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假面聚会

　　No.233
　　酝酿了许久，叶溪终于在群里公布了聚会的计划。
　　主题是“我这样走出抑郁的阴影”，时间是周六上午十点，地点是叶溪刚开班的“出彩”美术辅导机构的会议室。计划上附上了东城地图，用红笔标注出聚会的位置。
　　叶溪还建议大家“隐藏一下真面目”，她上传了一张图片，墨镜口罩，风衣长靴，外加一顶帽子，成功达到了不辨雌雄的地步。
　　阳光总在风雨后：鉴于目前社会上对抑郁症的认识不足，各位病友可以对自己的形象进行包装，我们不做任何登记，也不留任何照片，所以请不要有被认出来的顾虑。
　　她又上传了一张和明水的合照，也是黑乎乎的一片。
　　阳光总在风雨后：十二点活动结束，时间紧凑，为保证来往安全，请务必和家人同来。报名请在群内留言，我们做好接待准备。
　　晚上叶溪和明水再打开群对话框时，一下被群里的兴奋气息雷到了。各种表情包出现在屏幕上，还有各种发言：夜行衣啊，女侠啊，黑社会啊，拍电影啊，求拼车啊，求租女友啊，既有对病友倾诉的期待，有借此扔掉包袱的渴望，也有对一场别开生面的假面聚会的好奇。
　　No.234
　　现在，活动如期举行。
　　明水鞠了一躬，抬起头来，他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叶溪正凝视着他，伸出手来示意开始，她的眼神鼓舞着明水，明水心里一热，放松下来。
　　“各位病友，我这一躬，不是博好感，而是表示对每一个正在与抑郁症斗争的生命的敬意。之前的一段时间，我还和坐在边缘的几位病友一样，心里充斥着无休无止的焦虑与沮丧，表情动作几近僵硬，大脑基本罢工。现在，我能站在这里，能不拿讲稿和大家交流，这应该叫做奇迹，而这个奇迹的创造者是——‘生命力’。”
　　“刚刚大家听到的歌是《隐形的翅膀》，我想请大家再听一遍。”
　　于是，音乐又响起来，很多人都跟着唱起来。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
　　“各位病友，你的病情可能比我轻微或者严重，但是我们此刻能坐在这里，已经跨越了很多困难，这中间不乏有亲人朋友的鼓励和扶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我认为这就是我们作为一个生命降生时相伴而来的生命力，它跟随我们一生，在我们想要放弃的时候对我们进行拯救。各位病友，哪位曾经想过放弃生命或者有过尝试的请举手。”明水率先举起了手，下面的人也陆陆续续举起了手。
　　“我们都有相似的经历，今天还能坐在这里，隐形的翅膀已经体现了它的力量。所以，只要生命存在，这道最恒久的阳光就一直在，我们没有理由不敬畏它，感谢它，珍惜它，同它一起守护属于我们的生命。”
　　人群静静的，每个人的墨镜都朝向明水的方向，连坐在边缘的人也抬起了头。
　　“下面，我想和大家详细叙述一下我的病情和我在治疗过程中的思考。我只是个个例，肯定与大家不完全相同，但是，我想，一定也有共性的东西，我能走出抑郁的阴影，相信大家也能行。”
　　于是明水把暑假前后两个时段的病症和康复过程一一做了介绍，听众都非常专注地听着，手机响了的也终止了铃声。
　　“各位病友，看到大家能集中精力听我的介绍，我觉得很高兴，至少大家在这四十分钟的时间里精力是集中的，内心是安静的，这是我们最想要的感觉。我希望大家都能有持久的内心安宁，让大脑恢复正常工作，我们也好开始轻松愉快的生活。”
　　一席话说完，听众们开始在椅子上活动起来，有人也利用这个机会小声议论起来，点头赞同的动作居多。
　　“我想为大家唱一首歌，关于这首歌，我其实是很纠结的，我从小性格内向，除了小时候登台表演过，长大以后就没有当众唱过歌。如果在我得病之前让我在集会上唱歌，我想我是极力拒绝的，因为我没有站在人群中心的勇气。这次，我主动要唱，其实也是一种对人生的宣战，我要改变自己，过新的生活，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我。”
　　于是，音乐又响起来，明水含着激动起来的热泪，颠覆了从前的自己，当众唱起了歌……
　　前方是未知/迎面是海风/塞壬的歌会诱人忘记初衷/他们说每一个风浪都能够淹没我/可我会像奥德休斯一样/朝着心中的方向/哪怕众神会在彼岸阻挡
　　当我需要独自站在远方的沙场/武器就是我紧握的梦想/而我受过的伤/都是我的勋章……
　　有人低下了头，叶溪也上台给明水递上了纸巾，还轻轻抱了下他。
