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红尘有知己，一战美名场

　　词曰：雨润嫩枝娇，爱抚痴情笑，历尽悲欢莫折腰，傲走江湖道。
　　寸草逐春晖，燕子双飞俏，莫道红尘丑恶多，只是知心少。
　　——调寄“卜算子”。
　　
　　一
　　一连两天，廖红英每日都早早地约狄凡到野外去玩。了解得越深，就越无顾忌，后来廖红英索性牵起了狄凡的手。对于狄凡来讲，这种温馨更令他陶醉。自己崇敬的异性、眼中的女神，竟牵起了自己的手，这在从前，他想都不敢想。一个身世凄惨、其貌不扬的少年，这样的际遇，不仅使他心胸舒旷，更使他重新拾取了骄傲和自尊。
　　不过这却有个负面反应，那就是特容易使人陶醉，从而疏懒功课，更不能专心一致了。实在想不通就索性不去想，这是狄凡的一向准则。几天下来，狄凡非但没什么新的进展，反而连原本的招式都生疏了许多。这对于即将面临生死决战的狄凡，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今天一大早，廖红英就来约狄凡出去。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密林边，廖红英突然说道：“表哥，对今天的决战你有没有信心？”狄凡恍惚大惊道：“这几天来，我总感觉心中一团糟，无法悉心练武，也没有新的突破。眨眼间就到呐，我差点就忘了。”
　　廖红英道：“你是不是吃过童小昭的亏后，心里就有了想法，以为哪个女孩子都会像童小昭那样？”狄凡黯然道：“也许错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也许她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不太了解女性，尤其是被世俗观念左右着的女性。”廖红英道，“每个女性都爱慕优秀的男孩子，但各自的优秀观却不完全一样。”
　　“……”狄凡不语。
　　廖红英接着说道：“女孩子爱英雄，但英雄的定义在每个人心中也有区别。”
　　“怎么样才能算英雄呢？”狄凡困惑地望着廖红英。
　　“英雄两个字，没有标准的定义，‘美女爱英雄’，也只是一句相对的言辞。”廖红英慢慢地说道，“有的人认为：叱咤风云，独霸一方，呼风唤雨，予取予求，这就是英雄，但那同时也是为祸人类的魔鬼；有的人觉得：行凶作恶，横霸街头就是英雄，但那几乎只能算是地痞流氓；还有的人认为：心系天下万民疾苦，那算英雄，却也可能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啊？！”狄凡更加困惑。
　　“俗世中的女孩子，无论倾羡那一种，都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她们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方面，期望自己所爱的人正义、善良、朴实、勇敢、大度。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爱的那个人有背景、有地位，阴险诡谲，雄霸一方。这可能吗？”廖红英继续说道，“正因如此，童小昭才在你与李彬之间徘徊不定。一方面，她舍弃不了你的正义善良、朴实和勇敢，另一方面又放不下李彬的家世、地位等等，因此就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局。你选择放弃她是对的，像她那种女孩子，一旦你步入窘境穷途，她离你比谁都远，生怕你玷污了她的荣誉。”
　　狄凡仍旧沉默不语。只不过对眼前这个女神，又增加了一层难以名状的崇拜和敬慕。
　　“不说这个了。来，表哥，小妹试一试你近来的功夫如何？”说着随手折下两段權木细枝，扔了一根过来。
　　狄凡惊诧地望着她，说道：“你会武功？”廖红英笑道：“廖家的儿女若不会武功，怎敢称武林世家？”
　　狄凡摇了摇头，说道：“即使你会点武功，也不可能高过小舅爷。”
　　廖红英笑道：“小叔的武功，在我所有的叔叔伯伯中，是最高的，只可惜他智慧差了些。临阵对敌，功夫纵然是取胜的关键，心思的巧妙更不容忽视。”
