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艰难的环境

　　老郑长得没有一点“官相”，中等的个头，梳着板寸头，一副小白脸，更不理想的那眉头，成天老是紧紧皱着，好像总是在考虑国家大事；好赖老郑年轻时爱看小说，把眼睛看近视了，因而戴着副眼镜，这正好把那小眼睛遮盖住，人也显得文质起来。老郑虽然长相一般，但有股说不出的魅力，他多余的话不说，亏理的事不做，不出风头不拔尖，所以极具亲和力。他好评论时事，对周围的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好多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爱找老郑解心烦，老郑也解释得句句得体，人人爱听，因而老郑很有人缘。老郑不知道什么是愁，人不见老，头发不见少，依然梳着板头，精神抖擞的！
　　在二纺厂当车间党支部书记时，老郑虽然才四十初头，但喜欢穿蓝呢子褂子，上兜别着一杆笔，永远是一副正襟威统的样子。有人爱跟老郑开玩笑，用手抒展着他的额头说：“老郑，你一天皱着眉，光考虑国家大事了吧！”老郑从不恼，这没事，他乐着呢，这叫什么？这叫与群众打成一片。可有一样，开什么玩笑都行，就是不能说共产党不好听的，说了，老郑会立刻绷了脸跟你急：“你不知道历史，我们党带领人民走到今天，这里面有无穷的智慧！你懂什么？小玩闹！”！
　　老郑怎么下岗了呢？嗨！这事还得从十年前二纺厂说起。那时，老郑一纺织车间的党支部书记。正在老郑他事业顶峰的时候，区纺织行业实行关停并转的时候！，二纺厂被撤销，职工分流，一部分转岗其它厂，一部分失业，55岁以上内退！消息传来，二纺职工情绪激动，人心惶恐。想想也是，好好的企业说倒就倒了，吃这碗饭的职工哪个不有个想法呢？那时候厂里乱了套，偷厂里物资的、上访闹事的、砸领导家玻璃的事件不断发生。当时的党总支书记老汪看快压不住阵脚了，就赶紧调动干部做全厂职工思想工作，又是开大会，又是办展览，又是找职工谈心，让职工知道改制势在必行的道理，总之就是坚定宣传改制的好处。在乱纷纷的状态下，一部分干部很难调动；唯有一纺织车间的党支部书记老郑，视大局，觉悟高，他做报告，写广播稿，出黑板报，不遗余力宣传纺织企业兼停并转的重大意义，告诉职工，从长远看，纺织企业改革，有利于国家，也有利于咱们大多数工人兄弟！有人对老郑说：你也是工人啊？老郑回道：咱还是党员！跟党走没错！那时，老郑就是老汪的马前卒，为此老汪把老郑抽调到党总支机关当了宣传干事，这也成了老郑的笑谈，被人称为“末代干事”，还落得了个“官迷”的雅号。那时老郑爱人正患胃癌晚期，是病情最重的时候，爱人拉着他的手说：“你多陪陪我，别干二纺厂那万人骂千人恨的‘干事’了！”厂子破产前夕是老郑最忙的时候，安置下岗职工，处理财产，他真没有时间陪媳妇啊！媳妇伤落泪，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辈子再不嫁官迷”。老郑的“官迷”外号从此传开。你要说郑前何许人也，知道的不多，你要说“郑官迷”都知道是二纺的老郑。二纺厂圆满完成转制工作，老郑声名声鹊起，被评为了优秀党员，工业局准备安排老郑到一纺厂谋个差事，老郑笑着婉言谢绝了：“这是好差事呦，可我干着太累了——心里累！我老家一位同学邀到我到他的公司帮帮忙，我准备到他那里试试！”老郑把一堆奖章奖状锁进箱底，把女儿托付给父母，抱着媳妇的骨灰回老家了。这一走，就是十年。这都是老郑的旧事，不提了，不提了！
　　这天老郑正准备召集党员开会，研究成立支部的事，突然听见车间门口有人在大叫大喊，不一会就见宋彩芬急跑过来：“郑书记，郑书记，打架了，打架了……”
　　老郑问：“谁打架了？”
　　宋彩芬：“邱大强与李虎！”
　　这时候后院又一阵骚嚷，老郑急忙跑过去。原来邱大强与李虎争开公司那辆双排座汽车打起来了。车间涂膜机胶辊坏了，邱大强急着拉到修理厂修理；李虎说好9点钟去给食堂采购东西，两人谁也不让谁，打起来了。就见邱大强媳妇赵莉紧紧抱着男人央告着别打了；另一边李虎不知从哪儿抄来一把锹举着，因为邱大强是被媳妇抱着，这一锹下来正拍在大强的肩膀上。邱大强火又窜上来，那大的块头媳妇哪儿拦的住！挣脱后冲着李虎就是一脚，李虎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邱大强上去还要踢，老郑用力把他推开了。
　　邱大强喊着：“少管我，少管我，谁管我揍谁……”
