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八章、城里相遇

第八章、城里相遇

天刚擦黑，冲子和明子小哥俩给爷爷烧完“头七”，离开菜园儿街那间茅草棚，进城去找元荣大哥。
这些天，周家的伙计宋元荣，天天抽空来看他俩。每次都花言巧语劝小哥俩跟他到周家去：“袁爷爷生前留话，让我安置你们哥俩，你爷爷千真万确留下了遗言的……”宋元荣见劝不动，抬出了袁爷爷。
小哥俩知道元荣哥的话不假。爷爷在出事前，还嘱咐过：“冲子，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要暂时去周家避难，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先前冲子对爷爷的嘱咐，就有点不理解。“为啥非投奔汉奸窝不可？”可惜他没来得及向爷爷表示反对，爷爷就死在片山手里了。这下子，冲子对爷爷的安排更不愿屈从了。对明子说：“咱家和日本兵、周汉奸势不两立，有他没咱，有咱没他，咱们怎么能和汉奸搭边！说啥也不能去。”
冲子心里有了主意，嘴上却不好明说、只好对宋元荣推脱：“荣哥，等给爷爷烧过头七再去吧。”
宋元荣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只好等待。放下带来的好吃的东西，又嘱托邻居，好好照看小哥俩。只身返回周家。
今儿个，去爷爷坟头烧过纸。小哥俩就蹲在坟前，商量往哪儿去。
明子说：“爷爷活着时，总夸你有骨气，有心计，小诸葛。这事儿，你咋说，就咋办。我是磨道驴儿——听喝！"
冲子见弟弟不掺合意见，便说出自己的打算：“今天上李广荣家，落落脚儿。求李叔叔给打听抗联二队的活动地点。再一块进山投抗联，打日本兵，给妈妈、爷爷报仇雪恨。小点不怕，两年就长大了。”至于运枪，冲子也琢磨过。地下党那个“金钱豹”，不会轻易相信两个孩讶子。本来都快成大人啦，可不知怎么，在他们眼里，好像还是个穿开档裤的娃娃。世上，只有爷爷不小看他哥俩，偏偏又牺牲了。
自从爷爷说“这枪弹得让我俩个孙子运进山”以后，小哥俩像两颗小铁钉，被大磁铁牢牢吸住似的，一有空，就嘀咕运枪的事儿。
明子说：“你出计策，我保驾，这枪弹保准运到。”冲子摇着头：“光咱哥俩白搭。我想过了，地下党不暗中使劲儿，抗联不接应，怕成不了事儿。”
明子佩服了：“难怪爷爷夸你是小诸葛，没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
哥俩的心，早让枪给吸住了，世上没有什么事儿比运枪更有吸引力了。
现在，他哥俩去找元荣。一是告诉荣哥，他俩投奔李叔叔去，免得荣哥挂牵；二嘛，探探口气，运枪能不能派他们俩。小哥俩，很想挑这副担子啊。
小哥俩在进城的路上匆匆地走着，过曲柳河大桥，进西城门。走不远就是“福兴盛”杂货铺。杂货铺门口，站着一位身材苗条，风姿绝艳的少女。她身穿石青色绸缎旗袍，足蹬高跟棕色牛皮鞋。她就是周云，今日周云带着小晴到城里找她二叔，要告诉她二叔姑姑要逼她嫁给片山一郎。
小晴眼尖，一眼看到了冲子弟兄。急忙揪了一下周云的衣袖，周云的目光与冲子的目光相撞，周云底下头，小声对小晴说：“我们走吧，不要自讨没脸。”
冲子想着到周家报仇，正好有人牵路搭桥，便对周云说：“难怪有人说周家大院没有好人，刚两天半，你就把救命恩人忘了？”
周云站住，脸色煞白，对冲子说：“冲子弟弟，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姐姐，但我还是想喊你一声弟弟。按说救命之恩大于天，可是你真的不该救我，如果那日死了，正好保全贞洁。”周云带着小晴从冲子面前，一闪而过。
冲子感到莫名其妙，正要问个究竟。忽地，后边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清晰。前面的人紧往两边躲；后边的人，也乱了营，东跑西藏。
冲子不知啥事，拉着明子躲到路边“三泰栈”粮行的卷蓬下面。回头往街上一瞅，只见一队日本兵神气十足地走过来。前排两个日本兵扯着一根长绳，中间悬个血淋淋的人头。片山和周怡天并肩走在人头后面。旁边有两个日军呼五喝六地喊：“看哪，抗联的人头，这就是和皇军作对的下场！”
“反满抗日，死无葬身之地！”
冲子知道，烧房子、杀爷爷，就是这群禽兽干的。不知在哪里又拿杀人寻开心。冲子对日本兵乱杀乱烧的罪恶勾当，早就恨得咬牙瞪眼。这回又遇上杀爷爷、杀妈妈的片山一郎，真是仇家相见，格外眼红。他按了按腰间的弹弓，对明子说：
“你哪也别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冲子转身进了西子街，往南下去，拐进白马胡同，又往南走，进了金牛胡同。这金牛胡同东口，就是县衙前的正阳街。守备队驻地的西门正朝着这条街冲子在胡同口，前后左右仔细地看了看，又站到正阳街边，探头一瞧，那群“凯旋”归来的刽子手，越来越近。他赶紧将身子贴在粗粗的红松柱子上，又回头看看退路见胡同里没人，这才摸出弹弓，将两颗弹丸，一块装进送弹皮兜里。打片山只能从斜面打，冲子瞄得格外用心。只听片山惨叫一声，捂住耳朵，日军马上将片山团团围住。
冲子转身就跑，一个日本兵发现了，开了几枪，然后追了过来。冲子拼命奔跑，只觉得耳边不住地有子弹射击的声音，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小晴从一个窄门里闪出来，一把将他推进门里。
日军追到死胡同里，左右瞧瞧，见没人。一个接一个地敲门。当他们敲到窄门时，满面怒容的周云开门出来，迎头浇了一个日军头子一盆脏水。日军正要开枪，一个贼眉鼠眼的日军对他们的头目耳语一阵，推推攘攘把周云送到片山和周怡天的面前。