　　狄凡心中暗道：“这还用你说，谈大道理，兴许俺跟你没得比，论武技你可就是班门弄斧了。”心中这样想着，却不便说出来，只是微笑着不愿跟她动手。
　　廖红英见他如此，侃笑道：“你是怕伤着我还是怕输？”
　　“我会输？”狄凡心中乐了，暗自咐道：“毕竟是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也许读过几天书，掉掉书包还行。”于是，他笑了。
　　“先别笑，咱们赌上一赌。”
　　“怎么赌？”
　　“你年龄比我大，又是男孩子，力气肯定比我占优势。咱们只比剑法，不比内功。你输了，就得一辈子给我做牛马。”廖红英狡黠地说。
　　“你输了呢？”狄凡调皮地问。
　　“输了再说。”廖红英还真够狡赖的。不过狄凡心中在想：“无论输赢，狄凡都甘愿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于是，也不去计较她的狡赖，欣然扬起了树枝。
　　廖红英以细枝作刀作剑，忽而又当鞭使，向狄凡攻了过来。狄凡条件反射地展开各种身法，闪跃趋避，却不料各处缝隙都被封死。一惊之下，这才横枝相迎。谁知廖红英突然伏地往上一撩，竟拂中了他的右手腕，虽不甚疼，细枝却已脱手飞出。狄凡急退道：“停手，我输了。”
　　廖红英道：“知道你输在哪儿吗？”
　　“想不到你会秋水剑招。”狄凡深感冤屈道，“是师父（欧阳长天）教你的？”
　　“等下你的对手会些什么样的怪招你更不可能知道。”廖红英正色说道，“欧阳伯伯要我让你明白这个道理，第一不可轻敌，第二要你将心中的剑招全部舍弃。现在你捡起细枝，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凝神后，再来试试。”
　　狄凡心想，我闭上眼睛，岂不成了瞎子？不过他已知道这小丫头会秋水剑招，即便是闭上眼，也不一定会吃亏。于是捡起细枝，依言闭上眼睛，只待对方来攻。讵料廖红英更鬼，忽然抖动细枝，闭上眼睛毫无章法地乱扫一气。但狄凡这一闭眼，就只能听声辩位，对方毫无章法的攻击，弄得他狼狈不堪。
　　廖红英一面攻一面吼：“不要听，不要听！”狄凡这才凝神趋避，突然灵光闪动，骤然间居然来了灵感，产生了预知。于是心思巧转，再不受招式之束缚，一出手就扣住了廖红英的手腕，睁开眼来。
　　廖红英没有生气，反而欢呼雀跃，大叫道：“成功了，成功了！”
　　狄凡尴尬地放开了廖红英的手：“谢谢你了。”然后又黯然说道，“这些一定是师父安排的。”其实他的意思是：“廖红英亲近自己，不是她本人意愿。”所以他才若有所失。不料廖红英竟嘟着嘴，说道：“你管他谁安排的？愿赌你就得服输！”
　　狄凡本不是傻子，已懂了她的意思。于是高兴地上前，将廖红英一下背起：“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牛你的马，要鞭打骑乘，随你心意了。”
　　也不管廖红英答不答应，展开身形，如飞一般往赵家堡奔回。廖红英竟完全忘了女儿家的矝持，在狄凡背上一路欢呼着。
　　
　　二
　　正午，烈日当空，锁龙岭上。
　　今日来的人不少，不但有欧阳长天、曹芳儿、周福海、李崇风、欧阳潜浪、欧阳潜波、周航、周统、楚天舒和徐治、楚翩翩、徐嫣然，就连焦作伦以及两个女儿、童天明、童环、童小昭，也来到了这儿，廖吉祥、赵一鹤、廖红英三人，更是拼命挤到了前面来。
　　三十丈外，狄凡孤零零地，标枪般挺立在石崖上。临行，欧阳长天默默地将九幽总令牌交给了他，他已经明白了欧阳长天的用意。
　　但自己能否胜任呢？
　　日已偏西，张百草终于来了。不过已不再是一个野药郎中，而是一个神光炯炯的劲装汉子。
　　“你到底还是来了！”狄凡淡淡地说。
　　“当然，你是君子，本座也不至做小人！”步风儿望了望百米外观望的人群，淡淡地说道，“你接第一场，下一场是谁？”
　　“没有下一场，如狄某不幸落败，你就可以自由离开。”
　　“谁担保？”
　　“我！”
　　“笑话！如果卜某人不慎失手打死了你，这担保岂非太假？”
　　“那你认为谁可以担保？”
　　“只要欧阳长天保证不出手，其他的无须担保。”步风儿傲然道。
