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算计无遗策，收铺有漏鱼。

　　词曰：江湖险，诡变浩如天；抽尽心思无觅处，机关用尽也徒然，更把恨仇添。
　　——调寄“望江南”。
　　
　　一
　　云层低压，山雨欲来，水榭楼阁色变，圆门小径飞悬。
　　李彬操起鬼头刀，正待扑上前去，见狄凡爬起身来，顿时心虚胆怯。他既怕自己错失良机，又恐对方突起一击。故而才提心吊胆地一步步挪进。
　　那边，廖吉祥舞起双刀，与株洲五煞展开了厮杀；魏立国正挥动钢鞭，与贺亭桐斗在一起。
　　突然，两杆五钩短柄樱枪，带着尖锐的劲风，从背后袭向顾雍和，顾雍和急忙往前扑出，总算是躲过了一击。他返身一看，只见徐治已挡在了霍庭章身前（已顺势挑断绑着霍庭章的绳索）。
　　顾雍和大吃一惊，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场中。场中那个被后会池偷袭的徐治，竟突然站起身来。
　　——两个徐治，一模一样。
　　只见场中那徐治慢慢爬起，不愠不火地凝视着惊疑不定的顾雍和，低声浅笑道：“有几个顾雍和，自然就会有几个徐治。”
　　后会池惊诧道：“我没能点中你的穴道？”
　　“点中了。”
　　“你会移穴功夫？”
　　“不会。”
　　“你自己会解穴？”后会池大惊失色道。
　　“不是我自己会解穴，而是你的点穴术太滥，对我压根儿就不管用。”徐治微笑着，突然凌空一指，解开了李崇风的穴道。
　　顾雍和疑惑地：“你们究竟谁是真正的徐治？”
　　“当然我才是……假的。”场中那徐治故意把“是”字拖长，然后才凑近顾雍和，轻声说出最后两个字——“假的。”
　　狄凡、欧阳潜波等“已是受伤不轻”的五人，突然不谋而合地，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血包，随手一扔，便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
　　哪里还有半点身受重伤的样子？
　　这一下变起仓促，李彬大惊失色：“你们……你们使诈？”惶急中，他竟口不择言。
　　——自己处处使奸使诈，见别人使诈就觉得不对劲了，这真正莫名其妙！但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已经没用了。因为此时，他的鬼头刀已被李崇风夹手夺过。李崇风扬起手，正要一掌劈了他，那假徐治突然一声“慢”，鬼魅般一闪而至，推开了李崇风。顺势点了李彬的穴道。
　　李崇风感激地看了那假徐治一眼。他知道：这个逆子的命应该是可以保住了。你道为什么？虎毒不食子，李崇风就真的希望一掌劈死这逆子吗？当然不是。但事已至此，自己若不出手，估计李彬将会死得更惨。
　　之所以这会儿李崇风反而放下心来，是因为他已经看出了假徐治的真实身份。
　　无论如何，这个假徐治没判李彬的死刑，李彬就有了一丝活命的希望。
　　李崇风收起心情，扔掉鬼头刀，返身却拔出腰间的缅刀，换下魏立国，几招就逼退了贺亭桐；又冲到株洲五煞身边，大喝一声：“停手！”
　　株洲五煞唯恐他偷袭，赶紧闪开。
　　李崇风淡淡地说：“廖兄弟，你不是一直想见识真正的李氏刀法吗？你且退开，看本人如何打发这五个鬼东西！”
　　廖吉祥斗了半晌，始终占不了半点上风，听李崇风这么一说，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于是不怀好意地笑道：“如果李大侠你三十招之内拿下这五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廖某人就为以前对你的不敬，给你磕头道歉！”话毕退到了魏立国身边。
　　“超过二十招，李某人当即横刀自刎！”李崇风冷冷地说。话毕，一步步逼向株洲五煞。这株洲五煞自出道以来，仅给狄凡打败过一次，但都应该说是两败倶伤。
　　那一次，狄凡虽冲破了他们的五刀集阵，打碎了其中一人的鼻梁，但自己却几乎丧命（当然那时狄凡是在险遭突袭中，而且又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徐治、廖吉祥二人悉心应战，也仅仅和他们勉强斗成平局。但无论如何，除了那次，株洲五煞可说从无败绩。今见李崇风如此藐视他们，不禁勃然大怒，五个人一挪身形各站方位，五口鬼头刀同时从不同的方位，劈向李崇风。
　　李崇风一声冷笑，蓦地蹬地掠起寻丈，避过五煞的攻击。紧接着空中折身，头下脚上倒扑而下，同时幻出一片刀影。这正是李中阳后来独创的杀手——虎鹤十式中的绝招“花雨满天飞”。
　　刹那间惨嚎声起，肢离头飞，株洲五煞，竟然在一招之间，尽皆残肢断首，一齐暴毙。
　　虎鹤十式，歹毒无匹。正因如此，李中阳才立下门规，门下弟子不满四十岁，未经人格审核，绝不能将这十式相传。而且千叮万嘱，非万不得已，不得施用此绝技。
