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延巴蜀民生怨 进退失据绕远途

　　锦帆帮的义士护卫着龙洲道人来至飞龙寨,恰巧遇到秦当家在寨前指挥兵士们开挖壕沟,埋设鹿角。众人见到秦当家神情肃穆,不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秦当家见得众人来此,似也猜到了几分,忙将防守事宜交付给身旁的头目,便带着大家回到了聚义大厅。众人俱是熟人,相互也没怎么客套。秦当家瞧得诸人满面风尘,疲倦不堪,便命人准备饭菜,打扫客房。一切安排完毕后,他看着龙洲道人无比忧虑地问道:“道长折转回来,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道爷苦笑道:“真让老当家的给说中了,贫道方行了几日,便着了贼人的道,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众人听了龙洲道人的叙述,不由为之耸容,暗暗惊叹这楚王好深的心机。那唐允也开言道:“世叔,如今锦帆帮算是完了。现在荆楚一带稽查甚严,我们人数太少,实在是无计可施,所以回来找你想想办法。”那秦孝平仰头往虎皮交椅上一靠哀叹道:“前些天,我听了胡大头的回报,便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赶紧派人打探详情。这才知晓荆楚发生了惊天巨变,我待要给贵帮传信,已是来不及了。”秦当家略顿了一下又对龙洲道人言道‘现在情势危急,但不知道长作何打算?”龙洲道人思忖了良久才沉吟道:“以晚辈之见,莫如前往西川,找那找李将军?众人大惑不解,龙洲道人见大伙面露惊诧之色,忙笑道:“贫道想来个瞒天过海之计,所以想前往西川,请李将军派出使节与那荆楚接洽往来。我们便混入其中,见机行事。”众人虽觉得此法太过曲折,费时,未必能有成效,但确实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秦孝平背负着双手,往来踱了一阵,才似下定决心般地开言道:“道长此法值得一试。现今,汉川,荆楚同那北齐业已结盟,不日将攻伐大宋。这川蜀之地乃江南依仗,敌军定会分兵攻打。想那李将军兵力单薄,在战况吃紧时和强敌媾和,也是合乎情理的。”那唐允无不担心地问道:“老世叔,这范文杰出兵,必然要剪除你这个心腹大患。届时你当如何应对呢?”秦孝平闻得此言苦笑道:“寨中的情况,大家也瞧到了。范文杰正在集结兵马,而荆楚的二万精兵业已向这厢围拢而来。这场血战是实难避免了。“众人虽猜到范文杰迟早要攻打飞龙寨,但听到秦当家亲口说出还是心中骇然。那唐允忐忑地问道:“世叔,若是对方合力来攻,你到底有几分胜算?”“几分胜算?”秦孝平惨然一笑:“飞龙寨弹丸之地,如何抵挡数万大军的进击?只要能确保众英雄安然脱险,我等兄弟的鲜血就算没有白流。”因为强敌将至,大家均觉得心情压抑,草草用了饭,便自去安歇了。
　　当天晚上,龙洲道人辗转难眠,自己的想法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去做却是比登天还难。从地图上看,从飞龙寨到达西川,只短短几寸距离,可就这不太长的路程,却当真是万难逾越。难道这个策略只是一个飘邈,奇幻的美梦。一个荒唐可笑的设想?他自思若是发生不测,这份藏宝图决计不能落入贼人之手。如果此图无法保全,莫如此刻……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冲动。他竟鬼使神差地披衣下床,掩好了门窗,来至桌前点亮了油灯。在昏暗的灯火下,从怀中取出了那份藏宝图怔怔地凝视着。按理说,在抵达江南之前,这图啊,万不可打开。可现在已然陷入了绝境,也顾不得许多了。龙洲道人打开了这尺许见方的布包。但见的薄薄的图上浸满了血污。他知这图原本是藏在修念大师的腿中的。