　　“好！”狄凡长啸，千里传音，呼唤了一声，“请师尊与楚叔叔过来一下。”
　　一会儿，楚天舒、欧阳长天便走了过来，三丈外站定，齐声问道：“凡儿，什么事？”
　　“为求公平，今日凡儿与他一战，如凡儿不幸战死，恳请恩师与楚叔叔放他一马。”狄凡道。
　　“这有点难度。”欧阳长天正色说道，“他作孹太多，我最多可以保证今天不让他们出手，但今日之后，我也仅只能担保我一个人不向他出手，除非他逼我。”欧阳长天平静地说。
　　“这已经很公平了！”步风儿向欧阳长天一抱拳，“不愧是湘中第一大侠！步某与你的仇恨，想来你也调查得很清楚了。”
　　“知道！假如你光明磊落的来与我一战，我尚佩服你是条汉子，只可惜——”欧阳长天叹息道。
　　“湘中第一高手，第一大侠，让我与你公平一战？我傻呀？明知不敌还来送死吗？”步风儿冷笑道。他这话明摆着是说：你欧阳长天虽然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还不是倚仗武功，恃强凌弱，捡得风凉话说！
　　狄凡接口道：“九幽！无论你是什么企图，狄凡的确欠你一条命。在赵家堡如非你极力相救，狄凡恐已丧命。”
　　“本座当时是另有图谋，不敢邀功！”步风儿说道，“今日之举，即便是对你有恩，也算报了。”
　　狄凡道：“那么我还有话说！”
　　“你说！”
　　“狄某现在已是长天伯伯门下，你我对决，我该不能算是恃强凌弱了吧？”狄凡说道。
　　“那又如何？”
　　“如狄某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你与长天伯伯之间的恩仇，便算是结束了。你答应吗？”狄凡说道。
　　“好！就冲着你这份气魄，本座答应。不过我想知道，今日你究竟是代表欧阳长天，还是代表史长春？”步风儿嘲讽地问道。
　　“两不误！如狄某战死，自然都无关紧要。如狄某人侥幸获胜，那又另当别论！”狄凡平静地说。
　　“好！反正今日步某若是落败。自然任凭处置。亮剑吧！”说完拔出了手中的百炼精钢长剑。
　　狄凡没拔剑，仍旧平静地说道：“不用，我的剑只在该出鞘时，才会出鞘。你请！”
　　“你的剑呢？”
　　“一直都在！”
　　欧阳长天大喜，他看出狄凡已经领悟到了无影剑招的最上乘境界：无即是有，有即是无，可有可无，时有时无。既然是无影剑招，有形影时便只能算是初级境界，到中乘境界时，只能说明一个字，那就是“快”；而到最高境界时，便是无影。就算当年的欧阳长天，也没能渗透到无影的境界。
　　冷汗从步风儿的脸上黄豆般滚下来。良久良久，才突然发动。狄凡说完那句话，竟不做任何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连眼睛都已闭上了。步风儿感觉到，对方全身上下似已布满了杀机，似已到了无孔不入的境界。但同时，他又怀疑狄凡是故布疑阵，目的是伺机给自己致命的一击。在这种矛盾心境的冲突下，步风儿再也不敢怠慢。技击有云：进攻便是最有效的防守（但先决条件却是有效的进攻），所以步风儿一出剑，便见剑光闪烁，剑影翻飞，骇然竟是无影剑招第三路：天翻地覆神鬼寒！整路剑法一十七招五十一式，一气呵成毫无停滞。无论是远处观战的，还是近处的欧阳长天，都看得惊心动魂。
　　这步风儿的剑艺，的确已达到了不发则已、一发万变的上乘境界，就算是当年的史长春，也不过如此。远处的童小昭、廖红英二女竟惊叫出了声。焦凤、焦芳二女漠然视之，在她们看来，狄凡早就注定必死无疑，这么个土包子瞎逞英雄，死了活该！
　　可结果却偏偏出乎她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意料。狄凡非但没有必死无疑，而且活得挺轻松、挺从容。步风儿一动，狄凡便开始施展，而狄凡所施展出来的身法步法，非但步风儿看不懂，就是欧阳长天也一样摸不透。就像诗人即景临屏，出口成章一样，并无固定模式，你又从何知机呢？
　　步风儿愰眼间这一路势子走完，突然左手剑指一弹剑身，单剑顿时化为一刀一剑，左手展开第二路剑招“断金截玉鬼神惊”，右手却施出“旋风十八斩”！这步风儿确是奇才，竟然两手使出不同的武功。也亏他想得出这种以刀之拙笨夹杂剑之轻灵的怪招。除了欧阳长天，全都把脸别了开去。千算万算，任你狄凡再聪明也算不出，这步风儿竟有这种异能绝技。就连李崇风，也认定狄凡已必死无疑。
