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守望终生

　　中央红军远征走了，离开了红色根据地之家，无奈将自生自灭抛给了父母妻儿。红色根据地重新变成灰色根据地。对于那些留守原苏区的妻子、女兵无疑是个漫漫长夜，她们以女姓的特点承担起了更深重的期望和守望。
　　1920年，池煜华才9岁。这一天，她被打扮了一下。她知道打扮的原因，今日就要过门去李家，给李家的儿子李才莲当童养媳。她也知道李才莲比她小3岁。这一切她幼小的心灵提不出什么异议，就是成年人也提不出什么异议，古老封建愚昧的中国，童养媳习俗的传承，这一切似乎天经地义。夫家将女子从童年亲自养育，到果子还是青皮，稍为能吃的时候就摘了吃了她。更有十二岁娃娃定亲先破处的陋劣恶习，未成熟的早婚是普遍现象，人似乎与低等动物区别不大，只为传宗接代。在这封建愚昧的社会里，从生理、心理可见其中国人口素质、寿命素质一斑了，何况官方黑暗的政治制度给劳苦大众附与的压迫呢？
　　贫家养不起女儿，反正要嫁人，那就由想娶媳妇的夫家亲自来养大，故曰童养媳。童养媳，不仅是陋俗，它更是黑暗制度的产物。女子没自由选择的权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母包办婚姻那是必然的了。封建愚昧的社会，不是发挥人的潜能，而是压抑，人类只能越变越蠢，麻木，弱智。正是红军的革命，反封建反不平，把妇女的潜能激发了出来。
　　当童养媳的童女是不是能遇上个可心的男人，随机性太大，那就只能看自己的运气了，准确地说是自己的命运造化了。由此产生的不幸大于有幸。但人们已默认命运。不过，池煜华运气还不错，她遇上的小丈夫李才莲精灵人又好，家境也比她家好一点。
　　李才莲进村里私塾学堂渎书了，童养媳可不会被男女平等一视同仁送去读书。她开始在公婆指教下学习伺候小丈夫。
　　不过，这个小丈夫很快有些异常。渐渐有些少年老成，像个小大人。这年春节前夕，在祖母操持下，二人成亲圆房了。这时李才莲15岁，池煜华18岁。
　　池煜华渐渐懂得了小丈夫少年老成的原因。李才莲在老师的影响带领下，已秘密参加了革命活动，已是共青团江西地下省委书记。
　　洞房后，二人说着温馨的私房话。他给她透露了很多令她新鲜稀奇的事情。池煜华才知道小丈夫已是共产党的大官，中共地下少共共青团江西省委书记。虽然共产党就是对类似童养媳的封建社会进行革命，但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李才莲没有走极端，还是接受了童养媳习俗，并认可了既成婚姻。何况感情没什么不好呢，何况毕竟才15岁的少年呢！
　　15岁，已能干大事，这已超凡了。
　　洞房没几天，少年李才莲没留恋温柔，大年初二早，就告别妻子池煜华，投入到革命活动中去了。池煜华心中不舍，也只能含泪送别。
　　李才莲早己作过掩护地下党活动工作，参加过兴国暴动。此去带领20多个青年参加红军。不久，做青年工作的李才莲，又随中共西河分委书记陈致中调到上崇苏区，担任少共中心县委书记兼少共营前区委书记。红三军围攻赣州。李才莲率上崇苏区少先队参战。不能上第一线，就组成运输队，为红军运送弹药和干粮。
　　1932年6月，李才莲在南广县头波区指导工作。仅仅一个月，团员就从30多名发展到362名，扩充了36个红军战士，募集了一批慰劳红军的钱款，组织了一连模范少先队。从此，声威大振，头波区成为南广县少共工作模范区。李才莲也在南广县的少共工作战线出了名。
　　小丈夫走后，本地也出现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并与兴国苏区融为一体。大妻子池煜华也参加革命。不久，就担任了中共扬殷县委巡视员、继尔任熬原区执行委员会妇女部长。
　　夫妻天各一方作革命工作，一别已三载，而第四次反围也取得胜利时，一红军部队路过熬原区。池煜华站在慰问子弟兵的街道边，见一干部模样的人问：“首长同志，认识李才莲吗？”她很幸运，对方说：“哦，认识，他现在在宁都县。”
　　禁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思念，池煜华告假，五天步行四百多里去看望丈夫。
　　这次她如愿以偿，见到了丈夫，并见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李富春、蔡畅等高级领导人。毛泽东说：“李才莲同志经常在《红星报》、《青年实话报》等刊物发表文章，我过去总觉得李才莲文质彬彬，读过书，有文化，能说会写，不是出身地主就是富农。今天见你池煜华一身补了又补的衣服，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哈哈，我才相信他确实是穷苦人出身。”
　　池煜华不好意思地说：“主席过奖了。”毛泽东说：“何止如此呢，他还组织能力强，办事果断有魄力，还有经济头脑。”接着深情地说，“革命夫妻难得聚首，不耽误你们宝贵时间，去吧！”毛泽东是有感而发。池煜华说：“谢谢主席！”
