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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次收税

作品名称:税月      作者:陕西羽鸿      发布时间:2017-05-23 08:00:39      字数:5033

  第二天便分组对汉南县城区的商铺进行征税。
  由于国民党政权极其腐败,苛捐杂税林立,包括盐税、货物税、营业税、屠宰税、牲畜税、印花税、房捐、车船使用牌照税、营业牌照税在内的税种达近二十种,这还不包括多如牛毛的各种苛捐徭役,如烟亩捐、土药税、烟(鸦片)捐、盐捐、罚款。更为可恨的是,国民党统治时期,汉南县捐税征收竟然采取招商承包的形式。承包商事先向县政府一次性缴清当年所承包的税款,然后到各乡各户收税,税率税额全由收税者自行设定,随意提高。多收部分全部归承包商所有,承包商再拿出其中一部分捐税用以贿赂各级官员,以期长期承包捐税征收权。他们通过榨取穷苦人的血汗,赚取巨额的财富。烟酒税、屠宰税、交易税均由收税人估征,敲诈勒索成为税吏的家常便饭。对于田赋等税,令各乡保执行,乡保又以摊派乡保经费为由,加倍征收,使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国民党陕西省政府将烟亩捐划为军费后,民众更是苦不堪言。盘踞在汉南一带的川陕巨匪黄鼎安部被胡宗南委任为陕南边区反共游击司令后,国民党陕西省财政厅无法承担其巨额的军费支出,就把汉南一带的烟亩捐拨给黄鼎安部作为军需。黄鼎安便实行超定额摊派,派出军队强行设卡收取,百姓不敢违抗。遇有反抗者,黄鼎安便以抗税通共为名,将他们捆绑游街后投进监狱,百般折磨,直到家人缴上烟亩捐和巨额罚款后才放其回家。对于实在无法缴清税款和罚款的,则以通共抗税危害社会秩序为名就地执行枪决。当罗建平局长在工作会上向大家讲述这些的时候,让王达川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父母,对国民党政府的反动腐败和无能更多了一层仇恨。
  新成立的人民政府税务局停征了大部分原国民党政府征收的税种,只对工商业者征收“货物税”和“营业税”,得到了大部分商户的拥护和配合。王达川与严自洪组成一个征收小组,沿南街两边的商铺开始收税。马世崇与王山林一组,沿北街收税。张栓柱与白吉善沿西街收税。剩下东街的店铺,由罗建平局长带着李文博沿街征收。
  青石板铺就的南街是汉南县最繁华的商业街。布匹店、山货店、茶叶店、酒肆的招牌一字儿排开去,一眼望不到边。来到紧挨钟楼的一家名为“魁顺居”的黄酒馆,写有“谢村黄酒”字样的杏黄色酒幡在寒风中“刺啦啦”直响。虽是隆冬季节,也不是用餐时间,但小店内坐满了食客。甘醇的黄酒香中混着卤肉的诱人味道,从屋内一直弥漫到大街上,给冬日的汉南增添了一丝温馨。
  “白老板在吗?”严自洪站在门口朝里屋喊了一嗓子。一屋子的人都抬起了头,将眼光投送到王达川和严自洪身上。王达川穿一身干净整齐的军装,斜挎着盒子枪站在柜台前,显得威武洒脱。一身黑色短衣打扮的严自洪紧挨着王达川,显出一幅老成世故的模样。柜台内是一位身穿蓝底白色碎花衣服的大姑娘,大概十六七岁年纪,乌黑整齐的刘海遮住了双眉,只看见一双长睫毛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见了来人并不十分慌乱,一边招呼着王达川他俩“快请坐”,一边扭着脖子朝里屋喊了一声,“大大(陕南俚语,爸爸的意思),收税的来了!”然后用一双杏眼仔细打量起一身戎装的王达川。王达川是个枪林弹雨中冲过来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不想被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盯得满脸燥热。遂将目光移向通往后院的狭窄过道,正好看到四五十岁年纪、白净面皮的白老板从后堂急匆匆地迎出来。
  “哎呀,是严税官到了,快请后院坐”。老白一边客气地招呼着严自洪,一边递给他一支洋烟卷。
  “这是新来的王同志”。严自洪一边接过烟卷,一边向白老板介绍起身边的王达川。白老板打量了一眼王达川,满脸露出笑容,将一支烟卷朝王达川双手递过来。
  “谢谢,不会吸烟”。王达川连连摆着手,谢绝着这个看起来殷勤和善的胖老头递过来的洋烟卷。
  他不能去接这支看起来普通的烟卷,因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革命同志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况且,罗建平局长特别叮嘱,要小心一部分别有用心的纳税人的“糖衣炮弹”的攻击,而且自己确实不会吸烟。作为旧税务人员,严自洪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司空见惯的礼遇,心安理得地从衣袋里摸出火柴,轻轻一划,熟练地点燃了老白递过来的烟卷,啜起大嘴惬意地吸了一口。王达川瞥了一眼身旁口吐烟圈的严自洪,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与厌恶。看来,这些从旧政府过来的人,还在将自己当作官老爷,理直气壮地享用群众的“孝敬”。这些问题一定要抽空向严自洪严厉地指出来,更要告诉罗局长,加强对税务人员的思想教育一刻都不能放松。不然,老百姓怎么会对新政府、新的税务局信任和满意呢!