如若大师得知此图有可能被自己毁掉,他老人家不知做何感想。踌躇了片刻,龙洲道人打了盆清水,将这图浸入水中,待血污化去,便将这块绢帛捞了起来,沥干水分细细观瞧。但见的此物莹白,素洁,绵软,柔韧,入手时冰凉滑腻,拿至鼻下似乎还散发着一股淡雅芬香,看来这方织锦绝非寻常物品。龙洲道人借着灯光反复验看,丝帕上除了隐隐显露出浅黄色的云霞纹饰外,并未发现任何字迹图案。想来也不奇怪,此物干系重大,定有玄妙之处。岂能让人轻易窥破天机。道爷虽懂得些玄门道法,但面对这份珍惜异常的藏宝图却不敢轻易尝试。思量再三,他还是请来秦当家与唐把头二人一同参详。众人苦思了良久依然不得要领。那秦当家见大家均无计可施,便建议让他那军师罗先生来探究一下。这罗先生表字博渊,号曰玄通,乃一名行走江湖的方士,最是精通阴阳道法,旁门秘术,故深得秦当家的器重。不一刻,一名年约六旬的白袍文士走了进来,当他看到面前的织物,昏花无神的老眼中精光立显。他拿起这块绢帕,细查良久,才颤声说道:“此织帛乃是由极寒之地的麝香冰蚕吐出的玄阴雾晶融合了火山融窟中万年血蛛的赤炎粘丝织就,并以秘法将图上的内容巧妙掩饰。若要将其中内容还原出来,却需花费一番功夫。众人听罗先生所言似乎有几分把握不禁生起一丝隐隐的希望。
　　过了几日,罗先生将众人召在一处,展开那绢帛,但见帛上绣着一幅人物画作。图上一名青衣人立于荒丘之上,眼望远方,其目光所及之处,显出一片葱郁林木,在那枝梢之中隐隐露出一角飞檐,而高空中一只彩凤翩然欲落。这幅图虽疏草,简略,但观青衣人那体态眼神却极为的娇媚。那罗先生轻咳了一声,口中自语道‘这人的姿容,神态竟似那昆明池畔的织女像。我自幼在那儿玩耍,决计不会看错。而这角飞檐,看其方位,莫不是那草堂古刹?”众人听了罗先生只数语便破解了图中奥秘均精神大振,但龙洲道人乍听之下却险些晕厥。这老先生下来的言语便再也听不清了。他心中只是一个劲地暗暗叫苦,‘老天啊,这不是戏弄傻子么?那关中一带可是在金人的控制下,就凭着寥寥数人如何去的?
　　待众人冷静下来,便意识到这事态的发展原比他们设想的要复杂的多。可以预见,在以后的行程中他们还会遇到许多无法想象的艰难险阻。于是大家对道爷提出的那个荒唐方案略做修改,李将军的和谈对象应是那远在长安的金军统帅完颜明慧,想那李将军虎据上游,攻守相宜,金人自是十分的忌惮。完颜明慧一直想通过种种途径对其进行拉拢利诱,但均为奏效。此时西川若是在大军威胁之下遣使议和,岂不是正种胡儿的下怀。金人也知,自临安兵谏后,权奸们为防不测加大了对各地镇将的掌控。而派往西川协防的鈣州诸军都统制王喜正是那前任西川承宣使吴曦的部下,再加之川中氏族安丙,刘昌国的掣肘,反正这个昔日的有功之臣日子不大好过。更何况,这几年西川干旱,禾苗枯焦,军粮极为短缺,现在若是出兵,李好义缺兵少粮,那是万难抵挡。这保不齐会向大金低头。只要稳住了西川,江南之地自是唾手可得。
　　自闻的敌军来袭后,秦当家就秘遣亲信到西川求援,并四下打探入川路径。只待到于朝廷派出的上差会和后便即刻入川。但直到现在那‘天使’大人还不知踪迹。如若钦使不能及时同大伙相会,众人也只得自行出发了。
　　天明时分,军士禀报,有一个自称杨瑾的人前来拜山。众人听的杨瑾到来均心中大喜。秦当家忙命人将其请上厅堂。不多时,一名年轻侠士走上堂来。龙洲道人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那晚在树下密议的‘公子爷’。因为有了唐允的引见众人自是诚心相待。那杨瑾得知自己千辛万苦寻觅的护图密使就在堂上,也不由得大为舒畅。苦寻了这么久,见到了日日期盼之人,也不枉自己这一路的奔波周折。秦当家见众英豪相聚一堂,心中欢喜,便命人置摆酒宴,款待嘉宾。近些天诸事劳烦,他这个做当家的也未曾进那地主之谊。今天却逢群英聚会,大家正好把酒言欢,也适当地放松一下。但那杨瑾却似颇为焦虑。他顾不上扫了众人的兴致。急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讲述出来,好让大家早做准备。原来杨瑾等人向着汉阳进发,欲待和锦帆帮的唐允会和。好尽快迎了护图密使一同渡江南归。但行得不久,就发现这群山之中到处皆是荆楚的旗号,那大小山径上全是行军的长龙。想那杨瑾自幼长于军旅,也曾经过战阵。现在见到这般阵仗,顿觉不妙。看来自己原先的判断已然印证,在加之早先听得到的朝中秘闻,便即赶往飞龙寨报信。
