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官本位袭来 50.记者驾到 51.权力很性感
作品名称:大河向东流 作者:张敦胜 发布时间:2017-06-06 09:55:34 字数:8925
50.记者驾到
社会是前进的,中央是英明的。
胡言醒后就立即爬了起来,见金妍妍翻了一个身又闭上眼睛,就急忙说:“快起来,你该走了!”妍妍闭着眼睛说:“让人家再睡一会儿嘛,困死了。”胡言说:“不行!说不定我老婆一会儿就回来,别让她逮个正着!”妍妍一惊,立马就没了睡意,坐起来说:“她不是给你发传呼,说明天才回来吗?”胡言说:“这是她的一贯伎俩,声东击西,放烟雾弹,经常提前回来,想抓我个措手不及,我才不上这个当呢!”妍妍一听,急忙穿衣服,嘴里还嘟囔着:“这么可怕啊!太狡猾了!”“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连这点小伎俩都不能识破,我不白活50多岁了!”胡言在自吹自擂,其实他要没失过手,老婆哪会有那么高的警惕性呢!
大约一年前,老婆出差回来,趁胡言不在家,放下背包就像猎犬一样搜遍了各个房间,从浴室到卧室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可凭借女人特有的嗅觉,感觉有点异常气味,就锲而不舍地搜寻下去,终于在枕头上发现了一根女人的头发。晚上胡言回来,她开始兴师问罪,举着这根头发问:“这是哪位小姐的啊?”胡言一时傻了眼,悔恨自己太粗心,只顾清理大的遗留物,却没看见这根细发。就狡辩说:“什么小姐!那不是你自己的嘛!”老婆把头发送到胡言眼前说:“校长大人,请你看仔细,我是弯曲的烫头短发,这是平直的披肩长发,一样吗?……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选哪一条?”胡言既不想坦白,也不想抗拒,就说:“我跟你说不清,我晚上还有个酒局,不跟你啰嗦了。”说着就出了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然,酒局是假,暂时回避是真。他知道,女人离不了男人,暴雨之后就会晴天。
胡言老婆叫徐亚蕾,今年刚过40岁,比胡言小十几岁。跟胡言认识时已28岁了,在一次采访省领导的时候,得到秘书胡言的帮忙。胡言自我介绍是她的同校同系的师兄,于是小徐记者就很快成了他的红颜知己,经常在一块坐坐,喝喝咖啡。胡言的前妻是胡言在地区中专教语文时认识的校医院护士,胡言自从调入省委升任正处级秘书后,就想离婚蹬掉结发妻子,年轻时颇漂亮的妻子已是人老珠黄,死活不离。但胡言就是不把她调来省城,不久就跟徐亚蕾过起了地下夫妻生活。拖了几年,胡言动用省里关系终于离婚,于是徐亚蕾这个“小三”得以艰难转正。自己是先通奸,后结婚,当然知道“小三”的威力有多大了,也知道胡言是个什么人,所以处处提防新的“小三”抢班夺权。“男人五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自己这个年龄,就像那过时的老香椿芽,没有味道了,当然赶不上刚下来的“嫩香椿”鲜嫩味美,担忧是必然的。有人调侃这种时髦:前半生忙着通奸,后半生忙着抓奸,一生都忙得提心吊胆啊!
金妍妍走后,胡言仔仔细细地收拾个干净,恨不得用放大镜去检查哪里还有看不见的蛛丝马迹。但是,他老婆徐亚蕾并没有提前回来,因为这次采访非同寻常,她那个说哪天回来的传呼,纯粹是虚虚实实、虚张声势的烟幕弹而已。
徐亚蕾这次采访是为一桩人命案,地点就是张一凡的家乡河东县。一位50多岁的老农因交不起日益加重的这税那费,被镇政府的公职人员带走,一天一夜不给饭吃,不让睡觉,一阵拳打脚踢后问道:“何时交齐上交款?”老汉苦苦哀求:“家中老伴生病住院,连吃的口粮都卖光了,仅有的儿子从小就得了小儿麻痹症,不能干活,就靠我这几亩地,哪里交得起这1000多元的这税那费啊?”一个戴墨镜的小青年说:“你也别哭穷,你们这号刁民见得多了。你们都不交,我们这些镇政府临时工如何开工资?哪里去找抽烟喝酒的钱?识相的,赶快去筹钱,钱一到,马上放你出去!”老汉还在哀求,几个人一阵吆三喝四,“嘭”一声关上大门,扬长而去。老汉越想越气:“这不是欺负俺家中无人吗?那些村里有势力的、有人的,很多也交不起,但不敢动人家一根毫毛,却专门拣俺这个软柿子捏,什么世道!老天不公啊!”
