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大街上，已经有人在摆凉粉摊。有微风吹过，带着丝丝的热气，吹得人懒洋洋的。来小吃店吃早点的人也明显来早了。天不明就有散客上门，到七点半时，是人最多的时候，忙过那一阵，约九点半时，人便又少了，直到十一点的样子，客人才又渐渐多了起来。
　　美发店的生意却是冷清了，这时节对他们来说是淡季。兄妹俩现有许多空闲时间。特别是文强，留文燕一人看店，自己倒常常跑来找我聊天，见我包饺子，他便自告奋勇地替我放馅。饺子包完了，他也不走，见有什么活儿就搭把手。跟大爷大娘还是嘻嘻哈哈的，跟我说话，却加了小心，常冷不言声地看我一眼，随即把目光跳开，搞得我也心跳加速起来。
　　不久，文燕跟我说悄悄话时，就告诉我说“文强喜欢我了”，她还说她哥是认真的，她就没见过她哥这么认真过。
　　她笑嘻嘻的问我“是什么意见？”
　　我脸红了，啐她道：“你神经病，哪有这样逼着人家问的？再说了，有话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偏要你来传话的？”
　　我这么一说，文燕就笑着跑开了。
　　但晚上时，文强来约我看电影，跟大爷大娘告了假，我就去了。
　　在电影院，电影放到一半，文强拉了我的手。因天气热，我俩的手都是汗津津的。
　　我喜欢文强，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当然，我也喜欢文燕。这兄妹俩轻松愉悦的生活态度吸引了我，也影响了我，跟他们在一起，我变得话多、爱笑、也爱闹，套文燕的话说，“不像个学生妹了。”
　　文强叫我辞去小吃店的事，到他的店子里给他帮个手。我想了想，说要跟大爷大娘商量。没想到，大爷大娘倒挺支持我的，说我这么年轻，是该学门好的手艺，有个好的前程，在他们那里，纯粹是给耽误了。
　　他们没有怪我，倒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过意不去，就没有急着离开店子，想着等大爷大娘重新招到人再说。但得空时，我也就在美发店里学手艺了。
　　这件事，我没有多想，等下次回去时，我就很自然的跟家里人说了。
　　当时正在吃饭，我说：“我现在美发店学美发。”
　　阿姨听了，脸一沉，道：“什么美发店？怎从没听你提起过。”
　　“喔，上次回时，我也还没去，这也就去了才几天的时间。”
　　“你怎么不跟人商量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就兄妹俩，年龄跟我差不多。”
　　“那更不行！”阿姨铁青着脸道，“年轻人在一起疯疯火火的，容易出事。我看明天小军去一趟，把行李拿回，你搁家呆着。做事没个长性的，还不如不做。”
　　“阿姨！”
　　“妈！”我和小军同时叫了起来，我们互看了对方一眼。
　　小军埋头吃饭，嘴里含糊道：“我不去，明天我有事。”
　　“有什么事先搁下。”
　　“我不！要去你去。”小军说完，搁下碗筷就离开了。
　　“你看你，急个什么。”叔叔这时说话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先问问清楚，看草是怎么想的。”
　　“叔，也没什么，”看着阿姨阴沉的一张脸，我决定把原本想说的话都给吞回肚里去，“我是还在小吃店做事，只空余时间想学多门手艺。既然阿姨不同意，那我就放弃好了。”
　　“那就好。”阿姨脸色这才舒缓了些。
　　我起身，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阿姨，“这是这个月的工资，你数数。”
　　阿姨接过，理了理，说，“先替你存着，等要用时我再给你。”
　　我笑笑，埋头吃饭。
　　阿姨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说：“我看饭馆里的大爷大娘为人还不错，你呆那儿我放心。咱做人得懂得知足，不能心太大——什么都想要，那怎么可能哩。”
　　“嗯，”我淡淡地应承了一声。
　　回城后，文强问起我回家的情景。我满腹心事的跟他大约说了些。末了，我表示：小吃店的事还得做下去，先维持现状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文强看我满脸阴郁，就拿手刮我的鼻头，逗我说，“这么小心的，简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我不耐烦地伸手拍打他的手背，倒被他抓住，趁机亲了一下。
　　晚上，文燕说起我跟文强的事，说是“已经跟父母透过底了，父母的意思是想来看看。”
　　我脸一红，啐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你多嘴胡说。”
　　文燕笑，“怎么就怪我头上了？都看见你俩亲了。”
