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十章、后方战士

　夜晚，宋元荣来到草棚，见三个孩子围着一盆火取暖，荣元荣害怕冲子变卦，送来了几张馅饼讨好冲子。明子和囡囡吃着油汪汪的馅饼，相互对笑着。
宋元荣把冲子拉到一边说：“冲子兄弟，太太本来就是菩萨心肠，听说你心甘情愿到周家做事，满心喜欢，还为你准备了上房，行李是里外三新的。你的弟弟和这个小丫头总在草棚住着也不是回事，不如和你一起到周家，你弟弟打扫个院子，那个小丫头子……好好收拾一下，给少爷锤锤腿、递递东西还是不错的。”
冲子说：“少来这一套，我一个人做奴才就罢了，还拖累我弟弟和囡囡去？他们还是吃自家的糠面窝头，睡自家的土炕吧。我想他们也享不了你们主子家那个清福。”
周元荣说：“弟弟，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们马上到一个屋檐下孝敬同一个主子了，你还这样见外，好，你细细想想也好，哥哥就走了，有话明天再说。”
冲子回到草棚，琢磨了好大一会儿，才和明子说：“明子，哥哥明天想到周家做事，你带着囡囡上山打柴。”
明子睁大眼睛说：“哥，你疯了？周家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饿死也不去为周家卖命。”
冲子说：“明子，你不明白哥哥的心事，周家和我们是有仇，可那是跟进周家是两回事。你一定要听哥哥的，现在地下党没人会相信我们两个孩子的，我到周家就是要摸摸他们的底细。”
明子说：“我看你是看上周云那个狐狸精了。”
冲子全身一哆嗦说：“随便你怎么说，你相信哥哥不是那种人，哥哥真的想潜伏在周家，探明他们的底细。”
第二天，冲子来到周家，宋元荣早就在大门口等候，见了冲子，急忙迎上来说：“好兄弟，你来啦？太太刚才还在念叨你。跟我先见见太太，你也提提你的条件。”
冲子进了后院的正房，只见一个身穿锦缎的半老女人，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一串玛瑙佛珠，脸色寡白寡白，头上插满簪子。一个小丫头手捧香炉站在她身旁。真是老虎脖上挂念珠，充什么善男信女。
宋元荣说：“回太太，袁冲子带来了。”
周太太看着冲子说：“不是还不到十四岁吗？怎么个子这么大？越是穷人家的孬种越结实，佛主真是有些不公平。听说你比诸葛亮还架子大，等宋总管三顾茅庐请你你才来？我们周家可是体面人家，你连一点面子都不赏？我还听说你每天要上打工钱？这就是明白着对我们周家不信任，我们周家家挂杀人刀啦！让你充了这样的戒心？”
冲子心里话：“你爱唠叨就喀唠去吧，我一句话也不说，一句也不想听。”
眼下，冲子破了不登汉奸大门的戒律，进了周家大院，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若说周怡天是一等汉奸，眼前这个大院的主人，就是蛇窝。
周太太唠叨累了，对宋元荣说：“今天第一天上工，给他些甜头，拿上一斗荞麦走人，明天可就正儿八经地开始上工了。”
宋元荣答应着，带着冲子出来，对冲子说：“太太这样给你脸面，你就连个谢字也没有，你也不怕太太心寒？我知道你打心眼瞧不起我这种人，就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人总得活，你一定要和我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活得舒服些，记住了！别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冲子抬头看看天，然后点了点头，和宋元荣握手告别。
冲子拿着荞麦回到草棚，做了半锅荞面糊糊。下午明子卖了柴带着囡囡回来了。大家吃过饭。三个人躺在草铺上，冲子说：“明子，我看到囡囡的脚划破了，我想让囡囡留在家里，你自己上山砍柴好吗？”
明子说：“听我的，哥，咱们就在这儿住。我们都上山砍柴卖钱，我不能看着你到周家送死，他们害死我们两代人了，你去了他们能饶了你吗？”
冲子说：“弟弟，你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时候死的不一定是谁？你明天砍柴卖了钱就给囡囡买一双新布鞋，哥哥我会万分小心的。”
囡囡说：“大哥哥，我不想上山砍柴了，我的脚好疼。”
冲子说：“好的，明天你就在草棚里收拾一下，让你小哥哥自己砍柴去。“
囡囡说：“小哥哥很辛苦，他上山时背着我，下山时背着柴，应该给小哥哥先买一双布鞋。”
囡囡眉眼间，带着几分悲怜和哀惋。她又说：“袁爷爷的事，听小哥哥说了……都怪狗汉奸周家明干的！”
冲子长叹一声说：“大哥哥我迟早都要片山和周家明的脑袋，你们等着大哥哥的好消息吧！”