也难怪人们不交,交不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费那税,纯粹是乱摊派、乱收费,太没道理了。比如,种地要收农业税,养猪要收特产税,杀猪要收屠宰税,搞家庭副业要收工商税,赶集卖菜要收销售税,盖房子要收地皮费,结婚领证要收几十元证件费,另外还要加1000多元的计划生育担保费,生孩子上户口又要几十元的手续费,人死殡葬又是几千元的殡葬费,就连村外修公路的钱也要摊派到各家各户,上个初中每年要花1000多元学费。真是生也生不起,活也活不起,死也死不起!这费那税,不光农民说不清,就连乡镇干部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一个宗旨:雁过拔毛!只要你有活动,就没有不收费的,市场化改革嘛,金钱是祖师爷!苍蝇从眼前飞过,也要逮住想法榨出二两油来。
人们感叹:经济与问题齐飞,腐败共乌鸦一色;苛捐猛于虎啊!
这一年,张一凡从一个《内部资料》上看到,湖北有个入党几十年的老村支书给北京高层写信,说历来讲共产党会多,国民党税多,可现在的农村,税费比国民党多得多。很多农村干部是拼命刮油,一为自己大吃大喝,二为向上行贿送礼,老百姓苦到家了。干群关系像干柴烈火,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如此下去,党和国家的命运令人担忧啊!
写这封信如果放在五七年,那铁定被打成右派。没想到这次却安然无恙,领导批示此信在“内参”发表,并加了编者按,令各级干部引以为戒。张一凡感叹,社会是前进的,中央是英明的!
第二天一早,戴墨镜的小子来给老汉送饭,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开门一看,立即吓得退了出来,老汉已上吊自尽了。显然,老汉是气愤之极,一时想不开,以结束生命表示抗议。只可怜他那生病的老伴和那个残疾儿子,今后该如何生活呢?
出了人命,村里人不干了,几十个人一齐拥到镇政府讨说法。镇长推脱说:“人是自杀,不是他杀,怪这老人心眼太小,不该走这条绝路!”村民一拥而上,就要揍这个“王八羔子”,却被派出所的警察拦住了,镇长趁机逃脱。村民早就对这些鱼肉乡民的贪官恨之入骨了,立即开出三辆拖拉机,拉上几十人跑了三十多里地来到县城,在县委大院拉出横幅:“把逼死人的凶手抓起来!坚决反对乱收费乱摊派!”并在门口喊起了口号:“我们要见县领导!请县领导出来说话!”
