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布鱼

　　No.216
　　学生放学来的时候，孙老师才告辞了，陶老师陪着他去父母的坟地看看，做作业的由明水照看。
　　“让他们自己动脑子，有不会的知识点可以帮着补补，不能直接告诉他们答案。得让他们养成自己思考的习惯。”陶老师一再嘱咐，唯恐明水包办代替。
　　明水采用了陶老师的做法，有难题绕着圈子让学生思考，所以作业完成的时间又拖后了。
　　天擦黑了，叶溪拿了两条“鱼”回来，布艺作品；一条黑底，一条白底，内里填充丝绵，两只扣子做眼睛，身上的花纹都是用彩线缝出来的。叶溪把两条鱼都挂在明水的窗户上，还左右端详了一下。
　　她不是去学打卤面了吗？是，她问了街头的妇女，说陶老师家后的邻居李老太太就是高手，于是她就喜滋滋地登门拜访了。
　　李老太太和老爷子两个人在家，老太太正在缝“鱼”，这也算民间艺术，叶溪自然爱不释手。鱼的身体眼睛都是模式化的，唯一需要创意的就是身上的花纹。老太太手巧得很，拿冷色和暖色的线互相搭配着，缝出各种不同的图案来，透着鲜活的乡土气息。
　　叶溪也试着做，她用同色系的线做出了喜庆的色调，老太太觉得眼亮，就冲着老头子炫耀，老爷子一高兴就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奖励叶溪“抽帖”一次。
　　“抽帖”是当地算命的一种方式，摊主都略懂得些周易八卦，在很多硬纸片上画图，写上几句含义深刻的诗句，然后客人从里面抽出几张，由摊主根据图文进行解释，预测吉凶。李家这老两口也是集上的常客，老太太卖手工艺品，布老虎、布鱼、手工鞋垫，老爷子就铺下块红布，把硬纸片摆出来，每集也都能有几十块钱的收入。
　　叶溪不信这个，但看老人热情地从黑皮包里拿出了红布包，她也被好奇心驱使着抽了三张。一张画的是一个人扑倒在地，身前有个大元宝；一张画的是一个姑娘站在花丛里；一张画的是一个石榴枝，上面挂着两个咧嘴的大石榴。
　　李老太也探头来看：“好卦好卦，叶姑娘你可真是好命，顺风顺水，一切吉祥。”
　　叶溪只当是生意人说的奉承话，没成想老爷子一解释，果然还有点意思。
　　诗句朗朗读完，叶溪也听得云里雾里，接下来的白话文讲解叶溪是听明白了。第一卦是说叶溪当前有个坎，但过了这个坎好运就来了。“要是找对象，就是前头黄一个后头有一个更好的”；第二卦是说叶溪自带财运，在娘家发娘家，在婆家发婆家，“这要是种地，还发庄稼”；第三卦是说硕果累累，“多子多福”。
　　哈哈，叶溪也害羞，但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哪一卦也没有半句讳言，都是一路阳光与鲜花。她不由得怀疑起这些纸片来，不会都是些吉祥话吧？她翻了翻那些起了毛边的纸片，看到里头也有老虎咬人，也有落水呼救，看来真是自己手气好。
　　“回家买彩票去。”她兴高采烈地说。
　　“那一准儿能中奖。”两个老人打着包票。
　　于是叶溪喜滋滋地拿着两条鱼回来了，她被那些吉祥话鼓舞着，闭上眼都是前程似锦，有些飘飘然了。
　　No.217
　　明水送完学生，看到叶溪倚着门框出神，就问：“你学的打卤面呢？”
　　“啊？”叶溪才想起自己去李老太太家的原因，“忘了忘了……把这茬儿忘了呢。”她从窗户上摘下布鱼放在明水手里，“看，好看吧？我去学做这个了。”
　　“你做的？”
　　“这个是我做的，这个是李奶奶做的，哪个好看？”
　　“都好看。”
　　“那就挂你窗户上了。”
　　“你喜欢，还是你挂吧。”
　　“不用，表妹我满脑子都是色彩形状，放你这里熏陶你吧，我看你特需要艺术再教育。”叶溪一板一眼地说，还把最后五个字说得特别重。
　　“得了吧，小小年纪还指挥起我来了。”明水不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发现美的能力就是比你强，现在我还创造出了美，你服不服？”叶溪一边挂鱼，一边嘴上要着强。
　　这倒是不错，明水真觉得自己的眼睛总是忽略那些美好的东西。
　　“今天没累着你，能睡得着吗？晚上整个活动吧？”叶溪说。
　　“就你点子多，不就是想耍我吗？”明水也期待叶溪的新项目。
　　“那说定了啊，等会儿吃了饭，我和你出去打牌吧？青云说他们家每晚都有人去打牌。”
　　“不去。”明水从小见了酒场到了牌场就心乱脸红，所以回绝得斩钉截铁。
　　“什么呀，不都是老祖宗的文化遗产吗？以后你要是写到这样的活动，也多少有点生活体验好不好？”
　　“……”也有道理，明水有些动摇了。
　　电话响，陶老师叫他们到陶景平家吃饭，孙老师也在那里。
　　“陶老师，您和他们叙旧，我们在家吃吧。”叶溪挂了电话，“人太多了，主家会为难的。我们吃方便面？”