　　杨瑾身为朝廷钦使,全权负责寻宝事宜,自然对各地的抗金人马知之甚详。这飞龙寨就是江北义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多年来,秦当家一直联络各方义士,共同打击降敌,抗拒胡番,更是起到了稳固汉南,牵制荆楚的作用。正因为如此,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抗金志士的落脚之地,同时在此次的寻宝行动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初,朝廷为了寻取宝藏可谓是煞费苦心,因为担心一旦走露消息,会引起有心人的觊觎,进而借此事大做文章。所以主上权衡再三,将此绝密任务交给了镇守江西的辛弃疾大帅负责。即便日后此事败露,朝廷大可将之推给地方统帅,从而撇清干系。而万岁爷亦深怕辛大帅得了宝藏扩充实力,日后割据一方。因而以协助为由,派人进行监督。大帅也担心朝廷的猜忌,故乐的上面派人前来。在朝廷的授意下,辛大帅联络了各方义士,巧做安排。那金刀王善,早在数年前便遣修念大师隐身在草堂寺,伺机取了图,然后又派人假意取图,以诱敌众,待到将追兵尽数吸引过去后,他便巧扮一名游方老僧将图送往枫林庄。再由江南的义士负责将此图带得汉阳,与此同时朝廷派出钦使在半途接应,并且于锦帆帮的部众一同返回江南。因为圣上已然察觉到了汉南的种种异动,故除授飞龙寨的秦当家为义宁军节度使,元兴府团练副使,命他策应各方义士,同时晓谕西川承宣使李将军协助义宁军共同应对汉南突变,并相机接应众家义士。此番布置繁复之至,自然有着多方考虑。首先,出于安全起见,几分力量共同配合,从而确保宝图安然抵达江南。其次,护送过程交替进行,其间又故布迷阵,好让对方无从判断。然而朝廷无端猜忌地方镇将,又增派钦使,反生枝节。如此布置虽能应付种种危急,在一定程度上将敌人玩的团团转。但由于过于保密,各方人员讯息不畅,实难有效配合,若有一个步骤出了差错,己方势必忙作一团。这眼下,大伙就面对这份图哭笑不得。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会玩成这样。幸而罗先生及时破解了这锦帛的奥秘,若不然,众人指不定要跑多少冤枉路呢?其实众人不知其中却另有隐情,这个极大‘误会’完全是由一场意外造成的。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原来在徽宗初年,天下动荡,义军兴起。不提那梁山宋江,江南方腊,单这关中沃野也是盗匪横行,在众多的贼凶中出了一名掘墓高手,此人唤作‘翻天手’岑炯。他手下虽止数人,却一连掘了长安附近的十余座大墓。地方官府尽管竭力缉拿,但这伙土夫子却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此事上报朝廷之后,徽宗皇帝虑及这藏宝图处于荒野之中,恐有闪失,便欲将其移往别处妥善安置。恰巧高太后回老家长安省亲,当今天子便将这机密大事托付给向太后办理。话说太后回的故里,看望父老,赈济贫苦,做了不少善事。这日太后欲往附近的草堂古刹礼佛焚香,却不料道场中失火,烧了数家僧舍,那太行心中一动,便拿出私财整修庙宇,又在寺后砌起一座砖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藏宝图移入塔下的地宫之中。而出于对太祖皇帝的崇敬,太后又在昆明池下的密室内放了份秘制的引导草图。后来太后回朝,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制成密档封存于奉天阁中。那知这一年,徽宗皇帝三十寿诞,京师结彩欢庆,宫中燃放烟火时不慎燃了奉天阁,那些密档尽数付之一炬。这徽宗皇帝承平已久,那里还记得当年移图之事,想当年那太后聪睿敏慧,此番举措自是明智之举。那知造化弄人,徒增曲折,太后的良苦用心,反害的众人再犯险地。