  “到后院去看看今年酿了几坛黄酒,再算算该纳多少税款”。严自洪显然没有察觉到王达川因为他接受纳税人的烟卷而生出的不快,一边招呼着王达川,一边抬腿走进连接酒店与酒坊的狭窄过道,自己先朝后院走去。
  这是一家典型的前店后坊式的黄酒手工作坊。穿过阴暗低矮的过道,一股更加浓烈的黄酒醇香扑入鼻翼,随即显出一方带有天井的四合大院。
  石头围栏围挡着的天井位于四合院的中央,涉水的辘轳古朴而孤单。围绕着天井一直到四周的围墙,摆放了一圈圈一人多高的酱色瓷质大酒缸。这种瓷质大酒缸出自秦岭以北的铜川耀州,式样古拙,釉色敦厚,是贮藏黄酒的最好容器。老白带着王达川和严自洪到酒缸林中一一盘点,王达川将酒缸数字仔细地记录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一共六十缸酒”,仔细清点后,王达川对老白说。
  “对,今年总共酿了一百大缸黄酒,已经卖出去四十大缸了。看这情形,春节前后就会卖完。”老白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没有隐瞒?”王达川盯着一身棉布长袍打扮的老白说。
  “哎呦!你这同志咋这样说话!我老白家酿造黄酒多少辈子了,从老一辈到我这大半辈子啥时候说过假话!皇粮国税,自古有之。所谓‘纳了银子不怕官’,这些我是知道的!况且,新政府减收了那么多捐税,算起来要比以前少缴不知多少税款,我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呢!”老白白净的脸皮上泛出潮红,气咻咻地将头扭过去,将有些秃顶的后脑勺丢给王达川,面朝着严自洪忿忿地说。
  “就是,你这同志咋冤枉好人哩!”不知啥时候,老白的漂亮女儿也进了后院,站在他老子身旁,替他老子打抱不平。呛了王达川之后,还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王达川,眼珠里满是火星,白净的脸皮也涨得绯红。
  “哎!白老板莫生气。小王同志是刚走下战场的军人,说话直率,莫怪!”严自洪用右手轻轻拍打着脸红脖子粗的白老板的脊背。
  王达川没觉得自己说错话,隐瞒收入少纳税以获取利益最大化是商人们惯用的伎俩,这是罗建平局长在会上讲的。不过,自己的确没有证据证明面前这个面容慈善的白老板有瞒报收入的可能,话说得确实有些不妥。就抬起腿悻悻地转到院子最后面的一棵挂满绿叶的桂花树下,站定了,抬起头看明朗的四方天空上挂着的几团灰白色的云朵。远处,一只雄壮的五彩大公鸡带着一群肥硕的小母鸡在墙角下觅食。那顶着鲜红鸡冠的漂亮威武的大公鸡,用强壮的爪子使劲地刨着藏在地上的一切可以为食的美味,然后高昂着头“叽叽咕咕”地呼唤着母鸡们来啄食。当然,这只自以为是的帅鸡公还不时地用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瞟一眼站在树下发呆的王达川。它不知道这位看起来与自己一般英俊的青年为什么会在寒冷的院子角落愣神发呆。就甩了甩漂亮的鸡冠,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踱着方步,带着属于自己的一群小母鸡,沿着围墙往更远处觅食去了。
  严自洪让老白的女儿拿了柜台上的算盘进来,噼里啪啦一阵算盘珠子响后,向站在桂花树下抬头观天的王达川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与老白三人围坐在天井前的小桌子旁计算起该缴纳的税款。
  “黄酒属于应征货物税的产品,根据销量和税率,应缴纳货物税180元。”严自洪对老白和王达川说。
  第一次收税对于王达川来说,还是一件既陌生又新奇的事。虽说在局里分别由张栓柱和李文博进行了大概半天的培训,但到底怎么样算得明白,王达川还是懵懵懂懂的。现在,他也不怕面前的白家父女笑话,就仔细询问了严自洪计算税款的具体方法。严自洪耐心地给他讲税收政策规定和具体核算税款的方法与步骤。王达川将严自洪给他讲的这些全部记在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
  老白对王达川还是气哄哄的神情,一边将一支烟卷递给严自洪,一边帮他划了根火柴点燃了。然后对着口吐烟圈的严自洪说,“老严,税款算得正确,我没啥意见,这就交钱。”将双手反背在身后,猫着腰朝酒店里的柜台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和他丫头一道走进来。那丫头将整理好的钞票递给正吸着烟的严自洪。严自洪示意将钱交给坐在对面的王达川。因为收税有纪律规定,一要两人同行进户征税,不得一人单独进户收税。二要实行票款分离,严自洪负责算账开票,王达川负责收缴税款。那丫头睁大了一双美丽的杏眼,将钱递到王达川面前,却扭过头去有意不看王达川那张英俊的脸。很显然,她还在为眼前这个身着军装显得帅气的年轻人的那句伤人心的话生着气。王达川慌忙站起来,双手去接姑娘递过来的钱。由于起身太猛,长条凳子一歪,差点打个趔趄。
  看到王达川这副窘态,白家丫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对有些发窘的王达川说,“同志,政府的税收政策张贴在钟楼上,我们都懂得,觉悟嘛也不算低,以后可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吆”!
