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剿匪

　　第四章剿匪
　　汉南本地人爱说“冬天的天气在碗里转”，意思是冬季白天太短了。的确如此，山区的冬夜来得早，下午下班时，黑魆魆的群山就俯下身来，一齐聚拢过来，将汉南城区完全笼罩在一片凄冷的夜色中。
　　王达川刚走出税务局院门不足一百米，公安局长李雄晋就裹挟着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他兴冲冲地给了王达川胸脯一拳头，笑哈哈地说，“你小子立大功了！走，到黄酒铺喝碗黄酒庆贺一下。”
　　在潮湿阴冷的夜幕下，王达川紧跟着李雄晋，小跑般来到中午收过税、抓过坏分子的“魁顺居”黄酒馆里。
　　正是晚饭时节，黄酒铺里熙熙攘攘地坐满了食客。他俩寻了块紧靠墙角的僻静角落刚坐下，老白就热情地走过来招呼。凑近油灯一看，原来是白天来店里收过税的王达川，只是换了一身深色的便装。
　　“哎呀，小同志，是你呀！”便朝着柜台里的女儿喊了一声，“闺女，一壶热黄酒，一碟花生米，一盘咸鸭蛋，再来半斤卤肉”。
　　老头也不再到别桌招呼他的生意，坐在王达川身旁，朝坐在对面的李雄晋谈起白天王达川抓获王康的经过来。
　　李雄晋仔细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拍了拍王达川的肩膀，小声说，“小子，好样的！”又扭过头去，对老白说，“你这小酒馆里啥人都有，特别要小心那些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分子。老板，你们要提高警惕，发现可疑分子一定要立即向政府报告。这些坏家伙可不甘心失败，就象老鼠一样躲在暗处悄悄地搞破坏呢。”
　　老白看着眼前这个操着山西口音的大个子说话的神态，心里想，这应该是一位在政府机关做事的干部头头。
　　王达川知道组织纪律，也不敢暴露李雄晋的身份，就催着老白赶紧去上菜。老白正要起身，白雅轩已经端了一个大盘子过来。她麻利地将一壶热黄酒、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咸鸭蛋和半斤卤肉摆上了不大的餐桌。
　　汉南县居于群山之中，秋冬季节阴冷潮湿，春夏季节闷热难挨。为抵御瘴气，本地人自古就有饮酒的习惯，且因季节不同酿造出口感迥异的美酒。黄酒便是本地人隆冬时节经常饮用的美酒之一。汉南黄酒以本地糯米为原料，选用秦岭出产的当归、细辛、栀子、黄柏、肉桂等几十味中药材，采用自然发酵的方法酿造而成。口感半甜型，色泽呈淡黄的琥珀色，酒味绵延醇香，具有疏风散寒、温中补肾的功能。
　　汉南县酿造黄酒的历史源远流长，早在唐德宗年间就已声名远播。特别是老白家的“谢村桥”黄酒，更是汤色明亮，口感绵柔，回味甘冽，成为历代皇家的贡品。
　　说起老白家的“谢村桥”黄酒，不得不说汉南县谢村桥这个盛产黄酒的小村子名称的来由。
　　谢村桥村位于汉南县城以西三公里处。此处南滨汉水远望巴山，东北倚秦岭，开阔平坦，稻禾丰茂，是汉南县难得的鱼米之乡。此地被唤作“谢村桥”村，有一段口口相传上千年的来历。
　　话说村中有一位高龄的白姓鳏夫，久病在床，遭到恶媳的嫌弃。有一天黄昏，恶媳妇与丈夫商量，说老人卧病在床拖累全家，不如趁着深夜将老汉推到汉江里喂鱼，少了累赘。不料两人的密谋被一旁的幼儿偷听到了，喊着要一起帮忙推车。恶媳虽嫌无用的老父，却极疼亲生的幼儿，便答应一起将爷爷用独轮小车送到江边。夜深人静时，将老人推到高高的汉江河堤，正要将老人连车一起推向河心。幼儿便大叫，“娘，娘，只把爷爷扔到河心就行，留下独轮车”。恶妇不解，便问儿子为何。那小儿朗声道，“等你和我大大（汉南俚语，父亲的意思——作者注）老了，我好用这辆车子也将你们推到河里去喂鱼”。两口子一听，脊背发凉并良心发现，赶紧将老人送回家里，从此对老人百般孝敬。老人见两口子改过自新，便将祖传酿造黄酒的秘方交与二人，在村子里开起了一爿黄酒坊。白家黄酒味美醇香，声名远扬，赚了不少钱财。老人便让儿子媳妇舍粥、修庙，并在村口小溪上架了一座石桥，方便来来往往的行人，积德行善。石桥修好后并未起名，方圆百里的村民知道孙子智救爷爷的事情后，便唤此桥为“谢孙桥”，感慨人间孝道。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谢孙桥”讹变成了“谢村桥”。