　　今日之李崇风，一来是恨透了这帮家伙（他觉得，如非这些人作怪，他儿子也不致越陷越深），二来是要借此杀一杀廖吉祥的气焰——几轮几次，廖吉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一战，除那假徐治、狄凡和顾雍和外，其余的人，尽皆看得惊心动魄！
　　最胆寒的，是贺亭桐和后会池。贺亭桐道：“你这根本不是李氏刀法！”李崇风冷冷地说：“李氏刀法，又岂是一个叛徒能窥其堂奥的？你出招吧！”
　　“你要杀我？”贺亭桐惊道。
　　“清理门户，天经地义。”
　　“李崇风，如果你要清理门户，就得先杀了你儿子。如果只杀本人，那你这借口就太牵强了。”贺亭桐冷笑道。
　　“犬子身为镖局门下，要杀要剐自有镖局门规制裁。废话少说，出招吧，无论如何你总算是本人师兄，我让你三招，便不算以下犯上！”李崇风毫不退缩，说道。
　　“虽然你刚才露了几招杀手，但未必就能奈何得了老夫。只不过，现在交手，有欠公平。”贺亭桐道。
　　“哦？愿闻其详。”李崇风木无表情地说。
　　“有廖吉祥和魏立国虎视在旁，老夫心有旁骛，自然无法凝神应战。”贺亭桐撇着嘴说道，“所以今天你就算侥幸赢了，也未免胜之不武。”
　　“那好！廖兄弟和魏兄弟，各自紧守要道，假如姓贺的不是试图开溜，你们就不能出手。”李崇风是什么人，岂能让人糊弄？他已看出了贺亭桐借机开溜的意图。
　　贺亭桐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要对付李崇风那几招杀手，他又实在毫无把握，不过他觉得还有机会。他说：“你说过，让我三招，就是说三招之内绝不施杀手？”
　　“那得看情况。”李崇风冷峻地说，“如果你与我公平一战，不耍什么花样，那么三招之内，李某绝不还手。”李崇风已洞悉了他的一切，所以封死了他所有的幻想。
　　
　　狄凡见那假徐治的身法，心中已豁然开朗。他大声说道：“前辈，虽然你易容化装，但我也已认出你就是那晚教导凡儿的人。今天凡儿只要他们交出俺义兄赵一鹤。”
　　“姓狄的，如果今天我们全都被撂在这儿，你永远也休想找到你的义兄！”后会池冷冷地说。
　　假徐治哈哈一笑道：“后会池老鬼，你就别打如意算盘了。你回头看看那边。”
　　圆门外，水榭桥头。
　　黄天勇、赵一鹤、曹芳儿、楚翩翩、徐嫣然及洞庭五老，已押着络腮胡汉子等二十多个锁龙山贼匪，走了进来。
　　后会池怒道：“黄天勇，你这小人！竟然反复无常。”
　　顾雍和冷冷地说：“嚎什么嚎？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竟然有眼无珠。让别人骗到现在还不醒悟。哼！”
　　“他……”后会池惊疑不定。
　　“顾老弟是高明了一点点，不过也太迟了些。”周福海手摇羽扇，走了出来。
　　“哼！”顾雍和冷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冷笑，今天我就让你直到笑不出来为止。”周福海淡淡地说。
　　后会池嚷道：“黄天勇，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我爹！”楚翩翩调皮地说。黄天勇除去伪装，果然就是那铁骨铮铮的楚天舒。
　　“那他呢？”后会池一指假徐治。
　　“笨蛋！还不明白。他要不是欧阳长天，我立马一头撞死。”顾雍和愤怒地说。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除周福海，楚天舒、李崇风、曹芳儿外，就连霍庭章、欧阳潜浪等人，也都吃惊不已。——但瞬间就恍然大悟：既然黄天勇就是楚天舒，那么，就连傻子也能想象得到，欧阳长天的遇刺，其实就是周福海他们导演的一出烟幕戏。
　　如此而已，太简单了。
　　“你什么时候明白的？”后会池问顾雍和道。
　　“从李崇风手中夺下李彬那种身手，放眼天下，除了欧阳长天，还有谁能那么急速，那么潇洒从容？就算是九幽尊者也会自愧不如。
　　“你们这群猪，不知九幽尊者怎么会选上你们？”顾雍和摇头叹气道。
　　“难道你不是九幽尊者？”后会池似乎更是大吃一惊。
　　“他当然不是。”欧阳长天已御下了伪装，虽已年迈，但俊朗的英姿却不逊于当年。
　　欧阳长天道：“顾雍和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不，他也不是真正的顾雍和。老一辈的人，都应该记得，当年在铲除正义盟的战斗中，除了史长春外，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周福海接着说道：“所以他并不姓顾，应该是姓孙才对。”
　　姓孙？
　　“云溪寨的三当家孙翔，本是史长春的记名弟子。在雅松山时中了刀柄上的剧毒，被史长春救走后，一直下落不明（事详《一剑吻江湖》）。”周福海道。
　　欧阳长天道：“这几天，我就是为了彻查顾老弟，啊不，应该说是孙老弟的身份之迷，离开了湘南，才让你们钻了空子，铸成了童家血案。”
　　顿了一顿，欧阳长天看着顾雍和，和言对色道：“顾老弟，哦不，应该说是孙震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震冷冷地说：“败了就是死，有什么大不了？”