可任凭你怎么喊,县委大院就是没人出来,只有两个武警战士泥塑一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把守着大门。原来,县委书记去了海南,县长正在省城走关系拜访老领导,在家守摊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张爱社,也就是一凡四弟,见问题严重,不敢擅自作主,就给县长发传呼。但半天才来电话,问明情由后立即指示:“第一,对上访群众一定要安抚,不可压服;第二,不要答应他们什么条件,要先调查,而后开常委会研究处理意见;第三,要严防记者介入,把事态扩大化,继续贯彻防火、防盗、防记者的三防方针。”
张爱社虽说还是八年前的县办主任,但已进入常委,是副县级了。这些年前进势头减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岳父马志宏已从地委副书记位子上退下几年了,余热大减,“人走茶凉”是官场常有的事。况且,马书记是个基本清正的好官,没有培养自己的嫡系。接到县长的指示,张爱社主任立即代表县委接见了上访群众,说了一大堆同情的好话,当然多是些空头承诺,既让你感觉很好,可兑现不了也抓不住把柄。总之,就是一堆空话、废话,通俗的名词那叫官话。
但是防火、防盗比较容易,防记者就比较难。这些记者的鼻子比警犬还灵,哪里有风吹草动就会第一时间知道,并立即奋不顾身地扑上去。胡言的老婆徐亚蕾已是40岁的资深记者,凭借自己的眼线得知这一人命案后,立即意识到农村干群关系是一个炙手可热的新闻素材,大有文章可做,就主动请缨前去调查。
徐亚蕾单人匹马,驾着报社的奥迪牌新闻采访车,出省城,上高速,一路飞奔,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河东县,立即把“新闻采访”的牌子收藏起来,先在一个大酒店住下,通过线人的介绍,了解了死人的村庄后就直接开车过去,而政府的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当村里人得知是省报记者驾到,那是又惊又喜,正担心投诉无门,事情会不了了之,却来了个大救星,知道事情一旦曝光,那就好办多了,采访当然是相当的顺利。事情很清楚,受害人被殴打留有伤痕,虽说是上吊自杀,但乡镇干部的苛捐杂税、无理摊派,无疑是逼死人的直接原因。徐记者一阵唏嘘,都已经是1995年了,怎么还像1975年“文化大革命”时期,动不动就非法监禁、草菅人命呢?国法难容,情理难容!这种人不受严惩,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当晚,徐记者就在宾馆奋笔疾书写下了这样一个文章标题:《乱收费乱摊派逼人上吊,农村苛捐杂税何时休?》很快,一篇2000多字的通讯稿就一气呵成了。这一晚,徐亚蕾睡得很香,一觉就到了天明。
第二天,她就带着新闻稿来到县委办公室,这让主任张爱社大吃一惊。原来张主任是认识这位大记者的,自从当办公室秘书起,领导就要求每年都要有几篇“自我表扬”的稿子在省报发表,因此每逢年节少不了去省报拜访送礼,对于专门跑党政口的徐记者也就很熟悉了,况且徐亚蕾老公跟自己长兄在一个大学,就更增加了一层朋友关系。他一见到徐亚蕾,立即感到不妙,此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莫非她已知道死人事件了吗?
徐亚蕾倒没有立即表明来意,寒暄半天才问:“县里领导都在家吗?”爱社说:“都不在,我们这些干基层的,不是下乡,就是开会,从没有礼拜天。一睁眼就忙到黑,真正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都是非常6+1,典型的白+黑,哪有在办公室歇歇脚的空儿。就我还好点,在家守摊,要不你这大记者来了,谁接待啊!”
徐亚蕾笑笑说:“是啊,共产党的干部哪个不忙啊,人民的公仆嘛,不为主人卖力,还不被主人开除啊!”爱社听出是嘲笑,就单刀直入地问:“徐大姐这次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指示吧?”徐亚蕾也不再捉迷藏,大领导不在,只好向这个小喽啰摊牌了。她拿出打印好的稿子说:“张主任,您看看这篇稿子,如果没有什么出入,我就带回报社交给总编刊发了。”
爱社一把接过稿子,只看了个标题就知道内容了,下面草草扫了几眼,就开始打鼓:“这文章在省报一发,河东县可就名扬全国了,县领导的仕途受影响,一旦怪罪自己昏庸无能,自己的仕途也就岌岌可危了。”想到这里,他急忙说:“徐大姐,您也知道,我这办公室主任只能上通下达,迎来送往,这等大事并没有处置权,必须等大老板、二老板回来拍板。您就给我个面子,请你在这里等一天,明天我陪你逛逛我们这里的几个名胜古迹,后天您再走,可以吗?”徐亚蕾考虑到以往的关系,知道事情该如何办,也就答应了。