　　唐朝德宗皇帝避难逃到秦岭以南的兴元府（今陕西汉南市），汉南地方官员便奉上上等谢村黄酒。饥寒交迫的德宗饮之，甘冽醇香，龙颜大悦，感叹道：“此酒只应皇家有，瑶池天宫量也无”。汉南黄酒遂成为历代皇家御用贡酒，声名鹊起，也就有了“南有绍兴夹饭（女儿红），北有谢村黄酒”的美誉。
　　“现在大家只知道绍兴产黄酒，那是沾了书圣王羲之的光咯！”老白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王羲之在兰溪痛饮绍兴美酒，才写就了千古绝唱《兰亭序》，也成就了绍兴美酒的美名。只可惜唐德宗不是唐太宗！不然，大家可能只知谢村黄酒味美，不知绍兴夹饭为何物了！”老白边摇头边叹气，却没告诉王达川和李雄晋，自己是不是谢村桥老白家的后人。
　　温热的黄酒中含着浓浓的草药味，两碗热酒下肚，王达川身上有几分燥热。老白两颊透出些微红，站起身往柜台方向而去。
　　李雄晋趁机将审讯王康的情况告诉了王达川。“那小子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头目，只可惜是个酒鬼，趁着酒劲想要夺你的枪。审讯中供出了十几个潜伏下来的特务成员，还准备在除夕夜里与藏在附近山里的巨匪黄鼎安（黄是王康的远方表舅）一起，袭击县委、县政府，解救被人民政府关押的国民党伪县长齐志孟。”
　　说话间，一盏红烛近前，白雅轩已经站在他们面前，端着一壶煨热的黄酒。
　　“让闺女给小英雄敬一杯酒”。跟在姑娘身后微醺的白老板对王达川说。
　　“别、、、、、、”，王达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
　　“好，谢谢白老板和白姑娘的美意”，李雄晋将有一丝醉意的王达川按在凳子上，“我替小王喝吧”。伸手就要去接白姑娘递给王达川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酒。
　　“不”，白雅轩紧盯着窘迫的王达川，“好，今天你醉了，我要敬你的酒放到下一次”。话音落处，便仰起脖子，将一碗温热的黄酒“咯噔咯噔”喝下去，然后掏出一方洁白的手绢，抹了抹嘴巴，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柜台里走去。
　　“你看你这妮子”，白老板一边数落着自家姑娘，一边又要给王达川他们的土碗里添酒。李雄晋拦住他，让他赶紧结算酒菜钱。白老板哪里肯要，嘴里说道“请小英雄喝酒，小店蓬荜生辉。”李雄晋也不答话，估摸着所消费的酒菜价格，立起身来径直走到柜台前，将一叠纸币放在乌黑的算盘上，任由白老板和白姑娘在身后连声呼唤，拉着王达川头也不回地跨进黑夜里。
　　汉南的冬夜虽然比不上冰天雪地的朔方，但吹在面颊上的北风也刀割般地疼痛。两个人紧裹着棉衣，肩并肩在寒风中蹒跚前行。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到了十二月底。农村乡镇税务所征收的税款必须在月底前解送到县税务局。其他乡镇税务所的税款都按期送到了税务局，只有地处秦岭群山中的酉东税务所还未将税款及时上缴回来。原来，酉东地处秦岭腹地，从清末开始便是土匪盘踞之地，匪患极其猖獗。再加之国民党政府溃败，一部分来不及逃跑的士兵就深入酉东地区，投奔在汉南第一号土匪黄鼎安的手下，占山为王，割地收捐，为非作歹，四处扰民。