　　从各路探马反馈的情报来看强敌即将来犯。汉军的一支偏师已提早封锁了阳平关一带的山川路径,而武关方向也增派了重兵,彻底截断了秦孝平的退路。到了这一刻,义宁军已然是进退无据,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抗了。与此同时,荆楚大军也已度过了汉水。今晨,武牙郎将郭隗岳率领的前锋精锐就已占领了附近的磨盘山,其游骑于飞龙寨的巡哨人马更是交锋不断。而汉王范文杰的主力也正日夜兼程地赶来同荆楚军马形成合围之势。这下啊,他们这支孤军已完全陷入了绝境。
　　回顾以往的历史,不难发现,每一个腐朽的王朝都会遭遇接连不断的祸患,进而加速它的灭亡。而上天对义宁军这支微弱的抗金力量也同样冷酷无情。那令人窒息的军事压力似一张不断收拢的罗网令的这支义军难已动弹,只能无助地看着命运这支无形的魔掌逐渐扼紧自己的咽喉。细想一下,这个世界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变。华夏大地上的每一次不安动荡,都让这支英勇不屈的义军更加的孤立。
　　就在几个月前,远在西南的康定宣慰使乌雅伦病故,土司的长子札刺博罕在金人的怂恿下起兵反叛,并且会和了西南诸部犯境扣关。李将军在得到军报后便率大军火速驰援。那知,他方自动身,这范文杰就兴兵作乱,进而连接了荆楚图谋西川。这飞龙寨正是范文杰进军途中的一块绊脚石,非地彻底清除不可,所以,秦孝平这区区二千余人就成了汉楚联军的首要攻击目标。秦当家虽然难以抗拒双方的合力进击,却也不能畏敌避战,任由西川陷落,是以义宁军不顾自身安危,不断派出游奕部队袭扰敌军,焚其辎重,尽最大可能阻滞对方的进程。另外,秦当家还秘遣好手潜入安康府城制造混乱,以动摇汉南军心。
　　时至今日,各路英雄均已聚齐,入川事宜自是刻不容缓。所幸李将军在稳固了西南战局后,已然及时回援,好应对随时发生的不测。秦孝平把军务交付给得力部从后就带领龙洲道人,罗先生、锦帆帮的续任大把头唐允,还有朝廷钦使杨瑾等人趁夜出走。这秦孝平本就是当地山民,通晓汉南地理。就是西川巴蜀也走过好几遭,有了他的引领,强似大伙在这崇山密林中混摸乱撞。一行人避开大道,只在荒僻绝险处潜踪蹑行,这其中的艰辛自是难以言表。
　　对于南宋小朝廷而言,这巴蜀可是其经略西北,抗衡胡番的要地。而这位千挑万选出来的镇将李好义,可称得上是不出世的良才,相传其先祖乃是战国时的著名军事家李牧,他爷爷,父亲均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武师,自然李好义从小就习的一身好功夫。在他十七岁那年,由于一时气愤,挥拳打死了鱼肉乡里的恶霸‘黑面煞神’崔天齐,从此出逃之外。就在他为生计发愁之即,恰好朝廷征召兵马,于是他便从军入伍,由于李好义身手矫健,又研习了一些兵法,很快的就在军队中脱颖而出。后来金人进犯大散关,他随军驰援,并且以少胜多,从而引起了韩相的格外器重。那韩相见这个年轻将佐骁勇善战,智谋多端,竟隐隐有几分武穆遗风。不由得心生爱慕,便将之举荐给了时任两淮东西路处置使的魏国公张浚悉心培养。后来吴曦反叛,李好义果率奇兵在短短十几日内收复了西川,并趁余威一举夺回了阶、成,和、凤四州。这西川而今虽兵少粮缺,但面对即将来犯的楚汉联军却全然不惧,他趁着敌军尚未布置的当,就来了个先发制人,亲引数千精兵杀下雄关,连破保宁,天长二处隘口,兵锋直指阳平关。