送走这位魔鬼,爱社急忙给在省城的县长发传呼,又是一个多小时才回电话,正在酒场上,哪会听得见那“蛐蛐”叫呢。县长一听,立即就惊出一身汗来,急忙指示:“你先稳住她,我马上去报社,报社总编是我大学校友,比我高两届,喝过两次酒,办事还算义气。”
第二天,徐亚蕾就收到总编传呼:速回报社,有新任务。走时,爱社送给她两件本地产品丝绸被面和两箱乾隆御酒,后者说是送给胡校长喝的,见是平常礼物,徐也没很推辞。但回到家打开包装时,却发现里面有个信封,装了8000元钱。她决定退回去,但考虑再三还是收了起来。她想:“收钱是丧失职业道德,可退回去又会得罪一大批人,包括县里和报社领导,表明你不与他们为伍。总编这时呼我速回,难道没有猫腻吗?”第二天,她把稿子送给总编,总编轻轻地说:“像这种批评地方政府的事,原则上要通过上一级政府的批准,弄不好会犯政治错误的。”总编批准她去采访,又说出这种话,证明了她的猜测。当然,总编收了多少钱,她就不知道了。
但值得欣慰的是,河东县对逼人自杀案还是作出了公正处理:第一,几个私设公堂,抓人打人的临时工被开除公职,并每人罚款300元,支付死者的殡葬费。第二,给乱说胡话的镇长记大过一次,给镇党委书记记严重警告一次。第三,由镇财政出钱帮助死者家属克服困难,维持基本生活。第四,再次重申,今后全县若再次出现乱收费、乱摊派者,一定严加惩处,决不姑息。
爱社拿着这个县委县政府的文件,亲自到死者村庄宣读,人们对那些基层干部的仇恨立马消减了许多。但更多的是狐疑,干部作风今后真的能变好吗?一纸文件的效力究竟有多大?人们在期待着,也在观望着。
51.权力很性感
不进禅宗门,不懂佛家事,这是政治!
张爱社刚安抚下这些村民和死者家属,正准备离开村子打道回府,就突然听见BB机响,从腰上取下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二哥张爱军发来的,只见上面留言:我被你县城关派出所扣留,希速来领我。爱社大吃一惊,二哥在鲁州市造纸厂当供销科长,来河东县干什么了?怎么会被派出所扣留?犯了啥事呢?
来不及细想,就急急忙忙上了车,让司机开快点,一路飞奔回到县城,就直接把车开到了城关派出所。正要推门进办公室,却听到左面房间传来一阵打人声:“说,还偷了什么?不说打死你!”“报告政府,就这些了,我要说半句谎话,你马上枪毙我!”又是一阵打人和惨叫声:“说不说?不说可就……”“别打别打,报告政府,我想起来了,我在北京还偷过……”“偷过什么?快说!”“还偷过,还偷过……还偷过天安门!”“啊!好!快说,偷的那个门藏到哪里去了?”“不好意思,美国人出价高,我卖给美国人了!”
爱社听到这里,哭笑不得,摇了摇脑袋,正欲进门,却又听到右面房间传来电话声:“所长,你快回来吧,抓了一个打架斗殴的,怎么处理?”“什么?你正在洗桑拿?让我处理?……罚1000元放他走?”小警察急忙说,“所长,他说他在鲁州市工作,家就是咱县的,认识不少人。”“什么?那就罚500元?你等等……”小警察用手捂住电话转向爱军:“领导问,你都认识谁?”爱军开玩笑说:“认识县委看大门的。”小警察急忙回报:“所长,他说认识县委看大门的……是吗?不罚款了?放他走?”爱军听出这里面的门道,急忙补充一句:“我还认识县委领导!”小警察又立即请示:“所长,他说他认识县委领导……问他认识哪位领导?好!”爱军未等问就主动说:“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张爱社是我四弟。”小警察转述后,就听电话那头说:“千万别放他走,等我回去请他吃饭,替他压惊!”
听到这里,爱社会心地笑了,心想:“这是什么公安队伍?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嘛!”就一步跨进大门,说:“我就是他说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张爱社,他是我二哥,犯了啥事?还是照章处理吧!”小警察急忙说:“没事没事,只怪我有眼无珠,差点伤了好人,他其实是见义勇为呢。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罪啊!”说着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被爱社一一回绝。问清确实不怪二哥,就要领二哥出门,小警察却不敢放行,急急地说:“张主任,所长马上回来,要请二叔吃饭,要向他赔罪呢!”爱军听到喊二叔,就幽默地说:“我可不敢吃你们的饭,二叔我还担心吃了忘记自己姓什么呢!”小警察张大了嘴巴,知道这是在骂自己,也不敢回嘴。见拦不住,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了大门,急忙又追上去补充一句:“过后,我跟所长登门谢罪,请二位叔叔一定包涵!多多包涵啊!”
