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十二章、小晴驯马

廖大伯为冲子偷偷地做了一道梅菜扣肉。冲子爬起来吃完，廖大伯赶紧端走了。第二天，冲子喂完马，正准备去遛马，马房的门“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儿，飘然而入。是小晴，她才换了件湖绿丝绸滚边短袖衫。黑门脸儿似的短发半围着那张生动秀气的脸儿。月牙般的弯眉下，双眸含笑，光洁整齐的牙齿，如两排闪烁的珍珠。樱红口边，挂着甜情蜜意。
看来小晴今天实在高兴得不得了。刚才，她换好上衣，对着穿衣镜，上上下下照了好一阵。又对着镜子笑了笑，这才遵照小姐的吩咐，来请冲子。
从上屋到下屋，走几个回廊和天井，她是一颠一跳地跑着来的。她对冲子说：“冲子，昨夜我一定把你踢伤了，我原以为是少东家在偷窥我们，小姐一夜惦记着，让我过来看看你。”说完格格地笑起来。
冲子说：“看完了，你去回禀你们小姐，我很好，今天撞上喜神啦？看你高兴的。”
“那可不。”小晴撇一眼冲子，“我小姐的大恩人竟然也来到了周家，还不高兴？若不是你冲子，我们小姐早溺水身亡了……”
冲子说：“我要出去遛马，内蒙古的马很歹毒，小心踢着你。”
小晴声音陡地低下来，脸蛋也红了。自打冲子那天救了周云，她总想再见到冲子。不知怎的，她特别喜欢他，还暗地里给他起个绰号“小辈牛”。救人一命，那么大个事儿，他可好，连感谢的话都不听一句，甚至看都不看周云一眼，穿上破布褂，扬长而去。
其实，周云最看不起那种人，对别人有一点好处，就乘机向人家捞取十倍百倍的回报，像哈叭狗儿似的，粘住人家，不算完。她看重的是志气、人格。冲子救了周云，见她苏醒了，便再也不理睬她了，就像根本没那么回事似的。周云心里很痛苦，她怨恨冲子。可细一想，怨恨冲子什么呢？怨他没跟她要酬金？怨他不死皮白脸地缠她磨她？冲子越是冷淡她，她反而越是看重他，尊敬他，越是思念那个出肩露背、短裤滴水的救命恩人。
周云曾经央求过姑母，希望回报冲子的救命之恩，姑母回答：“救了你是他的福气，你是什么人？千金万金小姐，让他又拉又摸的，白白让这个穷小子讨了便宜，等着你家明哥哥收拾他。”周云无奈，带着小晴登门拜谢，不料，被冲子推了一跤。
周云回到周家，把事情的经过和管家宋元荣说清楚，元荣说，他家让片山给烧了，临时住在邻居家。去拜谢，无门可登。周云又准备下三十元钱的谢金，请元荣给送去。元荣说，他爷爷让片山给打死了，见了钱，冲子更恼。你谢不着他，倒不让他生气。
这一来，倒把周云给急恼了。
元荣劝她：“大小姐，先别急，过了七天，他自己会来。太太要雇个马夫，你要愿意，就把他留在这儿。那样，想怎么报答都行。”
小晴听了双手一拍，跳起来了：“真的？"
“是真的，不信你等着瞧。”
小晴把这事儿记在心里，掐着指头算日子，好象时间突然走得慢了似的。七天，多长啊！总算熬到了。可是，今天她等了一个上午，没见人影。下午也快过去了，还是不见冲子来，她急了。周云因嫁给片山的事在家里呆不住了，去她表叔家。在城里，周云救了冲子一命。
冲子走后，周云对着表叔哭诉了一番：“平常，表哥像个人似的，表妹长表妹短地叫个没完。可是，船一翻，他只顾自己逃命，喊不应，叫不转，成心要把我喂鳌花鱼！现在又想把我送给片山那个老东西，我越发没法活了。”表叔也没主意，表婶倒十分向着周云：“你别和那个黑心贼一般见识，知道他就行了。再别搭理他，如果你姑妈铁了心要你嫁给片山，也没办法。"
表婶留她吃晚饭，她说啥也要走。第二天，小晴老早到店铺大门口站着。她心里有事儿……当她一眼望见冲子，就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她呼唤着向他迎去……冲子明明听见，却装聋作哑不理不睬。小晴又委屈又伤心，两颗晶莹的泪珠涌出眼眶。她把牙一咬：“哼！看你狠，还是我狠，只要在周家，准会拿到你的短处的。”所以昨夜逮住冲子，故意说要灭了冲子，吓唬他玩儿。
那天，冲子和明子先是站在“三泰栈”门口，看着日本兵的队伍回城。眨眼间，冲子身子一闪，进了西子街。
冲子的举动，周云和小晴看得一清二楚。周云心理猜想：他准是有什么事儿。