  严自洪已将写好的纳税单子交给了老白。两个人正要与老白告别,白家丫头已提了一壶温热的黄酒进来,非要让王达川他俩尝尝她家的黄酒滋味。王达川急忙摆摆手,嘴里连叫“使不得,税务局有纪律规定哩”。便大踏步地走向低矮的过道,站在酒馆的柜台旁等候落在院子里的严自洪。
  严自洪根本没有推辞,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喝了一碗温热醇香的黄酒,出来得晚些。
  就在王达川站在柜台边等候严自洪的时候,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学生模样的小个子青年醉醺醺地凑到王达川身边。大张着一张满是酒气的大嘴对王达川说,“收税的,借个火”,双手却迅速地向王达川挂在腰间的“盒子炮”上摸去。王达川吃了一惊,左手用力拨开那人伸过来的两只手,右腿前跨成弓步,同时右手成虎爪要锁那人的脖子。那小个子青年脖子一仰,右腿朝王达川的裆部踢过来,双手又朝盒子炮上摸来。王达川此时才知道这小个子不是一个单纯的醉鬼,肯定是反动分子,专为夺枪而来。便一手护枪,一手握拳屈肘,朝那人面部猛地一击,那人“哎吆”一声哀嚎,便“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地板上。
  王达川一个箭步骑跨到那人身上,将他双手反剪摁在背后,朝柜台里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白老板的女儿喊起来,“同志,快拿绳索来”。
  白姑娘和食客们都惊得大张了嘴,一时间酒店里静得出奇。
  “老严,帮个手!”王达川又对惊得愣在过道口的严自洪吼了一声。喝了一碗温热黄酒的严自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额头上酱色的胎记泛出紫红色来。
  “给,快绑上!”楞过神来的白姑娘进屋取了绳索,与王大川一起绑缚了躺在地上的小个子青年。
  这时候,在南街巡逻的一队公安战士刚好从门前经过,闻声冲进来,将那矮个子青年押出门去。
  “那小子叫王康,是“三青团”(三民主义青年团的简称,由青年学生组成,该团成员在1948年后全部转为国民党党员,大部分被留下来,在大陆从事秘密的反党、反政府活动----作者注)成员。前几天就在酒馆里散布谣言。说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淫乱不堪,说**是成精的妖怪,兴风作浪祸害百姓哩。我看,绝对是一名潜伏下来的敌特分子”。
  “哎呀,你这个同志可不简单,好身手,不愧是当兵的”。
  喝酒的客人围着王达川,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起来。
  王达川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对白姑娘投去一丝赞许的目光。“谢谢你”。他一边对白姑娘道谢,一边招呼严自洪到下一家商铺继续收税。
  “同志,你受伤了!”白老板的女儿眼尖,看到鲜血从王达川受伤的那只胳膊的衣袖内流出来,滴在地板上。
  “不碍事。”王达川知道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了。
  “走”,他拽着严自洪就要朝屋外走。
  “不要命了!”白老板和他女儿同时喊起来。那刚才还在生气的白家丫头,一把拽住了王达川的衣角。王达川只好停住了脚步。
  “雅轩,快去取纱布和药物,替王同志包扎伤口”。白老板一边对女儿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和严自洪把王达川搀扶到后院自家的客房里。
  刚在宽敞明亮的大客厅里坐定,白雅轩已拿了酒精、纱布、剪刀和药膏过来。
  “把衣袖褪去”。此时的白雅轩俨然是一位干练的女护士,口气干脆利落,容不得王达川半点拒绝。
  “放心,雅轩可是从省城西安高级护士学校毕业的高材生,要不是时局动乱,要不是她妈突然离去,雅轩肯定在省城的大医院当护士呢”。就在白老板的絮叨声中,伤口已经包扎处理完毕。
  “谢谢”。王达川来不及仔细看一眼白老板家宽敞的房子和自己觉得奢华的家具,甚至来不及喝一口茶几上冒着热气的氤氲清茶,就大踏步地走出了黄酒店,朝下一家商铺快步走去。严自洪小跑着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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