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相思留遗憾，挚爱逢新春

　　残卷牵开此日羞，无限惆怅，别有香丘？偏偏临近香消时，惊起回头，欲语还休。风雨飘摇望九洲，剪断相思，难阻波谲；几番离聚结新愁，未上高楼，已误春秋。
　　——调寄“一剪梅”。
　　
　　一
　　话说童天明、焦作伦、鲁大洪三人，押镖去乌鲁木齐一路顺风。这天高高兴兴地返回镖局，向周福海交了差事，就要告辞回家。周福海道：“焦大哥与童大哥先别急着回去，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们，跟我来吧！”
　　二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周福海把二人带进客厅，叫人奉上茶来。周福海道：“此事说来话长，请二位大哥节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童天明忐忑不安地问道。
　　于是周福海便将童小璐一家三口在湘江遇害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说：“谁都无法置信，竟然是李彬为了嫁祸狄凡，与九幽堂勾结做出这等祸事。真相大白后，李崇风兄弟大公无私，当场处死了李彬，同时也将凶手贺亭桐与株洲五煞斩于刀下，总算是为令郎报了仇（其实，他是为了缓解两家关系才这样说的，欧阳长天已下令封锁假李崇风斩杀李彬的消息）。”
　　焦作伦与童天明目瞪口呆。二人又要起身告辞，周福海道：“童大哥可以先回去，焦大哥留下，还有点小事劳烦你。”
　　童天明心情沉重地走了。在他心中，有各种不同的滋味。他想：“难不成是小丫头拒绝了李彬，李彬一气之下才走了极端？这李彬也太歹毒了，不过李崇风已处死了他，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焦作伦心里着慌，自己带李彬去相亲，闹成这种结果，今后如何面对童天明呢？李崇风杀了李彬，不知道妹子与老娘会闹成什么样子。唉！这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啊。
　　等童天明离开了一会儿，周福海才说道：“其实留你下来，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李彬并非李崇风所杀。”于是将雅松山南，李中阳巧伤九幽尊者，雅松山北，狄凡约战九幽尊者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最后才说道：“欧阳局主恐此事影响到焦童两家关系，所以才下令封锁消息，你要设法劝止令妹，李崇风兄弟本来就很难受，假如她一闹，这事保不住就会穿梆，那时候就真的没法向童家交待了。”
　　焦作伦点头称是。
　　不过这周福海也的确给她出了一道难题。他了解自己这个刁蛮的老妹子，既要隐瞒真相，又要遏止她与李崇风吵闹，的确很难（李崇风一旦被逼到无路可走时，也难保不吐露实情）。这女人就是女人，从来都只管自己的得失，至于是不是公平，她才懒得去理会。
　　
　　二
　　话说童天明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中，见了童小昭就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都是你这死丫头惹的祸，这回害死了你哥哥一家三口，你满意了？！”
　　童小昭满面委屈：“这关我什么事啊？都是你们引狼入室。”童天明大怒：“还敢顶嘴！”话毕就是一记耳光。童小昭捂着脸，一面啼哭一面奔了出去。童环叫道：“爷爷你这是怎么了，一进屋不问青红皀白就打人？都是李彬那畜牲没人性，哪里又怪姑姑不是了？”
　　“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一边去。”童天明不耐地嚷道。