　　“你胡说！哪个亲了？”
　　“下午在店里，我都看见了。”
　　我急了，扑过去捂她嘴，“你还瞎说，那只是碰了一下手。”
　　文燕躲，嘴里总不饶人，“那不是我哥拿嘴亲的么？亲手也是亲了，你赖不掉的。”
　　我拿枕头砸她，俩人“吃吃”的笑。
　　过不久，她父母真来了，说是想看看他俩。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借故躲小吃店一整天，一直不去美发店。但隔邻左右，还得做事，躲是躲不过的，碰对眼时，不得不点头微笑，叫声“伯父”、“伯母”。
　　他父亲个子不高，偏瘦、黑红的一张脸，见人“嘿嘿’”的笑，一望就知是个实诚人。母亲要富态得多，梳着时下流行的齐耳短发，一身老蓝的粗棉布大褂，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透着新意。见人先动眼珠，不怎么转，倒盯出几分气势。使人浑身不自在，怕被看到骨子里去。我是知道他母亲现还是大队的妇联主任的，只没想到，“这芝麻绿豆大的官也是官，显着官威，叫人亲近不得。”
　　这一看，我便不喜了他母亲，但也不说，只表情淡淡的，透着矜持。
　　但没想到，他父母对我倒很满意，听文强说，简直是大喜，说“不光模样周正、斯斯文文的、还透着分寸”。文强说他母亲回去时，“脸上是笑成一朵花的”。——这下好看了，他是素知他母亲为人的，“没的能说成有的、小的也能说成大的”，凭他母亲那张嘴，这十里八乡都会知道我俩的事，我想赖，是再赖不掉的。文强说完，趴桌子边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嘴角边透着得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阿姨那张阴沉的脸，就有些不自在，嘴里透着埋怨道，“都叫你不让来了，你偏不听，你母亲又是个那样的人，这要是传进我阿姨耳朵里可咋整？”
　　“有什么呀，知道了正好，我父母还盘算着上门提亲哩。这早晩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呀，你不懂，跟你说也说不清，”我烦躁的道，心里想着，“婶子原本就不怎么待见我，没事还得找点事来数落我几句。这要是从外人嘴里知道我在外面处了个对象，她不定怎么想我的不是.......
　　这么想着，我有些慌了，冲着文强道，“你赶紧回去一趟，跟伯母把话讲清楚，就说咱俩的事，也还没个定数，不好拿话在外边随便说的，等以后理明白了，再说也不迟。”
　　“你说什么哩，”文强明显不悦道，“你这什么意思？想反悔怎么的？”
　　“我反什么悔，是你自己多事。原本我就没答应你什么，只是想先处处看，谁知道你那么多事的。”看他大声说话，我有些气急，不觉眼珠里有了泪水。
　　文燕本在一边忙活的，这时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来道，“怎么了？刚还兴高采烈的，这怎么就吵上了？哥，你也不让让草，看把她眼泪都气出来了。”
　　文燕这么一说，我眼眶里的泪水还就真滚了下来，我连忙站起身，边用手擦眼泪，边走了出去。
　　
　　这事过去不久，小军来了，是专门来找我的。他带来阿姨的话，说是“这么久没回家了，有些担心，所以叫小军来看看。”算了算，真差不多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也是有点说不过去。我跟大爷、大娘打了声招呼，就随小军上了车。文强那儿，我没有去说。
　　到了镇子，离家还有老远一段距离，就听见阿姨尖锐的吵闹声，动静不小，引得沿街的人纷纷往前跑。我和小军慌忙奔了过去。赶到出事地点，见阿姨正跟一个女人扭打在一起，头发都披散了下来，乱蓬蓬的。她伸长了手，一边企图抓挠女人的脸，一边嘴里不停叫嚷：“......叫你还乱说，今天非撕了你这张臭嘴....”。那女人也不甘示弱，边抵抗，边反击，嘴里也骂道，“......你个泼妇...沿街问问，看老娘是不是怕事的人。我就说了又怎么样！又没有说假的.....你个遭现世报的，来世你也讨不了好......”正说得起劲，冷不防阿姨一个大嘴巴抽过来，女人脸上即刻红了一大片。她嚎叫开来，向婶子猛扑过去。女人的老公在一边原本是在劝说的，现见自己女人吃了亏，也动了气，袖子一卷，就想动手。小军在我前面跑，见情势危急，三步两步窜了过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小军力气大，男人扭了半天，终是无法靠近婶子半步，只好嘴里不干不净的一边骂着，一边推搡了自己的女人离去。
　　阿姨铁青了脸，看也不看我，转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犹豫了一下，提起地上的行李，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