双方将士便在这阳平关下展开了惨烈的攻防战。阳平关的守军虽然众多,但仓促之间挡不得宋军迅雷疾风般的攻势,就在险关将要失陷之即,李将军却接到求援军报,原来就在他忙于东线战事时,那北齐的八千精兵已然趁虚沿江而上,并出其不意地抢占了夔州,而荆楚方面也派出左候卫大将军汪天成,武贲牙将程昊霆各率奇兵攻袭了三泉、白马两个座军寨,这下可称得上是固若金汤的西川立刻变得岌岌可危了。。其实早在三国相争之时,那诸葛孔明为了经营巴蜀,拱卫西川,在川楚交界一带连设了八座军寨,史称八寨守关,而夔州更是其防御东吴的首要门户。如今楚齐夹击之下,西川门户洞开,李将军唯恐贼兵深入腹地,急弃关奔还,他这一撤兵,却让对方趁机反扑,因而折兵大半。说起来也憋屈,本来李将军自蛮夷反叛后就时刻关注着各方动向,他在赶赴西南前就严令诸军严守险隘,为了稳妥起见,他还向朝廷建议增派一军入川协防。可谁能料想负责江防的安丙对北齐的进犯竟毫无察觉,而那守御川楚边界的刘国昌更是一触即溃。你说情势到了如此地步,这仗还怎么打啊?
　　当得知李将军战败的消息后,众人觉得又一次被老天爷抛弃了。看样子西川是去不得了,还是折返关中吧!不过,受命运摆布的何止是他们几人,还有千千万万在乱世中挣扎着艰难求生的汉南百姓。有许多良善的百姓在关中活不下去了才逃到了汉川苟安,后来又因汉南动荡奔往湖广,而随着荆楚大军针对锦帆帮发动的围剿,他们又不得不拖家带口地返回了汉南,可现在汉川战乱又起,这三镇之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拉夫、征兵、摧饷、搜粮,迫于无奈,百姓们又一窝蜂似的涌向关中。众人觉得混杂在难民中总会安全些,他们不仅不用摸黑在林子中磕磕绊绊,又可以从老乡手中讨些吃的。但是,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乎大伙的意料,。这不,好汉们方行的一程,就被一群贼军截住搜寻钱财。很不巧,他们八人正好被军汉们看中了。这么壮实的身体,不去抗麻包真是太可惜了。且说,以聪明狡黠著称的龙洲道人目中贼光四射,他正准备瞅机会开溜,脑壳上便被敲出了个大包。同样不安分的还有光杆帮主唐允,他借着众兵士踢打道爷之即,便欲溜之大吉,却不想还未付之行动，屁股就挨了一脚,这位唐大把头随后被兵哥哥揪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抽了好几记大耳光。由于这两位仁兄的抵触情绪,八名英雄均给揍成了猪头。因为军爷们觉得这几个家伙不大像是本分的庄户人,更像是西川派来刺探军情的细作。见到小命难保,秦当家忙陪着笑将藏在裤裆里的银钱双手奉上,兵哥哥得了好处,方把架在其脖颈上的钢刀移开。
　　当众英雄被迫扛上沉甸甸的麻包时,心中不约而同地生起了一个念头,正好趁着往前线运粮的时机潜入西川。可他们来至阳平关下时才得知,汉军不仅击溃了西川兵马,还追杀百余里,连得数寨,损兵折将的李将军此刻已退入涪关,艰守待援。大伙闻讯顿时傻眼了。前不久还为给人当驴子使唤而窃喜,现在啊,肠子都悔青了。众人甚至觉得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这全是老天爷捉弄人的把戏。他们被上苍垂青可真是太不幸了!而道爷无疑是那个最倒霉的傻货。身心疲惫的好汉们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就又被押解着扛起了粮食上路了。
　　有一句话说得好,‘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刀头舔血的英雄豪侠?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众位义士趁军汉们不备偷偷逃亡了。大伙就像那奔驰的骏马,向着关中飞窜。这天下的安危可全维系在他们身上,现在不振作起来,还等什么!