　　黄鼎安四十多岁年纪，矮小个头，皮肤黝黑。左面颊颧骨上有铜钱大一块黑痣，梳着一个油光闪亮的大分头。他是酉东本地黄家河人，居住在汉江之畔。时常腰挎两支“盒子炮”，嘴里叼着一支粗大的雪茄烟卷。其祖上巧取豪夺，累积田产无数，是本县有名的大户。黄鼎安在省府西安读中学时加入了洪帮。回汉南县后，与同是洪帮成员的县长齐志孟结为拜把兄弟，被齐任命为酉东地区保安队队长。黄利用保安队队长的身份，与乡保们沆瀣一气，大肆收罗地痞无赖，强征壮丁，代收捐税，购买武器，剿灭、招降汉南地区大小土匪，使保安队变成了自己的私家武装。黄鼎安在酉东地区加派捐款，设立烟馆赌坊，鱼肉百姓，成为汉南一霸。
　　1948年开始，黄鼎安被胡宗南任命为汉南边区反共游击司令，接受胡宗南赠送的枪支500余条，收编国民党散兵游勇近百人，以汉南县黄家河为据点，经常袭击与汉南县相邻的川北几个县城，抢劫财物，设卡收捐，杀人放火，盘剥百姓，恶贯满盈。
　　人民解放军进驻汉南后，黄部多次夜间骚扰酉东区政府和汉南县城，均被驻汉南县人民解放军和李雄晋带领的公安战士歼灭。黄鼎安被人民解放军和公安战士打懵了，躲进秦岭深山，不敢再轻易到县城一带活动，却时常对酉东地区政府机关和平民百姓进行不间断的骚扰。
　　临近年底，税务所自然是黄鼎安觊觎已久的重点部位。因此，为确保税款安全，以防不测，酉东税务所要求县局派人将税款押解到县税务局。
　　税务局长罗建平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县政府，县政府立即召开联席会议，决定由公安局协助税务局押送税款，并要求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汉南武装力量相机消灭黄匪，根除匪患。
　　公安局长李雄晋对黄匪深恶痛绝，但黄匪却如缩头乌龟，整天在秦岭群山中转悠，昼伏夜出，难以剿灭。前几日提审王康时，王康交代，黄匪与潜伏在城内的王康等特务分子准备在除夕夜里应外合，袭击县城，抢夺物资，攻打监狱，解救伪县长齐志孟。以黄鼎安的势力范围，那天王达川在酒馆里抓捕了王康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估计除夕夜里袭击县城的计划不会再实施。那么，能不能利用这次押解税款的机会引蛇出洞，一举剿灭黄匪呢。李雄晋与公安局各领导、驻汉南解放军首长和县税务局罗建平围坐在公安局狭小的办公室里，一起研究剿灭黄匪的行动计划。
　　十二月三十日这天一大早，王达川、马世崇和公安局的两名同志，全副武装，骑上战马朝酉东税务所方向赶去。
　　策马急行一个多小时后，就深入到秦岭腹地。沿着山腰间崎岖的山路前行，战马明显地显出疲惫来，鼻孔里喘着粗气，身上也冒出了热汗。山脚下的溪水因冰封而停止了喧哗，絮状的雾气笼罩在山谷里。三两只山雀蜷缩着脖子，在落尽树叶的灌木枝杈上瑟瑟发抖。此刻的秦岭群山透出几份萧瑟肃穆模样，只有远处一片苍翠的松柏林和青翠的竹林让人满含一丝对春天的无限希冀与憧憬。
　　两个多小时后，翻过最后一座陡峭的山峰，被挤在群山间的酉东区税务所所在的集镇终于呈现在眼前。这座深藏在秦岭群山里的集镇依河而建，密密麻麻地住满了人家。初冬的太阳笼罩着小镇，给小镇披上一层淡金色的轻纱，王达川他们的心情也如这温馨的冬阳，立刻明朗起来。
　　进了税务所滨河的小院，交接了四万多元的税款。简单地用了午饭，让战马吃饱了草料。一大包税款被分成两份，包扎好了，一份交给王达川，一份交给马世崇。他们将税款结结实实地绑缚在背上，跨上战马，与税务所同志道别。
　　“嘚嘚”的马蹄声中，王达川一行来到了汉江河畔，这里是离黄鼎安老巢最近的地方。眼前清澈的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发源于巴山深处，自西而来，从扼守江水的两座险峻的山峰间穿过，巨浪翻滚，涛声不绝。往来的商船至此必须谨慎缓行，否则就有船毁人亡的危险。大小船只航行至此，埋伏在汉江沿岸丛山密林中的黄匪喽啰便鸣枪逼停船只，大肆进行洗劫。对稍有反抗者，黄匪便将其击毙后扔进江中喂鱼。遇有妇女，黄匪便让喽啰们强奸蹂躏。但凡有上佳姿色者，便掠进山寨，分配给各级匪首为妻为妾。黄鼎安本人妻妾成群，其中大部分就是从过往商船中抢掠而来的。