　　但他们哪里知道，六通神功以感觉定位，乃是一种预先捕获心灵信息的上乘玄功。无论你要作出什么样的决策，都势必先经过大脑思维，然后才将决定信息通过神经传递到身体各部位去配合行动。但这信息却会在传递过程中透露出去。修炼感觉定位，即就是修炼这种强烈的信息捕捉功能。所以，当步风儿心念方动时，狄凡已然知机。
　　看官们也许会说：这也太玄了吧！其实说穿了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东东。六通定位功夫，首创于一个盲聋僧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但要生存，肯定得设法感知周围的事物，不但要感知，还得感知到细微的差异，因此这功夫便诞生了。经过后来的武学大师们悉心参悟，便领悟到了思维传递过程中存在的信息反应和感知捕捉原理。
　　欧阳长天心里明白，所以他一点也不为狄凡担心。
　　闲话少说，书归正转。正当步风儿踌躇满志，观战众人心灰意冷的一刹那，狄凡腰间软剑已拔出，一闪而逝。步风儿一声惨叫，大伙定神看时，剑仍在狄凡腰间剑鞘中，只是还没来得及扣上外衣。而步风儿已扔掉了刀剑，不，应该说他已扔掉了左手的剑，刀仍在他右手中紧紧握着。只不过，右臂从肘部关节处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他的左手，死死捏住右臂断裂处，眼中充满了恐惧、绝望和不信。
　　半晌，九幽尊者步风儿缓缓放开正在淌血的右臂断裂处，左手缓缓从地上拾起宝剑，突然尽力插向自己心窝。
　　又是剑光一闪，步风儿的剑飞上了天空——狄凡第二次拔剑，将步风儿的剑一缠一带，卷飞了。
　　“你要折磨我？”步风儿更加恐惧。狄凡直勾勾看了他许久，突然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慢慢拿出止血药末，帮步风儿处理好伤口，最后才又解开了步风儿的穴道。
　　欧阳长天和楚天舒没有阻拦，均暗自点头。这时，人们全都围了上来。步风儿狂嚎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狄凡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我不要你施舍！”
　　“这不是施舍，是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我废了你右臂，算是向史长春有了交待；我胜了你，你也得遵守诺言，与俺师父的仇怨一笔勾消！”狄凡道。
　　“即使俺不想勾消，也没用了，俺已成残废之人！”九幽尊者恨恨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要我解散九幽堂？”
　　“不必！你只须重新整顿九幽堂，走上正道，不再危害四方百姓，你依然可以继续做你的九幽堂主。你右手虽废，但就凭你左手这套剑法，江湖上能予匹敌的也寥寥无几。”稍后，狄凡正色道，“谁说九幽堂就不能造福人类？关键是看你如何去打理，抱什么心态！”话毕，从怀中掏出那两块铜牌，还给了步风儿。
　　李崇风道：“九幽！本来我与你是不共戴天，但是算了，李某人的胸襟如果还抵不上一个孩子，那真是白活了。你走吧！”
　　童天明与童环想要冲过来，却被童小昭死死拽住：“都结束了，李彬原是死于九幽之手，李伯伯都能放下，我们咋就不能啊？”原来，童小昭已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欧阳长天道：“不错，现在杀一个九幽尊者不是难事，但要让整个九幽堂弃恶从善，除了这个九幽尊者，世上恐怕还没人能办得到。释放一个步风儿，可造福天下百姓，凡儿，你这才是真正的侠之大者！”
　　
　　正是：拔剑苟能制侵凌，挥戈岂在多杀伤？
　　要知结局如何？请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