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过了两天，我就动身了。是小军送我去的，他说他得先看看。我倔不过他，就只好答应。到了地一看，柳嫂子的亲戚是一对慈眉善目的中老年人，小军这才放心的回了家。
　　这对中老年夫妇，两人都比较胖，看起来，倒是好相处的人。
　　店里早上做一些白案之类的早餐，晚上再做一点夜市。活倒不累，只是工作时间比较长。几天下来，我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抽空就想打个盹。
　　大娘有点心疼我，“草，累了就上去睡一会。”
　　“婶子，我不累，”我打起精神，用铁条去捅炉子，给炉子里加了几个炭，炉膛里便泛起一层蓝幽幽的光。
　　店子对面是一家美发店，由兄妹两人经营着，哥哥叫文强、妹妹文燕。遇上生意忙，便来我们店子里吃便餐，或有时叫我送过去。
　　一来二去的，很相熟了。
　　文强有些油嘴滑舌，总是“草！草！”的叫我。
　　我应着，有时也很凶的应一句，“刘艾草！我姓刘！”
　　文强便“呵呵”的笑起来，“真是个学生妹。”
　　文燕也笑，装模做样白他哥哥一眼，“艾草纯着呢？”
　　文燕很活波，嘴里总不停哼着歌儿，笑起来“嘻嘻哈哈”的——比文强更不像个样子。一头齐耳短发，薄薄地盖到脸颊，配上她那张圆嘟嘟的嘴，活像个洋娃娃，很娇俏。
　　大爷和大娘似乎很喜欢这兄妹俩，每次给他们准备的便餐总是很丰盛，有时鲜蔬果出来，还经常会特意叫我送过去给他们尝一尝。
　　我便也笑，“干脆收他们做干儿干女得了，省得挂心。”
　　大娘也笑：“哪有那好福气哟，这么能干的，把个美发店开得好红火。”
　　我不以为然笑笑，不再打趣。
　　这天，文强一早便过来，“草！给我两个肉包，一碗水饺。”
　　我应着，问了一句，“文燕呢？她不吃了？”
　　“她回去了，家里正农忙，回去帮几天。”
　　“喔”，我应着，手脚麻利地放水饺下锅。
　　大爷正在包饺子，便道：“那你这几天就不要开火了，上这儿来吃算了。”
　　“我正想着这个便宜呢，又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见外了么？”大娘也接口道。
　　文强便笑起来，“伯、婶是不见外的，这里却有一个哩，叫我叫她得连名带姓.......嘻嘻.....”
　　我一下子脸红了，当着大爷、大娘的面，又不便说什么，只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到午饭时间，他真来了，一进门就说：“婶子，我来吃饭的。”
　　大娘便笑：“正准备叫草去叫你。”
　　我也笑起来：“婶子，你疼儿子也不过这么个疼法吧。”
　　文强便道："就是，还舍得叫草去叫我哩，我要是儿子，草便是女儿了。”
　　大爷、大娘便都笑起来：“看文强这张嘴，真叫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担不起。”
　　说笑一番，便都坐下来吃饭。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我一早起来，初春还停留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喷嚏。
　　大娘在楼上叫，“草，穿多点衣服，别感冒了。”
　　我答应着，搓了搓手。来时天气较好，只带了几件不太厚的衣服，不曾想天气这会还转凉了。算了算，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么想着，就觉着该回家一趟了。
　　吃早饭时，我便向大娘请假，说想回趟家拿几件衣服。婶子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我，“草，给你叔叔、阿姨买点水果带回去。来我这也有些天了，也该回去看看。说起来，也是婶子疏忽了。”
　　我推辞着不肯接，“婶子，我都还没做满一个月，你就给我钱，我真不好意思拿的。”
　　“我这儿哪那么多规矩讲，拿着，你不收，就是对婶子有意见。”
　　推辞不过，我只好收下。
　　我坐班车回去的。到镇上的班次不多，因此车子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刘叔正在院子里清洗黄豆。
　　我叫了一声。
　　他抬头看见我，露出笑容，说：“草回来了”。
　　我望了一下四周，不见阿姨和小军的影子，便问：“哥和婶子呢，去哪儿了？”
　　“喔，小军送豆腐去政府食堂了，估计也快回了。你阿姨就不知道去哪了”。
　　我把东西放屋子里，便去帮叔叔干活。
　　刚干了一会，就见小军提着篮子走进来。我脆生生喊了声“哥”。
　　他显得很意外，放下篮子，走到我面前，道：“你几时回的？”
　　“刚回没多会。”
　　“怎么也不说一声，说了我好去接你。”
　　“用不着，我搭车很方便的。”
　　“要注意安全。对了，你还没吃吧？我叫妈给你煮碗面。”
　　“不用了，我就做晚饭的。”
　　“那也行。你先去歇会，这活我来做”他强行抢过我手上的瓢，我只好蹲在一边陪他说话。
　　一会，阿姨回了。
　　我把带回的东西拿给她。
　　阿姨接过，说：“想家就回来玩，干嘛又瞎花钱买这些东西。”
