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肖延平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偶尔的，我还是会想起他，想起他高高瘦瘦的背影以及一说话就意气风发的脸.......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过豆腐铺里的一名小妹，我是再不能深想下去的。不过，逢节假日，在人群中，会恍惚以为是他来了，心就“咯噔”一下，细看，却又不是。怅然之余，也不免犯嘀咕，“难道他就没回过柳林镇？还是他从此不吃豆腐？”
　　我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角色，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腐铺小妹”，慢慢的也不再想念学校，想念曾经的老师和同学了。碰见过他们上街，开始有点尴尬，总怕他们问起，几次以后，已经能坦然面对。利索地拾起一块块豆腐，放他们购物篮里，再满脸笑容，一面收钱，一面道着“再见”，如同熟客一般。虽然他们称呼我还是连名带姓的“刘艾草”。这确实有别于镇上其他人。要知道，“熟客”们一般称呼我就“小妹”，没名也没姓——但我就知道是叫我，实在是因为，在早上沿街叫卖的人群中，没两个是跟我一样年轻的。
　　习以为常后，生活慢慢的波澜不兴，一切归于平静。现在，在这个家里，我俨然已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有时甚至比阿姨还来得“重要”。比如人来买豆腐，张嘴就吆喝，“小妹呢？小妹！来两块豆腐。”那怕阿姨跟我只是咫尺之间，那些人也是更喜欢指使我。我紧着脆生生答应，顺手抄起豆腐递给他，一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钱。一早上下来，豆腐卖得七七八八的，剩不了多少,我便回房补个觉。不补觉不行，半夜三更爬起来，帮小军的忙，做好豆腐刚好天亮，就开始售卖。所以说早上的时间很紧凑，我是没办法休息的。
　　等睡一觉起来，阿姨已经做好了午饭，扶叔叔到桌边坐好，便开始吃饭。这段时间以来，叔叔的身体虽不见大好，但扶着，也总算是能走几步了。他因此总不肯躺床上，说是“见天躺着，骨头都酥了”，我们拗不过他，只好随了他。
　　下午的光景，碰见天气晴好，我和小军又得些空闲，会把小军的单人床搬到院子里，再把叔叔扶上去，让他好多接收点阳光。阿姨趁便把床上的被褥、棉絮给抱了出来，挂晾衣绳上透透气。叔叔这时候最高兴了，话一句接了一句的说。小军一边帮他按摩。耍牌的人见了，会走进来，笑着和叔叔聊上几句，“xxx，你可真是个福人。”叔叔叹口气，“就我这身子骨？”来人赶紧宽上几句，“不要紧，慢慢调理就会好的。儿子孝顺，有么事担心的。”叔叔哈哈一笑，“那倒是。”阿姨一边说道，“总叫当心，偏不肯听，还乱折腾。”叔叔也不理会，自和来人说得高兴。
　　就这么过了两年，叔叔的身子骨竟真的硬朗了起来，他慢慢的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虽然仍然不能干重活，但看去毕竟是个“好人”了，一家人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看看到了年关，阿姨高兴之余，叫小军带我去市里逛逛，置备些衣服、鞋袜的，好过年的时候穿。
　　这几年，为了还债，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现在，终能松口气，是该给家人添置点新东西了，所以，我和小军就愉快的答应了。
　　抽个空，我们出了发，小军骑单车带的我，骑行差不多两小时，才到了市区。
　　说起来好笑，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到青川市。第一次来的记忆，还那么强烈的留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把单车锁了路边，我不由分说拉着小军就冲上了天桥。两年了，大天桥还是当初的模样，周围的景致也差不多，还是一样的路灯，一样的“红、绿、黄”三色。唯一变了的，是陪我看天桥的人。“当初的一大群同学，不知现在都去了哪儿？”“他们又在干什么？”“还有谁记得我？”我又想起了肖延平，算算时间，他应该还在青川第一中学，该读高三了。我突然冒出了去这所学校看看的想法。
　　我和小军说，“哥，我同学现第一中学读书，我想看看去。”
　　小军：“行啊，时间还早，要去就去吧。”
　　青川市小军来过好几次，但我们依然是问了好几个路人，小军踩得一身汗水，我们才找到那所学校。
　　学校被一米多高的院墙给围了起来，院外是两米见宽的游廊，梧桐树已经很高了，透过枯枝的光线，投射到地面，像一把把支离破碎的伞。在这些“破伞”的边边，稀疏摆放着一些不起眼的小摊摊。守摊的小贩们在冬日的阳光下，瑟缩着脖子，佝偻着腰身，漫不经心坐着，像极了一个个“守株待兔”的农夫。
　　我们也累了，把单车找了个空位锁上，一人买了碗热茶来喝。
　　茶摊附近有一个修鞋摊，刚好小军的鞋刚蹬车时用力过猛，不小心把鞋底给蹬裂了。我看他累得够呛，便叫他脱了鞋子，我自己拿了去修理。
　　拿了鞋子，往修鞋摊走去。
　　十几步的距离。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肖延平，他缓缓移动着，距离我很近，脸上挂着我所熟悉的笑容。——他的身边，还走着一个女孩，一样的衣着光鲜，一样的自信笑容.........看得出，她该是他的同学。
　　就像当头一棒，我几乎傻了。哆嗦着紧走几步，一屁股坐木凳上，机械的把手中的鞋递了给修鞋师父。我没敢再回头。我不知道肖延平看见我没有。平静了一下心情，我默默地祈祷，“不要看见我，不要认出我来........”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方口布鞋，装出专心修鞋的样子，任凭一颗心跳得“咚咚”的。——可是，他便没有停下来，只有那乳白色平底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传来，每一下，都是那么的清脆，直敲入我的骨髓。
　　呆呆的坐凳子上，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看见我的，应该看见的......”