有什么事呢？莫非仇人相见，格外眼红，他要报仇？不可能，他赤手空拳啊！也有可能，他太恨杀人魔鬼片山了……
周云颤抖了一下，她断定冲子也恨姑父周怡天。
在江边救下自己，冲子的话不是明明白白嘛！周云明白了：冲子冷淡她，蔑视她，就是为了这个！她委屈呀，难道汉奸的内侄女，也是汉奸吗？魔鬼的女儿，也必定是魔鬼？这样一想，周云更想立刻抓住救命的冲子，向他表白自己不是汉奸，是有良心的中国人！
恰好冲子用弹弓打了片山，被日本兵追得无路可逃，小晴原想出手相救，又怕暴露了自己以后不能在周家做事，所以告诉周云，周云搭救了冲子。
宋元荣赶车来城里接周云，小晴把遇见冲子和她的担心说给元荣听，让元荣在西子街口等等冲子。
周云面色凝重地说：“我们回我们的，从此，我和他的帐一笔勾销。”小晴不敢再说话了。
现在这位“小辈牛”终于被关进她家这座深宅大院。小晴自然是喜出望外，她对冲子说：“都说内蒙古的马比老虎还厉害，我来尝试尝试。”说完跃身上马，双腿夹着马身，马连尥蹶子带失前蹄，想把小晴摔下马背，可是小晴狠狠地揪住马鬃，马箭一样跃出马圈，跑到周家的院子里，几个浇花的婆子吓得抱头鼠窜。几个家奴战战兢兢地想靠近马救小晴，不料马一个橛子跳到回廊，企图把小晴从背上挂下去，小晴侧身伏在马的腰部，马在奔跑，后面跟着一群人束手无策。终于，马跑累了，全身是汗，小晴还不住地用脚蹬马的肚子，烈性的内蒙古马被小晴制服了。周家的所有人看花了眼，他们重新认识小晴了。
原来小晴从12岁就跟了马戏班，在马背上生活了很多年，后来马戏团散了，不得不带着父亲出来卖艺。
这边小晴驯马，那边周太太带着一群婆子来到周云的住处，一件一件地拿出嫁妆来让周云看，周云哭了，周太太说：“云云，我的儿，你忘了你和你表哥的那回事吧，日本人说翻脸就翻脸，咱们惹不起，你顺从一点，别让片山太君生气，也算报恩了。”
周云还在哭，周太太跪在侄女面前说：“云云，姑妈当时把你带到周家，害怕周家的人欺生，让你姑父为你改名换姓，如今你人大心大，越来越不听姑妈的话了，你嫁给片山，就是为周家立下头等大功。”
周云把姑母扶起来，哭着说：“姑母，您放心，我对家明已经死了心了，我嫁给片山明摆着是糟蹋了自己，可是却是也是我命该如此。”
小晴气喘吁吁地回到周云的房间，见周太太和周云都在哭，立即明白了。周太太看着小晴说：“刚才我路过回廊的时候，很多人见你骑着马疯玩儿，你是跟着小姐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什么叫自重，到底是野丫头出生。在小姐没出嫁之前，你好好给我伺候着，不然我让人揭了你的皮。”
小晴说：“谢谢太太教诲，小晴明白了。”
周太太又说：“原本是让你陪嫁过去的，老爷总觉得你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丫头，等小姐出嫁后你还回到我房里伺候着，让春兰陪嫁过去，我就看不惯你这个狂样儿，到了片山那边，不一定生出什么事端。”
太太走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马厩里，她捏着鼻子看着冲子，半日才说：“你不要以为救过小姐的命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总想着那些陈糠旧谷子的事也无用。这些马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派上用场，你好好驯马，如果小晴再来，你给我两个嘴巴子打回她去。”
冲子没有说话，默默无闻地饮马、打扫马厩。几个婆子仗着太太在场，大声叫骂了几句，带着周太太离开。一个婆子说：“这个小子活着总是一个祸害，说来也怪了，为何内蒙古的马不一蹄子踢死他？”
周太太说：“我让他死就等于拧死一条虫子，只是还不到时候。你们打听着他弟弟明子和那个叫囡囡的贼丫头，必要时连窝端了。”
周云听了小晴的讲述，脸上霜消冰化，长长地出了口气。眉眼带笑，嘴角微展。心里话，这个冲子将来一定有出息，可是自己没有缘分嫁给他，再说自己也大他几岁，不如把小晴许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