　　我笑笑，说：“知道了。”阿姨又翻了翻，从中拿出包点心递给我，道：“给你柳嫂子送去，就说谢谢她。”
　　“嗯”，我答应一声。
　　吃过饭，我在阿姨房间看了会电视，就回房睡觉。
　　小军在外面敲门。
　　我把门打开，他又不进来，只倚着门框问我，“明一早就走么？”
　　“嗯，赶六点半的早班车。”
　　“那你早点睡，我明早叫你。”
　　“好。”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看他们都忙，就煮好了早饭，简单的吃了点，其余的热了在锅里。提着行李出门时，去摊点上跟阿姨和叔叔、小军打了声招呼。阿姨叫“等等”，从屋子里拿出一网兜东西，说是“鸡蛋和臭豆腐”，叫我带去给老板夫妻俩。小军就帮我提了，一直送我到汽车停靠点。看车还没来，他想了想，又跑去买了包水果糖，硬塞我包里。
　　回小食店后，把东西拿了给大娘，连带阿姨交代的话也说了。大娘连说不好意思。这时，来客人了，我连忙把东西放好，就忙活开了。
　　文燕在门口悄悄向我招手，示意我出去一下。我摆摆手，小声跟她说“等会。”她就走了。
　　这一忙，就忘了这事。过了两天，才又想起，我便抽空跑去找她，问她“有什么事？”她看着我，直抿嘴笑个不停，也不说话。搞得我莫名其妙，催她也不肯说，只是说“没什么事了”，就又笑，像吃了“笑药”。文强也在一边笑。我奈何她不得，便佯装生气，要走。她还是笑，大声在后面说，“草，别生气，有时间就来玩。”
　　她这么一笑，我是纳闷极了，琢磨肯定跟我有关，但也不好再问下去。
　　第二天，文强来我店子吃早点，我便悄没声的问他，“文燕昨天怎么回事？她笑什么？”
　　文强：“没什么，她就爱发疯，你别理她。”
　　“不对，肯定有事，要不然干嘛特意叫我。你快说，别想瞒我。”
　　文强便笑嘻嘻的，“那你倒说说，我们瞒你什么了？”
　　“不知道，指不定跟我有关，说不定你们就是在背后笑话我。”
　　“别乱猜了，她就跟你开一玩笑，不用当真的。”
　　“什么玩笑？你讲出来，讲出来我就不当真了。”
　　“真要我说？”
　　“是的，你快讲。”
　　“那我就说了，”文强笑容越发深了，“这碗面可得你请客。”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事。”
　　文强看了看大爷大娘，示意我靠近点，挨着我耳朵说，“文燕和我打赌，说你有婆家，我说你指定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脸红了，又羞又气训斥道：“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尽在那编排什么。”说完了，我还不解气，又使劲瞪了他一眼。文强仍笑嘻嘻的，“都说开玩笑了，叫你不要当真，你偏逼着我说。”
　　“那也没你们这么无聊的，——拿我来打赌。你干嘛不拿自己说事！”
　　他一脸无辜相，“我有什么可说的啊，长得一般，又穷酸，那个女孩子会看上我。”
　　这话声音大了点，连大爷大娘都听见了，他们便跟强子说笑起来。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悻悻离开。
　　过了响午后，一般来店里就餐的客人比较少，大爷大娘便轮流去房间里躺一会儿。我睡不着时，便会溜到美发店，找文燕兄妹俩说说话、解个闷，有时顺便在那洗个头，吹吹发。时间长了，他们不但不肯收钱，文强反而还支使文燕去买些瓜子回来，三个人边聊边磕。有时客人多，我便也帮些小忙，随便给她们搭搭手。大家越混越熟，说起话来就不再顾及什么了。后来文燕就叫我搬来跟她一起住。我倒是很乐意，跟大娘他们一说，也同意了。
　　我就搬了去文燕那里，就美发店的阁楼，低矮狭小的一间，头稍微伸直点，会撞到天花板。
　　一般，我们只用来睡觉。其余的时间，更多是呆了下面。
　　临睡前，我是喜欢看几页书的，——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就觉着身体放松的同时，精神上也该得到放松。
　　文燕就笑，“你不考大学太可惜了。”
　　一次，聊着天，就忍不住说起了些以前的事情。文燕听了，很是替我惋惜，问我“后悔不？”
　　我说，“没什么好后悔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就没有后悔的必要。”
　　“话是这么说，可终究苦了你自己，”她停了一下，又说，“我要是书能念那么好，就打死我也要上学的。”
　　我笑笑，“你不了解情况。”
　　“有什么好了解的，事情不都明摆在哪儿，——啊，你上了学，你叔叔的病就好不了?你家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我不语。
　　她又说道，“你就是太单纯、太容易被唬弄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有些不快，不再做声，一伸手拉灭了电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文燕的话，让我在黑夜里想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