爱社把二哥领回家,爱社媳妇菊子在县税务局当副局长,晚上有饭局,爱社就自己做了几个菜,跟二哥喝起酒来。问起被抓的事,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午,爱军从鲁州市坐汽车来河东县签一份产品销售合同,却并不顺利,心里正憋着火呢,却正碰上两个大盖帽在清理人行道上占道经营的小商贩。小商贩一见大盖帽,纷纷收拾东西东躲西藏。一个腿有残疾的青年正在收拾售卖的茶壶茶碗、碟子盘子,因身体不灵活就被大盖帽抓住,飞起一脚就踢飞了一个茶壶。这下残疾青年不干了,一把抓住大盖帽要求赔他茶壶。只见大盖帽用力一推,就把残疾人推出了一米多远。不远处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提着一篮鸡蛋刚跑出几米,就被另一个大盖帽追上要没收鸡蛋,你抢我拽,“啪嗒”一声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鸡蛋碎了一半,流了一地。老太太号啕大哭:“我的鸡蛋啊,我还靠它换钱给老伴治病啊……”
爱军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几步上前,大喊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你们这样野蛮执法的?”两个大盖帽回过头来,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在充英雄,就骂咧咧地说:“关你屁事!识相的赶快滚蛋,要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爱军因工作不顺本来就在气头上,一见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般蛮横,就说:“那个老太太快赶上你娘的岁数了,那个残疾人多可怜,你们也下得去手?”不想一个小子说:“你要认娘,你就领回去,少在这里逞英雄!”爱军立即火冒三丈,还嘴说:“放狗屁!你俩就不配这顶大盖帽!真是给共产党丢脸!”两人一听,立即扑上来:“你敢骂我们,不给你点厉害的,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爱军见二人一齐扑来,只闪身一躲,前者划身而过,顺便就被爱军踢到那小子的后腿上,只听哎哟一声立马倒地来了个狗啃屎。另一个,被爱军顺势一拽,就被扔出两米多远。
原来,爱军高中毕业就去当了兵,干的是武警,虽说转业已20年,在造纸厂干供销,不再练武,但对付这种小蟊贼,还是易如反掌。这俩小子爬起来就去打电话,一会的工夫就来了一辆摩托车,车上跳下两个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爱军抓走了。到了派出所,简单地问了几句,就对两个大盖帽说:“老弟,你们走吧,没您两个的事了。这家伙妨碍执行公务,还敢打人,该好好让他清醒清醒了!”俩小子临走又递上一句:“哥们儿,多罚点医药费,手头正缺钱买烟呢!”
爱军知道掉到“狼窝”里了,只怪自己一时没搂住火,不动用关系怕是不行了,于是就用办公室电话给四弟发了那个传呼。爱社听后并没有完全偏袒二哥,却讲出了一番既推心置腹,又十分圆滑的官场真经。
“那两个大盖帽野蛮执法确实错误,但小商小贩占道经营也是不对的。县政府出台了文件,一定要保持市容市貌的整齐干净畅通,可有些老百姓就是不听,城管大队没有办法,有时也就态度蛮横了一些。”爱社很善于一分为二,两面兼顾,全面看问题;但另一种说法,那叫圆滑,这是当干部练就的基本素质。
爱军说:“这个我知道,可问题是那些下岗职工,那些困难群体,就靠这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呢,你光顾市容好看了,好看有什么用?它能顶肚子不饿吗?肚子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爱社说:“肚子当然重要,可有时候脸面更重要,这得分对谁。”爱社又玩起了辩证法。爱军不解,问:“不洗脸死不了人,没饭吃就会饿死人,啥时脸面比肚子更重要了?”爱社无奈地说:“我也知道老百姓生活是第一位的,不发展个体私营经济,人们生活就好不起来。可中国官场的现实是,形式往往大于内容,你要不搞点面子工程,不搞点形式主义,你就很难混下去!上面吃这一套啊!”爱军听明白了,一针见血地说:“为了官场的潜规则,为了自己升迁,就宁肯搞面子、搞形式,而不顾老百姓的死活,是吗?”