　　“哟！我的童大镖师，长本事了！”童夫人手里揽着伤心哭泣的童小昭走了进来，冷冷地说：“婚姻大事，女儿要慎重考虑，这哪里又不对了？幸好这事没成，要不以后女儿嫁过去，被怎么害死的咱们都不知道。姓李的原本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牲！”这马后炮还真是无敌。
　　“是吗？你那么有眼光，当时是谁怂恿女儿去与李彬厮混的？”童天明没好气地说。
　　“你是一家之主，你都认定了老娘能不去劝女儿吗？”童夫人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为了这个家，老子拼死拼活，刀尖上舔血。你们为啥就不替老子想想？李彬不好，但他老子有能力啊！”童天明吼道。敢情他并不是为儿子的厄难发怒，已是为没能攀上这门亲戚而心有不甘。
　　“你是叫女儿去嫁他，还是嫁他老子啊？真是不知所云！”童夫人冷冷地讽刺道。
　　“姑姑，咱们走吧。跟我去杭州，这儿容不下咱们了！”童环上前。拉起童小昭就走……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家子的吵吵闹闹，可说是越扯越离谱，没完没了。男的要争，女的不让，孩子没撤只好远离，这些琐事不必细说。且说焦作伦回到家中长吁短叹，焦凤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
　　“怎么？你们不知道吗？你表哥害死了童小璐，你姑爹杀了你表哥。你奶奶和姑姑，怕是要闹翻天了。”
　　焦凤道：“奶奶知道了详情。倒没怎么样，只是，姑姑天天吵着，要姑爹杀了狄凡为表哥报仇。”焦作伦诧道：“这与狄凡又有什么干系？”
　　焦凤道：“你不知道，小昭姐在与表哥提亲之间，与狄凡有来往。”于是将锁龙沟遇狄凡的事说了一遍。
　　焦芳接嘴道：“表哥也真是的，那狄凡土包子一个，小昭姐怎么会喜欢上他呢？太小心眼了。”
　　“土包子？你们竟然认为狄凡是土包子？”焦作伦道。
　　“反正我看到他就想笑，笑死人了，傻头傻脑的一副德性。”焦芳本是嘟着嘴，但一想到狄凡那天那个笨嘴笨舌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焦作伦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小孩子不懂事。看来，童小昭比你们有眼光多了，难怪她对李彬的提亲犹豫不决。”
　　焦凤道：“爹你竟究想说啥？”
　　焦作伦道：“我要知道昭儿与狄凡有往来，就不会去提亲了。那狄凡可比李彬强了千百倍。人品、武功都是人中龙凤。”
　　“武功能当衣穿吗？人品，他那模样儿，给表哥提鞋都不配，哼！”焦芳争辩道。焦作伦知道跟她们解释不清楚，说道：“狄凡有情有义，知恩图报，而且顾全大局，心胸博大，若不是为全大义，他早就宰了李彬啦！”
　　“他为什么要杀表哥？”焦凤迷茫地问。“你们知道吗？狄凡就是当年被李彬和孟小军他们追得跳崖的那个孩子！”焦作伦解释道，“只因顾全大义，才放下了仇恨。现在已被你欧阳伯伯收录门下，又得赵家堡收为义子。”
　　“是赵一龙吗？”
　　“是赵镇山。其实是赵一鹤与他结拜了，赵镇山顺水推舟捡了个义父当。这狄凡侠肝义胆，武艺非凡，据说欧阳潜波两兄弟双剑合璧，都不是他的对手。”焦作伦说道，“那九幽尊者，在湘中除了欧阳局主，也只有狄凡才有资格与他一战。”
　　“爹你是不是喝多了？凭他那样儿会有这么厉害？”焦芳不服道。
　　唉——焦作伦又叹了口气，知道与这刁丫头说不清楚，索性就不说了。至于如何去劝说妹子焦作馨，先放一放吧！忙碌了几天，回来又遇到这些烦心事，他实在太疲倦，因而就这样躺在靠椅上，睡着了。
　　事实上，周福海告诉他真相，只不过是担心他误解李崇风，从而推波助澜（原也没指望他能劝服其妹）。共事这么多年，对他们每个人的性格，自是非常了解。
　　初秋，已是初秋时节。这一连串的变故，对于童小昭来讲，无疑在心灵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痕。狄凡的负气而去，李彬的阴险卑劣，兄嫂侄女的死，她觉得自己多少也有一些责任。
