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哭诉

　　妤暄打开厨房的门，红着脸说道：“邓大嫂是个好人，梓姗的事儿她也没少操心，就是说话有些疯疯癫癫的，喜欢闹着玩，但也是好心，我不怪她！”
　　“哦！”张青铜出来，脸红得厉害，“幸亏……”
　　妤暄心跳加速，急忙打断张青铜的话，不自然地说道：“到堂屋内坐吧！”
　　“嗯！”张青铜不敢再看妤暄。
　　两个人低着头走到了屋内。
　　“坐吧！”到了堂屋内，妤暄指了指方桌旁边的椅子，转身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张青铜的面前，“你先坐，喝杯热茶，我叫梓姗起来！这孩子只是闷睡！唉……”
　　张青铜有些心虚不敢看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和她好好谈谈！”
　　妤暄到了东屋。
　　在厨房内听到了妤暄的哭诉，张青铜就已经明白了梓姗也许是因遭遇堪怜，压力过大，患上了轻微的精神抑郁症。
　　张青铜在心理学课本上学习过，抑郁症，也被称为“心的感冒”是以情绪低落为主要特征的一类心理疾病，轻型病人外表如常，内心有痛苦体验。稍重的人可表现为情绪低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自卑等，有些患者常常伴有神经官能症症状，如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减退、反应迟缓和、失眠多梦等症状。重型抑郁症患者会出现悲观厌世、绝望、自责自罪、幻觉妄想、食欲不振、体重锐减、功能减退、并伴有严重的自杀企图，甚至自杀行为。当然陈梓姗还没有严重到那样的地步，但如果不能及时地帮助疏导，后果也是难以预测的。当然这样的情形，张青铜不敢直接对妤暄说，以免给她带了大的心理压力。
　　陈梓姗被妤暄强拉硬拽地从被窝里拖到了张青铜的面前。她哭哭啼啼的，始终不住地叫着：“我不上学了，打死我我也不上了！”
　　妤暄一松手，梓姗一转身，哭着就向室内走。
　　妤暄又一把拉住她，大声说道：“不许回去！把话和老师说清楚！”
　　陈梓姗使劲地要挣脱妤暄的控制，情急之下，竟把妤暄拉了个趔趄。
　　张青铜望着哭得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的陈梓姗，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原先设计好的一套劝说的内容，这时都让他觉得毫无用处。
　　“你这孩子，咋这样不听话呢？张老师那么关心你，又来找你，你咋不愿意见老师呢？”妤暄声音发涩，不住地数落着。
　　“我就是不愿意上学了，我就是不想上学了！”陈梓姗声音嘶哑，只有两天她甜美圆润的声音就消失得无踪了。
　　张青铜不禁心中一疼，眼睛竟然热了起来，他心想，痛苦和折磨真是魔鬼啊！
　　“你这孩子，再嘴犟，任性，看我不打死你！”妤暄说着，竟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沉重的空气，压得张青铜喘不过气来。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就是不上了！”陈梓姗的喊叫盖住了妤暄的呜呜声。
　　“你这孩子咋这样犟呢！”妤暄忍不住竟又哽咽起来，“我这是造的啥孽，竟养了这么个孩子，姗她爸啊，你咋走那么早啊，把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留给我啊，她是想活活把我气死啊……我还有啥盼头哦……以后我该怎样活啊……”备受折磨的妤暄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呜呜啦啦地扯声大哭起来。
　　正哭闹着的陈梓姗听到了妤暄伤痛欲绝地哭声，竟然哭声小了些，慢慢地停住了，泪水涟涟地望着妈妈，一下子搂住了妤暄的肩膀，哭道：“妈妈，别哭了，我到学校里心里难受啊！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啊！你没有见到同学们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扎着我的肉，剜着我的心，我怕见到他们，真的怕见他们，一见到他们怪异的眼神，我就想逃避，就想死，逃避，死，妈妈你懂吗？”
　　多大的人啊，竟然被恶言恶语和生活压得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这个世界是怎么啦？张青铜暗自向老天质问，老天能回答他吗？
　　张青铜听到母女俩人委屈伤心的哭声，心里发涩，眼中涌出了泪花。
　　母女两个哭成了一团，仿佛刚才睡着的亮亮也承受不住惨淡凝重的愁绪，哇哇地哭起来。
　　妤暄松开了陈梓姗，擦着眼泪向西厢房内走去。
　　张青铜羞于见人，赶紧用衣角擦了擦，镇静了心神，说道：“梓姗，你真的不愿上学了吗？”
　　“嗯！”陈梓姗哭得悲悲切切，使劲地“嗯”了一声，被泪水模糊的红肿的眼睛终于望向了张青铜。
　　“你不该这样啊！孩子！”张青铜痛苦地说。
　　“张老师，你就别替我操心为我难过了！我真的下了决心啦！”陈梓姗这会不哭了，竟然出奇的冷静。
　　“我们师徒一场，你难道连老师也不愿意见了吗？”
　　“嗯！……不是！”陈梓姗点一下头，又摇了摇头，哽咽着擦眼泪。
　　“梓姗，老师这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找你，不管你答应不答应老师，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不愿意见老师不愿意回校学习吗？我知道了根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行吗？”张青铜激动如潮，心中发痛，但竭力地控制住情绪，平静而柔和地说道。