　　那指定是可以呀，明水举双手赞同，并且陶老师不在，还是乖乖看家吧，打牌什么的就改天了。
　　明水推了一项不喜欢的事，高兴起来，他们一块去买了方便面，几分钟泡好，美餐了一顿。
　　方便面真方便，连碗筷也不用刷了，叶溪和明水都觉得轻松极了。
　　No.218
　　院子里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段只有两个人的时光。
　　稍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月光洒在院中，疏枝残叶的影儿铺在地上，斑斑驳驳的，两个人坐在这影丛里看着月亮。
　　叶溪想起和吴桐一起的时光。曾经每晚的通话让她等待，又因为绕不开的猜疑而忧心，如今，那个刻入生命的人在做什么呢？是否已经有了安逸的心情？
　　明水用余光看着沉浸在月光中的叶溪，近在咫尺，挽她的手，揽她的肩，抚她的发，轻吻上额头，他渴望着花前月下的美好，但是……
　　夜风凉意渐重，明水回屋去拿外套，叶溪说：“别拿了，我回屋，你去吃药吧。”
　　明水郁郁地回到屋里，被两位老师鼓舞起的激情又被难舍难合的爱情击碎了。
　　他恹恹地往床上一躺，回想起一天的活动。中午他们在田间共舞，这对明水来说简直就是化茧成蝶一样得意与轻松，到现在他还觉得是在做梦。下午陶老师和孙老师谈过去吃的苦，明水一会儿觉得心潮澎湃，一会儿又觉得无地自容。今晚面对自己喜爱的叶溪，又格外灰心。这样的由高峰到低谷的体验既使他高兴，又让他担忧。高兴的是他在这一天中已经没有了精力不集中的现象，他可以和人很正常地沟通了，担忧的是他还不能把心态放平，尤其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叶溪。如果牵手，他心中有愧，如果放手，他心有不甘。
　　这种矛盾的情绪纠缠着他，使他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向谁说呢？以前可以向叶溪说，现在不能了，他又感到了无助。
　　他站起来，把窗上的两条鱼拿下来放在手中把玩，这才发现彩线图案中竟然藏着四个字“一帆风顺”，叶溪把这样的鱼挂在窗口，实在是用心良苦。
　　一帆风顺对他永远都是一句无法实现的祝福吗？
　　这段时间接触到的人在他脑海里一个个出现，叶溪，吴桐，刘老师，校长，陶老师，孙老师，牛大鹏，章彪，还有单老师，谁是一帆风顺的呢？陶老师的三个儿子一个在法国，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西藏，不一样面对着和孙老师一样的异地扎根的艰难吗？
　　他翻身坐起来，那些碎碎的又互相冲突的想法在心里翻腾，他想理出个头绪来，又觉得提炼不出一个能让人提神振气的“核”来。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鱼”，它们是人造出来的，只为美化环境而存在。真正的鱼在河里海里要面对强敌，鱼钩，鱼网，它们的生命就袒露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水域里。但它们依旧活泼，在吃饱后轻松游弋，在撞网后拼命挣扎。一切不都是原初生命力在支撑吗？
　　“生命力”，明水又一次想到这个词。不管是谁，在遇到难题的时候，生命力就会加入到攻坚克难的过程中。
　　他看到桌上那盆铁线蕨，陶老师说过，这是他在过年时买的，当时从温室里来，绿油油的一大蓬。冬天一场冻，叶子全蔫了，春天又发芽，夏天又一场热，叶子全焦了，拿到屋里浇上水，卷须状的幼芽又开始从黑褐色的枯枝中慢慢生发，舒展，变成新的叶片。
　　这高挑的几根茎，正在进行着生命力的调动和加强，它可能长不到最初的一大蓬，但是它会变得强韧，耐得住更强的冷和热。
　　“磨练”，越挫越强，这是这株植物给明水的启迪。
　　我需要重生。明水又一次呼唤内心的自己。我得像陶老师一样感谢命运的推手。没有这场病，我不会对自己进行一个底朝天的审视和分析，不会把牢牢粘在心壁上的各种灰暗一点一点找到来路，我依旧会像轨道上的火车一样按部就班的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一直到老死。
　　病难道不是身体在和人说话吗？有时候告诉你哪些生活方式不对，有时候告诉你哪些思维方式不对。也许它呐喊过，但忙碌、投入的人是不会听到这些声音的，所以，它只能让你的工作和生活暂停，来倾听它的终极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