　　“这是我新学的歌，第一次听，吸引我的就是这个比喻‘我受过的伤就是我的勋章’，能把惨痛的受伤变看成带着荣耀的勋章，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震撼的阳光心态。我能感受到词作者对生命的深度热爱。我深受鼓舞，我也在思考，我经历一场难熬的病，虽然不是为理想奋斗百折不挠，但是我能挺过来，也同样不失勇敢，所以，我，我们，其实都拥有荣耀的勋章。”
　　“但是，我们更渴望有值得骄傲的勋章，正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获得，所以我们才沮丧、绝望，才试图放弃生命。我们要回头看看这些沮丧和绝望是怎么来的，我们需要找到它们的来路，好把它们从心里清除出去。”
　　“我找到了灰暗的三个来路，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一是我不够喜欢自己，二是我不够爱生活，三是我错误的定位了自己的生活。前两个不够的直接原因是对自己和生活的不够了解，缺少感情，深层次的原因和家庭教育、个人行为方式都有关系，这个在前面的介绍中已经作了说明。第三个是我最近才意识到的。我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我的生活目标就是干好工作，照顾好家庭，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想法，它让我把视线过多的集中到家庭和工作中，而忽视了更广阔的天地，我为了责任而努力，却没有想怎么让自己更丰富，更厚实，怎么让生活更有意义，更有意思。所以，我想我的生活定位除了过尽职的生活之外，还应该过充实的生活，过奋斗的生活，过快乐的生活。”
　　“因此，我想改变自己，把原来蜷缩的触角打开去感受生活，把原来捆绑的翅膀展开去拥抱生活，把所有的感官调动起来去品尝生活的滋味，不管明天的路有多漫长，我要带着我的勋章重新启航，我要去赢得让自己骄傲的勋章。”
　　“这是一场病的带给我的感悟，我想每个人应该都不同，但有一点，当你发现你的生命力还存在的时候，它那么固执地挽留你，你就绝对没有理由放弃生命，你要明白一切消极沮丧的情绪都是病态，不是真实的感觉，要冷静地面对和反击，并且你应该想办法去鼓舞自己的生命力，让它蓄积足够的力量打开心窗，那才是你期待的沐浴阳光、豁然开朗的时刻。”
　　“不管你现在处在怎样的状态，我想都可以这样做，第一、接受这场病；第二、有实际的困难要寻求帮助去解决；第三、按医嘱吃药；第四、思考得病的原因，慢慢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好事多磨’，只要你耐磨，病最终会被你打败！”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握起拳头加油的小伙子打动了，有人摇着头，但双手却忍不住随着鼓起掌来。
　　明水把手伸向叶溪和大姑，两个人走上台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明水揽住两个人的肩，深情地说：“我还有一句话，爱会创造奇迹。我的奇迹就是因为我幸运地得到了很多爱。今天到场的还有亲友团，非常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请相信，你们的每一份付出，都能给你的亲人走出黑暗的力量。也请相信，随着社会的进步，科学的发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这个病，关注这个病，我们要好好善待生命，期待康复的日子早日来到。”
　　“对，”叶溪说，“各位病友，希望这次聚会能实现我和追光的初衷，能把各位的心结松动一下，只要启开一点儿缝隙，一切就都有了理顺的可能。祝福各位都尽快康复，希望有更多的病友能来分享你摆脱抑郁症的故事。下面请大家自由交流吧。”
　　掌声再次响起，真诚，热烈。
　　有一个人跑上来拥抱了叶溪，于是，更多人在走过叶溪和明水跟前的时候都拥抱了他们，连淑清也被拥抱了多次。
　　“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歌声在每个人心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