第九章、羊入虎口

这是坐北朝南的四合院落。四间正房，高卧土台之上。东厢房四间，两间厨房，两间伙计住房。西厢房四间，是库房。马棚在大门东侧。车棚盖在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的空地上。
冲子站在周云的面前，漠视着眼前这个风月无边的女人，她的眼神犹如落魄的诗人一样忧伤。冲子冷笑着说：“你对片山说什么了，他会这样轻易地放过我？哦，差一点忘了，你姑父周怡天可是一个汉奸，你当然能说得上话了。”
周云的心头隐藏着无限的阴云，见冲子这样讽刺她，一下怒了，大声说：“冲子，我一直敬仰你因为你是一条汉子，请你尊重我，不要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说这样冷酷的话！”
冲子抬头看着周云，只见她眼内溢满泪水，周云！雪亮的美丽笼罩着她，使她不像一个真实的人，似乎是从圣像走下来的黑色灵魂。
冲子说：“我有个请求，想到你姑父家打短工。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周云说：“帮不了，我什么也帮不了你，那天你在江里救了我，我今天在这里救了你，我们之间的帐两清了，以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必对我冷言冷语。你走吧，后悔无期。”
冲子从周云的二叔家出来，心里极其难过，他总想到了周云黄黄的脸，黄得十分凄艳。他找到明子，对明子说：“我们不找荣哥了，回我们的草棚去。”
明子问：“哥，咱们不是都计划好了吗？你怎么说变就变？”
冲子默默无闻地走着，没有回答明子，回到他们的草棚，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睡在草铺上，辫子像猪尾巴，上面爬着一头白花花的虮子。明子推醒小女孩问：“你是哪里的人，怎么会睡在我们的草棚里？”
小女孩揉着眼睛，对明子说：“小哥哥，你就让我和你们在一起住下吧，我爸爸妈妈都被人本鬼子砍死了，我跑出来，好长时间没睡觉了。”
冲子蹲下身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不要怕，哥哥明天就去周汉奸家打工，给你们挣口饭吃。”
小女孩说：“我叫囡囡，谢谢大哥哥了。”
冲子心里矛盾极了，以前他连周汉奸家的大门也能登。连做梦都想着给妈妈报仇。周家没好人，他们是仇人的帮凶。周家的人还算什么人，连狗都不如。前些日子，连他打的柴，都不卖给汉奸人家，专卖小商户，给汉奸家驯马当长工、做家奴，太伤骨气了。再说爸爸在抗联，专打日本兵，他当儿子的，就是出不了什么力，也不能去帮倒忙呀！但是，眼下他只能选择周家了。
冲子来到周家门前徘徊着，宋元荣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说：“冲子弟弟，你还是来了，这就对了，聪明人是不会和自己做对的。明天你就过来，现在周老爷又任了县农会会长，多么体面的人家呀！”
冲子说：“一句话，我来周家干活儿是为了我弟弟和一个小女孩儿，你们必须明天给我一斗米。”
宋元荣说：“好说，好说，明天一早你就过来，我和太太说一声。”
原来周家从内蒙买了一群马，性子很野，没人能够驯服，几个家丁已经被骂踩死了，所以太太才想起了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