　　前几日公安局长李雄晋他们决定就在这里引蛇出洞，诱其出山。一是黄匪多次袭扰人民政府皆被解放军歼灭，已如惊弓之鸟，藏在深山不敢远行抢劫，而物资已极度匮乏，急需补充物资生存。二是黄匪觉得押解税款的武装力量单薄，取胜的把握比较大，必定冒险尝试火中取栗。
　　李雄晋当时挥着拳头说，“年关将近，我相信黄鼎安一定会亲自出山，冒险抢劫税款，这是剿灭黄匪的最好时机。”
　　为了诱使黄匪露头，王达川他们跳下马背，徒步走到河边，假装歇息。
　　果然，密林中一声唿哨响起，子弹从脑后嗖嗖地飞过，上百名土匪从山上聒噪着俯冲下来。王达川他们一个转身，就地卧倒在河堤下。举起盒子炮，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土匪冷静地点射，四个土匪应声倒地。
　　“弟兄们，别怕。他们只有四个人，给老子冲。活捉这几个收税的王八蛋，税款大伙分！”一个杀气腾腾的声音从人群后边声嘶力竭地传过来。大分头下一张黑脸，黑脸上长着一块明晃晃的黑痣，此人正是巨匪黄鼎安。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土匪队伍身后和岸边柳林里突然冲出上百名解放军战士，将土匪队伍团团围住。土匪们一时竟然不知所措，胡乱开枪，慌作一团。待到回过神来，十余名准备反抗的土匪已被解放军密集的子弹击伤击毙。
　　黄鼎安眼看不妙，撇开众土匪，拼了命向前方的汉江滩涂冲去，准备泅水逃窜。眼明手快的王达川一甩“盒子炮”，黄鼎安一个趔趄翻滚在滩涂上。几个解放军战士冲过去，将浑身是泥、腿上淌着血的黄鼎安绑缚了。见贼首被擒，其余土匪立即跪倒在地，缴枪投降。
　　李雄晋跑过来，朝王达川当胸一拳，“好小子，好样的”。顾不上与王达川寒暄，让卫生员给黄鼎安包扎了腿伤，用担架将黄匪抬上，带领解放军主力往黄鼎安的匪巢黄家河方向奔袭而去。他们要彻底剿灭盘踞在黄家河的近三百名土匪，以铲除危害汉南县近百年的匪患。
　　王达川和剩下的十几名公安战士，将八九十名土匪用绳索串绑了，押解着朝县城方向而去。
　　李雄晋带领战士们迅速包围了土匪老巢“黄家庄”。
　　“黄家庄”地处秦岭腹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易守难攻。
　　黄家庄哨楼上的土匪远远地瞭望到一队人马从汉江河畔往庄里奔来，以为是黄鼎安抢劫税款得手而归，正寻思着喝酒吃肉庆贺呢，就明显地放松了警惕。解放军两名狙击手瞄准左右哨楼上的两个哨兵，“啪啪”两声枪响，两个家伙连哼哼的机会都没有，就应声从哨楼上“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李雄晋和战士们飞快地冲进寨门，迅速占领了黄家庄的制高点，并从两翼包围了土匪的驻地和军火库，大声命令土匪们缴械投降。几十名加入土匪队伍的国民党士兵胡乱地朝解放军放了一排子弹，准备从后山突围，被居高临下的解放军的猛烈火力压制了回去。在激烈的枪声中，十几个匪兵应声倒地，其余喽啰则东躲西窜，哇哇大叫。黄家庄顿时乱作一锅煮沸的粥。
　　“土匪们听着，匪首黄鼎安已被我们活捉，放下武器，赶快投降。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李雄晋朝土匪们开始喊话。慌乱的土匪们看见担架上的黄鼎安已被解放军俘获，早已失去负隅顽抗的意志，纷纷缴械投降了。
　　被土匪劫持的妇女们也被解放军解救出来。其中一名身材苗条、面容姣好、身着蓝底白碎花旗袍的姑娘，据说是黄鼎安的家庭教师，从人群中走出来，紧紧拉住李雄晋的衣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李雄晋听说姑娘是被黄鼎安抢来的，她的父母也被黄匪枪杀，就让这位身心交瘁的姑娘骑上自己的枣红马，与被俘的三百多号土匪一道朝汉南县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