爱社一看二哥又激动起来,赶忙回收说:“不进禅宗门,不懂佛家事,这是政治!说多了你也不懂!当今政坛上,有几个不是睁一眼闭一眼,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啊!如今的官场岂是一个累字概括得了的!”说着就把杯中酒一口喝干。爱军正要给他倒酒,爱社挥挥手说:“不喝了,二哥,你也别喝了,还是半醉半醒好!两眼全闭上,不问天下事,做不到;两眼都睁大,又会气得发昏,还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好!”爱军下意识地瞅一眼客厅里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横幅,知道四弟内心是不平静的。
爱社1956年出生,1977年上大学,1980年毕业,到现在的1995年,已在官场历练了15年,正好40虚岁。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难道真是已进“不惑”之年了吗?那也未必!对社会对时代的看法,十个人有十种看法,因人而异,正像人们看莎士比亚的戏剧,十个人就有十个心中的哈姆雷特一样!
也难怪爱社喊累,除了大部精力要用来应付人际关系,把自己的真面目像川剧变脸那样不断变换着,就是忙着给乡亲们办事了。你这芝麻官再小,可也是官,是官就比大头百姓管用,现在办什么事不得找人?这已成了无法抗拒的不二法则。
这不,二哥爱军的事刚处理完,三哥爱国又来了。三哥还在镇汽车配件厂给厂长志华干会计,他说三嫂惹出了人命案。爱社大吃一惊,急忙倒了一杯茶给他,让他慢慢说。原来,三嫂在村里开的小卖部最近进了一批“名酒”,这个酒就是在中央电视台以3.2亿元广告费拿到广告标王的“王池玉液”,新闻联播之后最佳时段的广告,一下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酒厂,推向了全国无人不知的高度,一时各省来拉酒的车辆排成长队。“喝了王池酒,活到九十九”的广告词,早已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可谁能料到,一家结婚的喝了从三嫂处买的酒,却出现了酒精中毒,倒了一大片,其中一个人抢救无效死亡。工商局来了,派出所来了,三嫂以“售卖假酒”罪被带走。
爱社一听,感到问题严重,就问:“这批酒的进货渠道正规吗?”三哥说:“绝对正规,有发票证明,是从县烟酒批发公司进的。”“那就好办多了。”爱社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从黑道上进的货,责任就会轻些。”
爱社点上一支烟,思索一会儿,就拿起了电话,查到县工商局王局长的号码就打了过去:“王局长啊,有个事情想请您落实一下。”对方急忙回话:“张主任啊,您说,有什么指示我一定照办。”爱社原原本本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说:“假酒的来源恐怕不在零售环节,有正规发票证明,您看是不是查清了源头再对当事人做出处理啊?”电话那头就听王局长一阵唯唯诺诺:“是的,张主任,您的分析非常正确,事情没搞清就乱抓人,确实不妥,我马上通知镇工商所,让他们配合派出所把工作做细,先把人放出来,您看可以吗?”
王局长并没有问被抓的是谁,跟爱社是什么关系,就一口应承下来,爱社当然也无须再交代当事人是谁。官场的规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须多费口舌。爱社说:“好啊!那就麻烦老兄了,改天我请您吃饭。”“哪里哪里,是该我请您吃饭,我们工作不细,该当登门谢罪!”王局长很高兴,能有机会给县领导办事,那是福星高照的幸事呢!
坐在一旁的爱国听得目瞪口呆,真想不到一件牵涉人命案的大事,一个电话就搞定了。若不是这层关系,普通百姓那可就麻烦大了,等到猴年马月查清案情,自己恐怕也就被折腾得少皮没毛了。他端起四弟给自己泡的龙井茶喝了一口,感觉是那样的苦涩,一点儿香味都没有。
第二天,爱社得知三嫂已回家,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在想:“有人说现实很骨感,其实,权力很性感才更现实!因为性感,有多少人为之倾倒,又有多少人为之倒台啊!”
几天后就已查明,那批假酒是一帮不法分子所为,见王池酒名震全国,供不应求,就用工业酒精勾兑,以假乱真,酒厂也是受害者。仅仅一年,这个酒厂就因冒名顶替的假酒泛滥成灾,倒闭了。当然,工商打假不力,也难辞其咎,王局长的谦辞倒是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