　　同时在她心中，觉得狄凡也太“小家子气”了。她理直气壮地认为：狄凡又不是她什么人，她跟李彬就算上床又与他什么相干？凭什么要对他假以颜色？
　　女人就是这样（犹其是没知识的女人），她们总认为那种处处哄她们高兴，时时讨她们喜欢，而且还纵容其任性的男人，才是有大家子气度的；她们很少会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只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有几个会懂得爱的实质意义呢？只知道好玩，只知道贪图。有些女孩子，甚至开诚布公地说：“我与他好，图他什么呢？”还有更露骨的，竟大张旗鼓：“谁都可以做我的男人，只要他能拿出好多好多钱，否则免谈！”
　　忌妒、情杀，这些玩意儿，本就来源于对爱情没有正确的认识。一个女孩子，如果先懂得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懂得自己要选择的是什么，那么这种悲剧的发生率就不会太大。那种“强抢民女”的行为，毕竟只发生在为数不多的流氓强盗身上。假如没有半推半就的心态，对方往往也会知难而退。
　　
　　三
　　童小璐一家三口的坟就埋在锁龙山下，一连几天，童小昭上过坟之后，都会情不自禁地到锁龙沟来看看。她真的希望狄凡会再次出现，犹其是听说狄凡已为欧阳长天收归门下，又被赵镇山认作义子之后。成了欧阳长天的徒弟，肯定会飞黄腾达，赵家堡可是远近闻名的豪富之家。狄凡的少年英雄和侠义肝胆，本就令她心头鹿撞，现在前途光明，她深深后悔当初的选择。
　　过几天，狄凡要决战九幽尊者，所以她又莫名其妙地为狄凡担起心来。
　　谁说这女人不势利？连爱情都是建立在势利上的。
　　这一天，她意外地等到了。其实，狄凡又何尝不是余情未了？第一次初动情怀，天真无邪，两小无猜——这种纯真的感情，其实远比那动辄就接吻、上床的所谓爱情，更加令人难以忘怀。
　　不过余情未了是一回事，能不能再接受对方却是另一回事。最起码，这个令他情窦初开，也令他伤心肠断的地方，却总使他无法忘怀。这天下午，他情不自禁地独自一人来到这儿，就碰到了童小昭。
　　两人心中开始都是一阵激动，但很快地，童小昭依入李彬怀中那一幕又闪现在狄凡眼前。狄凡顿时感觉一阵羞辱和愤慨，一言不发即转身离去。
　　童小昭的心也碎了，她甚至只以为狄凡现在“发迹”了，所以也变了心。可她哪里知道，爱的伤痕是很难抚平的。从狄凡内心来说，童小昭非但是在玩弄感情，而且还大大侮辱了他的自尊。
　　第一次相逢，李彬欲强暴童小昭，他路见不平，驱走了李彬；第二次相逢，童小昭主动约会；第三次相逢，童小昭却依偎在李彬怀中郎情妾意的暧昧。这对于狄凡来说，不但是一种背叛，也是一种讽刺、一种羞辱。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骄傲，狄凡也有。虽然他出生微贱，但他有正义感。那些卑鄙无耻的下流坯子，无论他出生如何显耀，他都觉得低贱。童小昭那样的行为，显然是侮辱了他这种骄傲。也许狄凡这种心态不合时宜，但这就是人性，一个丧失了人性、只知道得失的人，就不会在乎这些。
　　也有人说：这是人生的一道坎，迈过之后就是进步。但也有人说：这是人性的骄傲，丧失了它也许你能获得某些利益，却丧失了人格、尊严和骨气！
　　这些，在某些人看来也许就称为“小人见识”，但客观地说，无论大人见识还是小人见识，这应该算是一种气质吧！虽然在午夜梦回时，他仍挥不去童小昭的影子，但这只能是伤痕，随着岁月的修复，自然就会逐渐忘记的。
　　廖吉祥见狄凡这几日总是无精打采，问赵一鹤才知道几日前他去了趟锁龙山。经过这一段相处，廖吉祥更加喜欢这个小义甥。不仅是因为他出类拔萃，还因为他的气质。廖吉祥虽不算什么君子，但他却是性情中人。大凡性情中人都有一腔热血，对那种尤其是卑鄙无耻的鼠辈行径非常仇视。