　　记得古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用在他们身上还真是最好不过。这日好汉们正在林中少歇,忽然发现前方山道上行来几匹健马。秦当家一眼认出,来者是汉军的传令兵士,大伙便即兴冲冲地扑将上去将其殴毙了。果不出秦当家所料,这几名兵士正将一封紧急军报送往安康府。他们便换上死者的衣甲,扮作汉军兼程赶路。
　　太阳早已落山了,众人尚在匆匆疾行。龙洲道人实在不耐在黑暗中行走,便提议点上火把,照亮前途。他话音未落,远方已燃起火来。那火越烧越旺,须臾间就照亮了半边天。莫非上苍眷顾自己行路辛苦,燃起了天火?众人正自迷惑不解,秦当家却哭丧着脸言道:‘那是咱们的寨子着了。’好汉们细辨了一番,果真是飞龙寨方向。唉,烽烟四起,战火无边,却是说不得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众人只得调转马头远远绕开这一带。　
　　不知不觉间,龙洲道人又想起了他的小师妹。在梦境中,师妹就站在自己对面遥遥望着他。可是,无论他如何奋力地伸手召唤,师妹都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不发一语。他心中明白,师妹与他早已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了。从那一刻起,这无情世间所有的纷争,所有的爱恨与师妹再无牵连。可师妹却迟迟不愿踏上那轮回之路,她依然站在生命的彼岸时时守望着自己。
　　这些天来,龙洲道人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难忘的往昔。不去触及以往的种种。那些欢乐与苦难交织的日子一去不返。先前共度的年年岁岁已然逝作云烟。但他却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执著,永远难以割舍永劫以来的纠葛。自从见到飞龙寨燃起的冲天大火,他就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这种难以言表的情怀一直被自己极力压抑在心头,不思不想。那一日,他攀上高山之巅,恰好望着下方腾起的烈焰,心下就已明了,师妹正在用一种惨烈的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作别,她啊,用自己那凛然无畏的气概傲然地讥笑着这个冷漠的人间。(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胡狗们,做你那春秋大梦去吧!
　　自梦中惊醒,龙洲道人怅然若失。他仰望着天上疏落的星光,心绪久久难以平复。这时,身旁传来阵阵细语,侧目望去,却见秦当家与唐允二人靠在树下低声交谈。就听秦当家言道:“提起贵帮的韩把头,我们可是老相识了。老夫记得,绍兴三十年,完颜亮率大军南侵,江淮兵马尽皆溃败,便连皇上也泛舟入海,已避其锋。就在我华夏不保之即,天下忠勇志士纷纷起事,他们凭借着自己那微弱的力量挽救家国于危难之中。其中以山西义军‘红中’最是骁勇。秦某就在那时加入了红中义军,并结识了一名唤作韩元琮的英武义士。从此以后,我二人便并肩杀敌,生死与共。但义军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没过多久就被强敌击败。绍兴三十二年冬,红中首领吕明光在擂鼓台战死,义军被迫分为两支,已期彼此呼应。那韩文琮随着吕明光的妹夫章文信进入了伏牛山,从此便失去了联系。他自己则在吕将军儿子吕劲松引领下杀奔湖广。后来吕劲松阵亡,义军至此覆灭,而自己却侥幸地从死人堆中爬了出来,最后辗转回到汉南。自逃过一劫,他便不断托人打听义兄韩元琮的下落,却始终了无音讯。直到七年后,他行经湖广,却在长江之畔巧遇韩大哥。此刻他已是锦帆帮的一名香主了。(锦帆帮便是红中残部在吸呐了跑船汉子组建的一个抗金帮会。)谈起离别后的各自经历,二人均有一种置身梦境的感觉。自此以后二人更是相交亲密,秦家的水上货物也自然而然地托由锦帆帮押送输运。再后来,韩大哥继承了大把头之位,着实作出了一番不俗的事业。而他也在韩大哥的感召下举起了义旗。我们二人相互扶持,共约援守,戳力一心,誓复山河。可是万万没想到……”说到动情之处,他不由得神情凄然,语不成声。就在这当儿,二人发觉龙洲道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在凝神注视着他们。秦当家拭去脸上的泪痕,歉意地言道:“方才惊扰了道长,倒是秦某的不是!”却说龙洲道人自梦中惊醒,也是心头沉郁,正想找人闲聊解愁,便于几人叙谈了起来。