　　夫妻俩温馨五天四夜似乎够了。革命事业与个人感情相融又矛盾。大多数工作与个人事情是难以两全其美的。革命者为大多数人而战，在感情与信念的天枰上是倾向信念的。李才莲对池煜华说：“带着家属干革命不方便，你还是回老家工作吧！”池煜华怕再分开。
　　李富春问：“李才莲同志，你什么情况？”李才莲说：“她不情愿。”
　　“这样吧，李才莲同志，把池煜华同志调到政府管土地工作，这样你们有更多的团聚机会。叫蔡畅同志写个调令。”
　　李才莲说：“也好。”
　　池煜华先得回故乡办理调动手绪，李才莲告别说：“战争时期，消息不很确定，如果有传言说我死了，不可全信，记住，等着我！”池煜华点了点头，默默离去。
　　这一去成了永别。缘份已尽。
　　池煜华回到家乡，不幸得病长卧不起，待大病好转时，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主力红军已经被迫准备长征大转移。李才莲回兴国县城布置撤退，遇故地熟人，便捎信要池煜华一周内赶到兴国县城，并提示因形势紧急，估计一周后白军将占领兴国县城，若误期就不要来了。
　　交通的不便，信件几经周转，到池煜华手中时，早已过了一周，失之交臂。
　　这封信件啦，成了诀别信，与池煜华生命同行。
　　兴国县城不能去了，池煜华四处打听丈夫下落。小道消息莫衷一是。有说李才莲随红军走了，有说李才莲已战死在瑞金铜钵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池煜华信守丈夫的告诫，决定去瑞金寻夫。
　　盘缠用光了，一路乞讨也不回头，执着，忠贞。
　　进入铜钵山区了！她找啊找，找了一天又一天，依然没有答案。她只得乞讨着返回故乡。
　　处处留心的池煜华，一有相关消息，不管再远、再累，也要出发去寻找丈夫下落。
　　听串乡的货郎说，三十里地的枫山游击队在与敌军打仗。不放脱任何一个机会，池煜华赶了去。
　　枫山，打仗并非谣传，但见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池煜华还顾及什么？一具一具地翻看，有敌兵有我游击队战士，当确定没有李才莲时，她松了一口气，丈夫还活着的可能性增大了，也给了她信心。
　　一年时间里，池煜华几乎寻遍了整个赣南山区，行程近万里。
　　她也遇上个失散红军，或游击队员。她向他们打听，讲她的故事。她的痴情和执着感动了同志。同志不忍伤她的心，只好骗她说：“李才莲从铜钵山突围出去，追红军主力去了。”
　　这无疑是颗定心丸。我等老，等死也要等红军丈夫归来。池煜华回到家，就重新翻盖被敌人烧毁的土坯房，铁了心守望。
　　赣南各县到处贴着一张内容大致相同的悬赏布告：谁拿得共匪首犯项英、陈毅、李才莲……其中一颗人头的，即可到县剿匪总部领5000块银元赏金。
　　这世上总会有人见利忘义，池煜华的房子周围经常有人窥视，企图碰上李才莲回家，抓捕以领赏。两个二痞子议论说：“那共匪婆娘的红匪老公久无消息，肯定死了。我们把池煜华那共匪婆娘抓来卖了，价钱是50块银元呢！”二人一合计，去了池煜华家。警惕性本就很高的池煜华一见来人，便知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只好鸟，先声夺人道：“黄鼠狼登门，没安好心，你们如果想打我的主意，我就当场死给你们看，才莲有朝一日回来，会找你们算账的，报仇的！”两二痞子心虚退去。
　　池煜华自然也会遇到好心人劝她改嫁算了，而池煜华这样忠贞的女子自然也不会为之所动。她守望的不仅是唯一，还有信仰，因为丈夫是红军，一场不能轻慢的爱情遇合。
　　她常常打扮得干净整洁，她常常站在高高的门槛上望着门前小路的远处，企望突然出现的丈夫身影给她的欣喜、激动。
　　这一守望，花开花萎，青春没了，壮年没了，树叶绿了黄了又绿了又黄了，直到1949年，红军才又打回来，四野18军解放了兴国县。她又去兴国县城打听丈夫下落，结果依然失望。
　　大街上，池煜华一边走着一边喃喃自语地：“胜利了，才莲该回来了，他不会抛弃我的，他不会抛弃我的……”
　　解放了，可以公开而自在地投入工作了。池煜华担任茶园区教富乡妇女主任很久，很久。
　　从1954年那时起，池煜华连续担任十二年兴国县人大代表，先后被评为江西省“三八”红旗手、先进个人、先进工作者。或许，她把个人感情完全寄托于丈夫及红军所为之艰苦奋斗的，并成功的事业上吧。
　　但依然不忘打听丈夫李才莲的下落。
　　1900年，池煜华作为老革命，与老红军一起参加瞻仰烈士陵园。重修的纪念碑上，她眼睛一亮，心扑扑跳，发现李才莲碑上有名：李才莲，红军高级将领，1935年2月下旬，苏区留守红军分九路突围后，在瑞金铜钵山区被敌人包围，被叛徒背后开枪，不幸牺牲，时年22岁。
　　“李才莲！我找到你了，找得你好苦啊！”她一声嚎哭，瘫坐于地。老红军们这才知道原委，感叹不己。
　　周而复始的春夏秋冬，公元2005年4月24日，真诚守望丈夫七十余载的红军遗孀池煜华，在兴国县茶园乡教富村，走完了95岁人生历程，谱写了一曲动人的红军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