囡囡见冲子不高兴，还以为提到袁爷爷，触到他的痛处了呢。没再说什么。把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独自躺下。
明子捅捅冲子：“哥哥，囡囡可聪明呢！"
冲子脑袋里正在划道道，没有听进去。他想：宋元荣在周家，也许是地下党派去的，有特殊任务。我是谁让来的？有什么特殊任务？不去痛痛快快地打日本兵，在这窝窝囊囊地给个铁杆汉奸当家奴，那可是抱子枕着猎枪睡——自找心不净。
冲子还有块心病。他弹打片山，把柄在周云手里。听说周云要嫁片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周云的样子，一天半日，周云不会告密。这也算是对救她一命的报答吧。可是，谁能说得准她啥时候张扬出去？一旦漏了风泄了密，住在周家，岂不是笼中抓鸟儿——死路一条。可是周云又不像那种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她就是那种人，自己跑不了啦！给妈妈、爷爷报仇，这辈子就别想。眼下就是对周云好一点，让她替自己保密。
第二天，冲子直奔周家大门走来，宋元荣没有出来迎接。大街上日本兵到处捉拿地下党，街面上很不宁静。因此，看大门的老头，就把大门、边门，一起关上，并下了腰杠。
冲子刚伸手去拿拦门的腰杠，看门老头咳了一声，从守门砖瓦小屋里走出来。
“你是谁？瞎了眼了吗？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冲子说：“我是新来的伙计，叫冲子……”看门老头把冲子打量一番说：“新来的伙计？具体干啥的呀？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冲子说：“昨天刚来过，是宋大管家迎接进去的。”冲子不知看门老头底细，看样子这个老头很爱管闲事。
其实，冲子哪里知道，这看门的糟老头，还真有点儿来历呢。
糟老头，叫黄岩，早年间，在张大帅部队里当伙夫。大帅被炸死，他又在少帅队伍里当伙夫干老行当。“九?一八”事变，日寇烧杀抢掠。他老伴和儿媳，在铁岭被日寇杀了。他儿子黄明太，只身逃出，找到父亲。爷俩看到中国军队只后退，不抵抗，气炸了肺，一合计，参加了辽西抗日义勇军。在锦州一带与古贺骑兵联队打了一仗，把骑兵队全部歼灭。后来，爷俩投了抗联。
一次，黄岩的伙食班也参加了战斗。黄岩一连打死三个日本兵，他自己的腿也受了伤。在县城治好腿，因为腿瘸，没能回抗联，被周老爷请来做了门役。
方才，冲子的一举一动老黄岩全看在眼里。
前些天，袁进堂出事不久，元荣就找他商量过让冲子哥俩进周家的事儿。这冲子滞滞扭扭，总算进了周家大门。没见元荣的话，他咋会放他进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这老黄岩一手拉住冲子，笑眯眯地说：“现在，外面正抓人呐。行动不要太鲁莽，在老爷太太和少爷小姐面前，懂点规矩。”
黄岩刚说完，宋元荣听见门口有人说话，也凑了过来。一看，是冲子，就笑了。元荣眼睛不住地眨着，右手架住巴掌长的小烟袋，吧哒吧哒地紧抽。好象要品出个特殊的滋味。
宋元荣给冲子找了一身粗布大褂，然后让冲子拌喂马的饲料。冲子边拌饲料边想怎样靠近周家明。元荣过来低声说：“你喂马的时候特别要小心，凡是屁股上有钢印的马都是内蒙古买来的，性子野。你不要摸马后腰，那样马会飞起后蹄直踢你的脑门，好几个伙计都是这样死的。”宋元荣说到这儿，把烟袋锅儿往皮带上磕磕，咳了一声，他要先给这小哥开开“刃儿”。他接着说：“兄弟，哥哥知道你不愿蹲汉奸窝，要去抗联打日本兵是好事，要是那样，可别人就该蹲汉奸窝了，有血性的中国人谁不愿拿枪去打日本兵？”元荣双眼盯住冲子。“留在县城的地下党都进山，那抗联的粮食谁给送？搞的武器弹药谁给运？谁给跑信传话、探敌情？”冲子真没想到这层。
宋元荣说：“我讲个故事你们听吧。”他探探嗓子，讲道：“以前，有个给抗联做饭的炊事兵，叫黄明太。有一天，支队长派他通过县城地下党，去给日本兵讨伐队当伙失。”“当汉奸？”冲子插嘴了。
“就是嘛，开始，黄明太说啥也不去。他老婆，他妈妈，都被日本兵用刺刀挑死。他要在抗联，打日本兵，给亲人报仇。怎么能离开部队，给日本兵干事、当汉奸，支队长对他说：不光拿枪和日本兵干，是抗日，送情报、送粮食、刺探日本兵的秘密，都是不可缺少的抗日工作。假当汉奸，打入日本兵的心脏，象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帮助抗联多杀日本兵，那个作用，不是更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