　
　　“早上吃一点儿，开始我给下一大碗面条，放上牛肉肠，现在就叫下一小绺，也就一筷子面条，中午吃小饭桌，下午不吃饭，这一个半月瘦了8斤。我说你一米七的个子，一百二十斤也不胖了，还减什么呀，一天到晚学习，连点儿能量都没有，学什么呀。不听，你就拿她没辙。”
　　“我女儿也是，就是要苗条，说人家女演员都喝什么魔芋汤，让我到网上学，这样的天了就穿一条打底裤，真是美丽冻人了。”
　　“谁不说呢，好好的袜子不穿，非露着脚脖子，瘦得就剩骨头棒了，真不知道从哪里好看。”
　　“胖乎乎的多好，非瘦成麻杆儿不行，简直是胡闹。”
　　这是几个在高中门口接孩子的妈妈对青春期孩子的讨伐。
　　
　　“老妖婆，何医生明明说不用排队了，她倒好，一点面子也不给，非让排队，我就请了一上午假，这回下午又得请。”
　　“你这样说王大夫可不大对，她可是个好人。我八年前来她给做的手术，恢复得非常好，我年年来复查，和她是老熟人了吧，照样排队。你看这一大串，都是外县来的，谁不请假啊？你让她看一回病你就不会骂她了，医术人品都没的说。”
　　这是肿瘤医院门诊候诊人群中的病号对话。
　　
　　“我大女儿在天津，二女儿在海南，儿子在北京，谁不夸我家位置好啊。你看我这鞋，这是我同事给我买的，三百多块，老送我东西，想让我儿子帮他儿子安排工作，我都烦死了。”
　　“好当然是好，这价格可太离谱了。市场价摆着呢。”
　　“我都后悔贴广告了，老有人问，我住惯了，真不想搬，新房那边还没装，我着什么急啊。青山铺一个打工的要多给我五万，还要年前就住进来，我没依他。我们是三楼，一楼怕偷，二楼还不防潮呢，三楼多好，我好几年都不交暖气费，家里一样暖和。”
　　“您要是有感情不想卖，再出多少钱也不卖，您要是想卖，那就得按市场价大差不离吧。”
　　“我们这个房子房产证上说是九十平，其实一百多呢。东边还有一户卖的，你去问问，就是最东头那个楼洞，他便宜，夏天热冬天冷，你要不嫌就买那份，我这还住着呢，不着急……”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跟一个三十多岁买房青年的对话。
　　
　　“我不回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一只鸟关在铁皮笼子里，我想飞，我飞的了吗？”
　　“你就是飞也得飞个正道啊，这个吸毒的女人除了挤兑你的钱，给你什么好处了？赶紧滚回家，不然我打死你。”
　　“你们给我指的路我不稀罕，一帮子人推着我走这条路，我不喜欢，就是走上了，也得得精神病。”
　　“那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管了，我这就和你们脱离关系，永远不见你们了……”
　　这是街头出租屋门前父母和儿子的争吵。
　　
　　明水听着这些声音，回忆着那些人的动作和表情，猜着事情的前和后，几分钟的小片段就在心里扩大成一个或者几个故事。这些尘世里的小事，被忠实地记录在他的公众号“俗世白描”上，这里是他练笔的地方，也是他咀嚼生活的地方。
　　
　　No.231
　　东城抗日材料的搜集也有了进展。明水找到了一些老人，回忆了很多日本占领时期的故事。有被抓去给鬼子修碉堡的，有跟着八路军挑粮的，有暗藏国民党军官的，有被流弹打伤腿的，有被刺刀捅伤腰的，不一而足。每个故事都有时间、地点、人物，还包含着诉说者的感情。老人们会指着现在的某个地方说出过去的名字，说出童年的他们眼中战争的模样。
　　明水在东城的宽广之外又看到了它的深厚，手指抚摸某个雕塑似乎就唤醒了一个故事，脚步落在某条街上似乎就惊醒了一个旧梦。那些枪炮声、惨叫声，哭泣声和风声雨声、人们的歌声笑声在这些街巷中混响，让人有穿越时空的感觉。