　　从李彬事件中，赵一鹤与廖吉祥二人，已获悉了狄凡与童小昭的事情。但后来赵一鹤劝说过狄凡，说只要狄凡还喜欢童小昭，凭他赵家在湘中的地位，一定可以促成他们。但是狄凡不答应，他认为，放不下那一段感情是一回事，而是否还要继续那一段已有瑕疵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少年的心中，本就憧憬着完美无暇的爱情。外貌可以不求完美，但爱情一定得无瑕。对方如果是因为虚荣势利才钟情于自己，那又算什么爱情呢？只不过是一种趋炎附势的龌龊行为（至少他是那样想的）。
　　真正的爱情，是由于素质的吸引而发出的共鸣，而不是因为虚荣势利而产生的贪求游戏。
　　本来童小昭独具慧眼，在众多俗不可耐的女孩子当中，也算是一支独秀，然而由于她没有坚定的意志和信念，在选择对象时仍然为虚荣势利所左右，最终落得了可悲的结局。但在这个势利的天地，有谁会去作贴心的理解呢？
　　后来家里又给他择了几门亲事，始终都不合她心意，总是临到婚期时就反悔了。童小昭的心态越来越俗，名声也越来越臭。结果觉得已无法立足于湘中，便偷偷到杭州依靠她侄儿童环去了。这是后话，与本故事已没啥关联，就不细说了。
　　
　　四
　　狄凡怀着复杂的心情跑回了赵家堡。是痛、是恨，抑或是愤怒、鄙视？他不太清楚，大概各种心情都有，却又不完全是。
　　他必须静下来，再过两天，就是决战之期，再被这毫无价值的儿女私情困扰，定不住心神的话，前去赴约，可能就等于是去送死。
　　所以，他必须静下来！
　　“表哥！”一个动听的声音在他后面响起，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廖红英。他也曾见过廖红英几次，不过廖红英那天仙般的俏模样儿，却只令他产生巨大的自卑感。以往他从不敢和廖红英对视，因为一想到自己的平凡、自己的微贱，感觉对方简直就是神。
　　女神！独一无二的女神。
　　廖红英从未直视过他，也没有藐视过他。总是不冷不热，这恰恰扼住少年的幻想，也从某种角度上显示了她的高雅和含蓄，无意中生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气质。面对她时，狄凡一向都感到窘迫。
　　“表哥”，这是狄凡第一次听廖红英这样称呼他。以前，几乎就是笑笑，或者打个含糊招呼什么的。因此狄凡以为自己听错了。也以为她叫的不是自己。但回头一看，除了她和自己，实在是没第二个人。并且，廖红英还看着她微笑呢！
　　对于这种女性，通常都会产生暗恋。不，应该说是崇拜吧！是那种意欲亲近而又不敢亲近的感觉。这和童小昭不同，童小昭没这种魄力，童小昭只有诱惑力。
　　看狄凡紧张窘迫的样子，廖红英“扑哧”一笑：“表哥，我是老虎吗？”
　　“不是，我……”狄凡竟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廖红英幽幽道：“定是小妹形容粗陋，污了表哥的法眼嘛！”
　　“没有没有，廖……姑娘你貌若天仙，举止威仪，狄凡、狄凡……”窘迫得说不出下文。
　　“表哥能不能陪我出去走一走？来赵家堡都快半年了，一直待家中，闷死了。”廖红英说。
　　“狄凡愿意，愿意做你的、你的奴仆。”紧张之下，口不择言。语言虽不得体，却是他的心里话。廖红英调皮地问道：“真的？我要你永远做我的奴仆，你愿意不？”言语中竟开始有了挑逗的成分。
　　在廖红英的诱导下，狄凡终于摆脱了窘迫，逐渐消减了心理上的压力，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他本就纯朴、憨厚，不似那些公子哥儿，油腔滑调，卖弄取宠，这使廖红英非常喜欢。
　　低俗的女人喜欢巧言卖弄的公子哥儿，而睿智的女性偏偏喜欢纯朴、实在的少年英雄。这个世界本就奇妙得很，骆驼和老山羊，各有各的优势。狄凡在绝谷中生活了整整八年，对野外的花草林木、甚至昆虫、鸟类都已非常熟悉，廖红英没太多言语，只是偶尔问一两句，多半时间都是听狄凡解说那些花花草草的共性、特征，甚至是药性等等。二人一直至天黑，才回到赵家堡，狄凡心底，感觉不是一般的轻松。但他不知道，爱情又在他的心底开始偷偷萌芽了。
　　
　　正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要知后事，请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