　　老郑一手攥着邱大强的手，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道：“我管的就是你！”
　　邱大强：“你凭什么拉‘偏架’？”
　　老郑大声道：“你是党员吧？”
　　这一问，邱大强震了一下身子。
　　现场围观的人也沉静了，这年头这关口还有人提“党员”头衔，大家既感到亲切又感到惊愕，不知谁开玩笑喊了句“党员带头打人了！”人群中有起哄的。
　　这边李虎面子过不去，依然不依不饶，赵莉央告道：“得了！得了！大哥!消消气！”
　　“得了?”李虎指指裤腿：“裤子都破了，怎么办？”
　　“得啦！”赵莉走到李虎身边：“大哥，我给你赔个不是！”说着，赵莉拍了拍李虎裤子上的土。
　　李虎这才消了点气。
　　趁着气氛的缓和，老郑、宋彩芬、赵莉三人把邱大强连拉带拽劝进了传达室。
　　赵莉扒开邱大强的上衣：“看破了没！”
　　邱大强揉着膀子冲媳妇说：“傻瓜！没有像你这样拉偏架，你到底向着谁呀？没有你枷住我能挨这一锹？”
　　“谁向着你？”赵莉道：“一锹拍躺下你得了！什么事不动脑子，你也不嫌寒碜，这年头谁还打架啊？挣到钱才是英雄——郑师傅，帮我开导开导他！”
　　老郑端详着邱大强，小伙子膀大腰圆，却长着一面白白净净的方脸庞，粗鲁中夹着一层内秀，一看就是个干事的人。再看他媳妇赵莉，梳着披肩发，略显长形的脸虽算不得有多出众，但眉毛、眼睛分布匀称，细细的腰肢,健壮的臀部，一看也是个泼辣能干的姑娘。老郑不由得喜欢上了这小两口。他对邱大强道：“咱们党员以后还要开展工作，与群众动拳脚怎么能行啊？”
　　邱大强没有吭声。
　　宋彩芬对邱大强说：“咱们马上就要成立党支部了，这是咱们的书记！”
　　邱大强翻了翻眼睛：“知道！党支部有什么用？这儿不吃共产党的，也不喝共产党的，谁能管到这了？”
　　几句话大家都没了声音。
　　老郑拿起那把电水壶准备烧水，一看里面没有水了。
　　邱大强对老郑的冷漠使得赵莉很不好意思，赵莉趁机走到老郑前说：“郑师傅，我去伙房灌点水吧！”
　　老郑笑道：“不用，我这有水!”说着，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塑料油桶：“我这水现成的！”
　　赵莉打圆场道：“我们这位就是没出息，多少回磨叨党员没人管了，党员没人管了，这回有人管了他又没精神头了！”
　　老郑笑道：“不是他没出息，是我们党员没有志向！等我们立下志向了就有出息了——你俩先回车间吧，等我理个头绪后再找你们聊！”
　　大强两口子走后，老郑问宋彩芬：“赵莉这人怎么样？”
　　宋彩芬说：“赵莉可是个明白人！能干，多面手，拉丝、织布、印刷、缝袋、包装哪个岗位的活全会！人随和，人气挺旺的！她爷们是生产部经理，可职工都听她的！”
　　老郑道:“培养培养她做个入党积极分子怎么样啊？”
　　“当然行啦！”宋彩芬道：“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从哪方面讲都值得培养！”
　　老郑：“将来我们开展工作，大强他们两口子是我们在重要的依靠力量，那是个突破口，只要公司上层有人帮助我们就好办！同时还要做好发展党员工作，党员太少，施展不开！”
　　“快点吧！”宋彩芬说：“别等将来啦！在小企业干活我算摸出点道道来了！什么事得自己操持去办，没人给你张罗！咱们先成立党支部，热热闹闹的，挂条标语宣传宣传！”
　　老郑道：“这个公司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老郑沉思片刻问宋彩芬：“小陈，愿意跟我干吗？”
　　小陈不解地问：“您什么意思？”
　　老郑说：“我老郑可只是个看大门的，不能给你发奖金，也不能提拔你当官啊！”
　　“瞧您说的！”宋彩芬急道：“咱们二纺厂纺织车间的党员都是您带出来的，个个都有思想！咱们车间的党员下岗后不论走到哪里，没有孬的，没有敢小瞧！”
　　老郑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入了党，就把组织的事办好；别让人说没利可图了就不严格要求自己了！”宋彩芬对老郑：“要想发财，就不围着您转了！前两天工业区还组织党员看电影《第一书记》，人家是想干点事，咱是党员，也别闲着，也应干点事，不能干大事就干点小事！”
　　老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