　　陈梓姗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流着泪，虽然她一个劲地擦着，可是眼泪依然从她莹洁的脸上滴落。
　　“梓姗，听妈妈的话！张老师一直都那么关心你爱护你，就像……就像我那样，有啥话你就和老师说说吧！”妤暄的抱着亮亮，情绪稳定了，她不哭了，虽然还有点慌和急，但也算得上平心静气了。
　　妤暄刚才的大哭也许有些表演给陈梓姗看的成分，这也算是以情感人了，如果是这样，目的算是达到了。女人的智慧还是不可小觑的！
　　“梓姗，现在当着妈妈和老师的面，把你心中的苦水都倒出来，行吗？”张青铜尽量温柔。
　　陈梓姗低着头，谁也没看。她很痛苦，很矛盾！
　　爸爸陈安的死确实给陈梓姗小小的心灵带来了重创，甚至毁灭性的重创！
　　陈梓姗是一个对爱刻骨铭心的孩子。爸爸生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爸爸的死让这些话成为了她思想和感情上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要她一闲下来，一闭上眼，爸爸的那些话就像雷声似的回响在她的耳边，她就要努力上进，她就不甘人后，她就要用成绩让冥冥之中看着她的爸爸放心。再加上家庭的不健全和贫穷，又让她产生了难以摆脱的自卑，只要一到校，一到班里，她是会觉得所有的学生都在看着她笑，说她的坏话，那每个眼神每个笑容每个动作，好像都是对着她放出的毒箭，让她难以承当。可是要强的陈梓姗表面上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顽强的奋斗和貌似的平静来掩饰内心所谓的伤害。因此她在班里表现得非常积极，非常出色。
　　陈梓姗的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妤暄的心尖上，她的心颤抖泣血。她平时对孩子的关心确实不够，完全忽略了孩子心灵上的负荷，她从来没有想到更不要说做过和孩子思想上沟通的事情了，妤暄暗自痛心，责怪自己的粗心，自己的愚蠢！
　　张青铜的心里也不好受，如果说妤暄完全忽略对陈梓姗的思想和心理的疏导还有情可原，可是自己是经过专门教育的人，竟然面对学生平时的不正常的表现，毫无察觉，在塑造这个孩子心灵和健全的人格方面竟有如此大的疏忽，真的是无法原谅的，特别是他永远无法宽恕自己！要是他早就关注她的一些细节，做好疏导，说不定她就不会淤积到这样的程度，就不会有这样的后果了。张青铜扪心自问，难道梓姗心理的压抑苦闷拥塞不是早就有了苗头吗？看来他也是个浑人啊！
　　张青铜用一个真正的教师的良心在自责！
　　“我放学回家，常常见到妈妈躲在背后盯着爸爸的遗像流泪，有时我也就躲在背后伤心；有几次妈妈见我眼睛红肿，问我在学校是不是和同学吵架了，我就用各种理由来搪塞妈妈，虽然妈妈怀疑，但也没有追问。一见到妈妈哭，我就要伤心好几天，我就会把这种苦痛深埋在心里，更加发愤学习。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暂时的快乐。”陈梓姗诉说心曲，如泣如诉，哀怨无比。
　　张青铜和妤暄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梓姗，怨妈妈太粗心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总是把你当成孩子，没想到你受到的伤害这样重！妈妈的心好疼好疼啊……”妤暄深深地自责。
　　“妈妈，姗儿不怨你！不怨你！”梓姗给妤暄擦着眼泪。
　　张青铜愁肠百结，苦苦思索，怎样才能把这个身背重负的孩子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他对他们母女除了同情之外，最大的安慰和帮助就是帮着这个极有前途的孩子重获新生。
　　妤暄把亮亮放到地上，把梓姗紧紧地抱在怀里，给她擦拭着眼泪，哽塞着说道：“梓姗，我的孩子！梓姗，都怪妈妈！”
　　“前两天，老师和学生骂你和张老师，我到了哪里，哪里就有白眼，就是冷笑，就是鄙视，就是地狱，我一下子就崩溃了，当时我就有了想死的想法。我和她们理论，换来的是她们更加无所顾忌地冷嘲热讽，那时我真的就好像活在地狱中，似乎有无数个魔鬼在撕咬着我的心，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心被撕咬得血肉飞溅。我想哭，想叫，想骂，想要逃离那个是非之地。妈妈还记得那天上午我从学校回家的情形吗？”
　　陈梓姗泪眼婆娑，望着妈妈。
　　妤暄听到女儿相问，赶紧说道：“妈妈知道，可是妈妈却没有放到心上，妈妈好痛心啊！我的姗儿！”
　　陈梓姗幼稚的脸上带着惨然的笑容，在泪水的浸泡下，显得有些凄厉。
　　张青铜的心在收缩，在阵痛，有种要爆裂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父母身亡的时候有过，在大妹被人渣凌辱而死的时候有过，在妻子离世的时候有过，这种感情是这样的强烈，强烈得要撑破他的身体。
　　“梓姗……我的苦命的……孩子，你别……说了，妈妈……的心要……碎了！”妤暄再次放声哭起来，语无伦次了。
　　张青铜强压心中的悲愤，说道：“还是让孩子说完吧！憋在心中更难受！”张青铜明白陈梓姗的积郁就像水一样，越积越多，如果不能及时疏导排泄，一定会有成灾的那一天，那时想要排除恐怕就难了。
　　“我总是觉得有无数的恶鬼缠着我，张牙舞爪，黝黑的大嘴就像山洞一样的幽深，我的眼前都是黑暗，都是陷阱，都是失望！我根本没有路可走！我不上学，就是想避开那个令我伤心的的地方，就是想逃避，想解脱，你们说我做得不对吗？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啊！为什么非要逼我啊？你们说我还能上学吗？”
　　陈梓姗再也不加拘束了，凄厉的哭声冲出房内，从庭院的上空向远处飘散，直到无迹。
　　天地间弥撒着忧戚而绝望的哀伤，这种哀伤天地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