　　三人聊了一阵,兴致渐高,龙洲道人转而提及一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他面色凝重地言道:“贫道一路行来,屡次遭天雄会好手的重重拦阻。但这段日子,他们却似是踪迹全无。也不知对方是何意图?”那秦当家手捻着花白的胡须开言道:“金人一向狡诈贪狠,决计不会放弃搜寻的。现今突然舍却追击,这其中必有图谋。要是……”言到这里,那秦当家却自踌躇起来。“要是什么?”唐允耐不住追问道。”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想必他们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办。适才不屑在万山丛中继续耗费精力。”其实关于这一点,众人俱已猜到了,只是不愿往那方面想而已。现在经老当家的这么一说,二人都觉得前路迷茫起来,顿时那种悲观,绝望的无力感就好似自己落入水中将要浸溺一般。这个国家究竟是怎么啦?我们堂堂华夏到底还有没有复兴的希望?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询问着,可谁也无法回答。这时就听秦当家又自缓缓说道:“其实,金人分化瓦解我朝的事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鼓动汉南、荆楚、北齐,三处兵马合力攻打南朝,已期坐收渔人之利。而这三方势力也欲挟金人的声威封疆裂土,自大自身。就在这短短的时日内,华夏大地已然是战火燎原。我想那天雄会的部众定然是被紧急派往各处执行重要军务去了。据老夫所知,这西川宣抚使李好义可是沙场宿将,他征战多年,虽说在阳平关下一时失利,断不会一败再败,此中定是另有蹊跷。
　　二人细想之下也确有几分道理。金狗若是趁机一举荡平南朝,那夺取宝藏可不是迟早之事。又何苦在这群山中为了几个釜底游鱼大费周折。所以,他们须得抓紧时间,否则,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众人养足了精神又接着上路了。看来这次老天爷终于开了恩,稍稍放了他们一马。但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机警。大伙连驰了几日,马匹已然乏力,诸位好汉便弃了坐骑,换回便装,攀山而行。虽说这汉川一带仍是动荡不安,可在这无尽群山中隐藏数人还不是太难。
　　说起来,众人的顾虑不无道理。自从战火燃起之后,天雄会就迅速改变了方略,全力投入这场规模浩大的征伐之中。现在所有的人手都被分派了出去,联络各方的割据势力,策动那些图谋不轨的统兵大帅。此外,另有一部精英已然潜入敌后刺探军情,协助将士攻城拔寨,而那些数目惊人的宝藏业已顾不上了。
　　其实,早在齐王刘倪将自江南探知的这个绝密消息透露给番邦之后,那金主就对竟宁王提出的夺宝建议不是特别的在意。这并不是说他对这批宝藏不感兴趣,只是那珍宝隐匿在江南的连绵群山中,又如何稳妥地运回北地。齐王刘倪的心思,他还不明白,这厮只不过是想借助大金的势力好从中取利。但竟宁王却希望以这批宝藏为饵,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封疆大吏们联合起来为大金所用。他早看出来了,,这般汉人哪一个不是利益熏心之徒。也是的,看着肥肉就在嘴边,谁不眼红啊。可他们谁也没能力将其单独吞入口中,所以自会私下交结。只是这一干庸碌之辈怎能成的大事,到头来,还不的求助大金这个坚实的靠山。唉,南人啊,尽是些诡谀,机巧之流,只会玩弄狡计,既贪婪又胆小,既刁滑又短浅。不过,这样也好,有了这批宝藏的吸引,这些个心怀鬼胎的鼠蠹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必然会极力巴结大金。而我们大金国恰好可以趁着这个天赐良机把他们联合起来征伐宋室。若然形成了虎驱群狼之势,这半壁江南还不是唾手可得。既是攻占了南朝,降服了宋人,那么,这些难以估量的财宝岂不是尽数纳入大金国的囊中。
　　大金王朝现在就像是一条顺风顺水的航船,正平稳地驶向既定目标。虽然极北边地还不时生出些事端,但总体上可以说是稳固如山。待一统了环宇,再回过头来对付那小小的隐忧也来得及。
　　比起金人的志得意满,道爷一行的境遇可就糟的多了。虽说暂时摆脱了天雄会的纠缠,可若是重返金人的统治区域,那还是十分凶险的。只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还是得打起精神积极应对了。一众人等很顺利地翻越了莽莽群山,穿过峪口后,草堂寺就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