　　小军蹦跳着跑过来叫我。
　　我回过神来，看小军。
　　小军：“你怎么了？像丢了魂似的，叫你几声都不答应。”
　　我：“没什么，刚有点犯困”
　　“刚走过去的是肖延平，你看见没有？”
　　我咬咬牙，“没看见。”
　　“猜你就没看见。本想提醒你的，叫你几声又没反应。”
　　我语塞。半响，冲了小军发火道，“不好好坐着，你叫我干嘛！”
　　小军莫名的看着我，没再吭声。
　　从一中出来，我们直接去了百货大楼。在鞋柜前，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鞋吸引了我的注意，一问价钱，居然要“八十”。我不由分说掉头就走。小军拗不过我，也只好跟我走了。最后，在服饰一条街，我们给叔叔、阿姨一人买了件减价的羊毛背心，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阿姨埋怨小军。小军说，“我是要给她买的，是她自己不肯，说太贵。”
　　我接口，“是很贵啊。又不赶着穿，何必花冤枉钱的。”
　　阿姨：“贵就贵点，也不是经常买，新年里换个新，也是应该的。”
　　我笑了笑，“又不是小孩子，新年里还非得有新衣服？有得穿就可以了。”
　　阿姨，“你这孩子,就是懂事，这几年苦了你了。”
　　“苦什么，叔叔这不快好了嚒，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也是，这几年可把我愁死了，这苦日子也该到头了。”说完，她招呼我们洗脸，好开晚饭。
　　过了几天，隔壁街坊有人搬回了电视机，引得好多人去看。我和小军也天天晚上去蹭坐。接着，镇上又有好几户人家去买了回来，大声招呼着我们去她们家看。阿姨是个要面子的人，就说什么也要小军再去趟城里，也去搬一台回来。因嫌我上次没办好事，这次就自个和小军一起去了。
　　我们俩直逛到天黑才回，真就搬回来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全家乐呵呵的赶着安装好天线，一试，还好，别人能放的台我们也都能收到，就只雪花多了点。但这也足够让人兴奋的。全家人窝在阿姨和叔叔的小房间里，直看到最后一个台都没了节目，才各自回屋休息。
　　新年时，我特意留意了各家的情况，发现没电视机的人家已经是占少数了。看样子，随着改革开放的富民政策，人们的生活水平是真的提高了。
　　过完年，小军就二十了。他看起来完全是个大人了，连唇边也开始长出了毛茸茸的小胡子。身板也越来越阔，一百斤一袋的黄豆，他随手一扔，就上了车厢。在家里，他虽然话不多，但俨然也是个主事的，阿姨有什么事情，一般会征求他的意见，跟他说话，开始透了几分的小心。
　　春暖花开时，就有人上门提亲。婶子偷偷打听过后，显得很不开心，在家里骂起了媒婆，说“混账东西，凭咋就瞧不起人.......”我好奇地偷听了几句，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但看样子，这次说亲是吹了。
　　这事过后，给小军“唇部”做整形手术的计划又被摆上了阿姨的“议事日程”，而且显得比以往还要坚决，也更加心急了。
　　这时候，有镇子里的女孩远下广东“打工”。我听了以后，也想一同前往。但一家人都不同意，觉着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的走那么远，实是不放心。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一些不中听的流言蜚语传来，我听了以后，也有些害怕，就没敢去，但外出打工的念头，却是从此就有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柳嫂子的一个亲戚，在青川开了个小吃店，因人手有些不足，特委托柳嫂子给找个“本分、勤快”的女孩，去店子里帮帮手。我想去，跟柳嫂子一说，就成了。
　　回来家里说了说，起先也都不赞成，后听说包吃包住一年还有“三千元”钱，阿姨才松了口，答应我去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