　　生活就是这样前后接续，永不止息。就像树生种子，种子再成树，循环往复。
　　明水知道，这一切的循环，都离不开“生命力”的参与。
　　
　　No.232
　　他期待着回校园去。大姑终于传来圣旨，说可以去上班了。
　　明水躺在床上，回想着与学生在一起的日子。
　　每天早上，他穿过教室门前的走廊去刷脸，迎面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学生。有的见到他啪一个敬礼，响亮地喊一声“老师好”；有的略有犹豫地敬礼问好；有的含羞带笑咧开嘴低头溜过去；有的表情木然旁若无人地过去。
　　上课回答问题，有的学生站起来举手，唯恐老师看不见，有的安静地坐着，规矩地举着手；有的躲闪着目光，唯恐被老师叫到，即使叫起来，也会蚊声细气，紧张到口吃。
　　以前明水更多关注的是学生教材学会了没有，现在他觉得学生性格的完善也是老师必做的功课。他又想起了以前在后社给学生讲的“三商并重”，这一刻他对“并重”有了最深刻的理解。学生总会长大，书本知识，动手能力，交往能力都不能偏废。班上那些不善表达自己，不会合作，生活过于规律的乖孩子还真得老师给他们和家长些指点，
　　他翻身起床，把自己的计划一条条列出在纸上：
　　1.组织学生对“学习”这个话题进行深入思考，确立学习是为了完善与提高自己，形成“自主学习”“随时随地学习”“活学活用”的意识，用学习本身的满足感来维持学习秩序，代替老师的秩序调控，使老师从“小丑化教学”和“巫婆化教学”的辛苦中摆脱出来。
　　2.让学生形成“大学习观”，既强调书本知识的学习，又注意动手能力和交往能力的学习。
　　3.每天有一定的自主学习交流时间，可设“我的收获”“我的求助”“我的计划”等小栏目，学生可以分享、求助、讨论，使学生的个性化的智力劳动成果得到展示与提升，享受自主学习的成就感，并锻炼主动与人合作和积极发表意见的能力。
　　4.多给学生思考与合作的机会，让他们在思考中学会分析问题，作出决策，解决问题，在合作中积累沟通经验，乐于分享，乐于思辨，敢于决策，养成遇事商量，集思广益的习惯。
　　5.把班级模拟成社会进行管理，确定与社会管理部门基本一致的管理团队。如“纪律部”“环卫部”“文艺部”“外交部”“商业部”“交通部”“调解部”等，功能示例：“商业部”每两周组织一次“跳蚤市场”，学生自做广告，自定价格，互相交换旧物；“交通部”负责课间活动、大课间上下楼梯、放学路队的交通安全管理；“外交部”负责与其他班级同学的各种纠纷处理和互帮互助；“调解部”负责同学间的矛盾化解，等等。设立“志愿者团队”，帮助学习和生活上有困难的同学，完成各种临时性的任务。
　　6.给学校的建议：开发《我爱这个世界》校本课程，可涉及美丽风光，多彩动植物，神奇人类，最棒的我等几个板块，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让学生懂得要发自内心的爱世界、爱自己。另开发《最好的学习》校本课程，帮助学生形成正确的学习观，教师形成正确的教学观，释放学生学习的动力和自主管理的潜能。
　　7.给家长的建议：多鼓励孩子，支持孩子进步，以良好的情绪与孩子相处，帮助孩子树立自信，创造条件锻炼孩子思考和决断的能力。
　　8.给自己的建议：观察学生，每天写教学随笔，提高业务能力。
　　叶溪笑着看了看这份计划，提笔写下几个字：恭喜杨老师历劫飞升！
　　“知易行难啊，表哥。”她用笔敲打着计划，“学生太小，要点滴推进，且行且变。”
　　明水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