　　“为助纣为虐而死，值得吗？你在忠义镖局这么多年，虽属卧底，但也为镖局流了血流了汗。”欧阳长天道，“我都想不出该如何制裁你。你走吧！”
　　“你要放过我？”孙震有些激动。
　　“为什么不呢？你虽然是内奸，但是你手上却没有一条人命。按门规，也只能作背叛处理。”欧阳长天叹息着说道，“但愿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去吧！”
　　孙震眼中泪迹隐现，突然拔出一柄尖刀，挑断了自己两肩筋脉。然后把刀往地上一扔，昂首走出圆门。
　　谁也没有拦他，也没人露出歧视的眼光。虽然作了内奸，但他输得起，败得起。提得起也放得下，这种气魄，就值得尊敬。
　　欧阳长天又是一声叹息。他知道，这个人虽然失去了武功，而且已接近残废，但从此以后，他却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三
　　贺亭桐嚷道：“欧阳长天，我也不是主谋。孙震能走，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欧阳长天冷冷地说：“不错，你也不是主谋，但童家五口血案你如何交代？”
　　“第一，童家五口，不是你忠义镖局的人，换句话说，我给你们镖局并没造成任何损失！”贺亭桐强辩道，“何况，杀死童家五口，那是李崇风爱子的主意，咱们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住口！”李崇风怒喝一声，就待出手。贺亭桐道：“李崇风，你想杀人灭口吗？童家血案真正的主谋，真正该杀的人，是你那宝贝儿子。哼哼！”
　　李崇风忽然转身，手起刀落，将李彬斩为两段。欧阳长天没想到他会如此，拦阻已是不及。
　　李崇风杀了李彬，又回过身来，对贺亭桐吼道：“用你的刀，出招！”
　　贺亭桐想不到李崇风如此铁石心肠。其实他哪里知道，李崇风这是给他逼的，再说李崇风也知道，留下这逆子不但是祸害，自己以后也没法混了。与其让李彬厚颜无耻地活着，还不如早点超度了他。他忍痛杀了自己的儿子后，这一股怨气却必须要出在贺亭桐身上——如不是贺亭桐的唆使，李彬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至少他心中是这样想的)。
　　狄凡好生感动。恻心仁厚的欧阳长天，铁骨铮铮的楚天舒，现在又出现了铁面无私的李崇风，这几个人，在他心中，已渐渐神化了。
　　狄凡吼道：“贺亭桐，你真无耻！李伯伯若不杀你，俺也不会放过你。”正要冲过去，却被楚天舒拉住。楚天舒对他摆了摆手，又盯了后会池一眼。
　　狄凡明白了，楚天舒的意思，是要他别管其他的，看紧后会池这个老贼。
　　于是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欧阳长天懒懒地说：“镖局是有规定不可滥杀无辜，可是，第一，贺亭桐杀了童家五人（包括车夫、保镖），就不算是无辜；第二，李崇风是清理自家门户，镖局并无规定：进了镖局就一定不能管家务事。所以，贺亭桐，你认命吧！”
　　贺亭桐眼珠子转了几转，索性把刀一扔，耍赖道：“好吧，我今天就成全你的威名，你就动手吧！”李崇风一怔，真没想到这霍亭桐无耻如斯，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贺亭桐突然施展出“颠倒乾坤”的身法，向房顶掠去。
　　贺亭桐的如意算盘，终归还是差了一桥，他忘了廖吉祥早就虎视在旁。正当他快要掠到屋顶时，一条右腿已给廖吉祥一刀齐胯砍断。
　　四肢不全哪还站得住脚？
　　贺婷桐左脚刚触及屋顶，便倒摔了下来，李崇风脚尖点地掠起，缅刀挥出，顿时将贺亭桐的身子裁为两段。
　　贺亭桐惨死，后会池知道该轮到他了。所以趁现在大伙的目光已集中到贺亭桐那面，蓦地一个“颠倒乾坤”向圆门顶上掠去。可惜，他快，狄凡更快，还没等他掠上墙，狄凡已在墙上等候着他了。
　　狄凡喝一声：“回去吧！”一拳击出，后会池就身不由己地倒栽下去。
　　原来，狄凡得欧阳长天疗伤时，欧阳长天的正邪合僻神功，渗入了他的经脉，流遍全身，无形中他已获得了数十年的功力（只是他自己还懵懂未知）；又兼他自小就学得这上乘身法，后会池哪里还能逃得了？
　　狄凡虽不知道，但欧阳长天却心中有数，因此暗嘱楚天舒交待狄凡看住后会池，便放心他顾去了。
　　后会池道：“你们要把老夫怎么样？”
　　欧阳长天道：“按理，没理由放过你的，但念你年老，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老夫还有机会？”
　　“当然，只要你说出九幽尊者的真实身份，就给你一条活路。”霍庭章插话道。
　　后会池扫描了一下全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霍庭章怒问。
　　“你们现在才来问我，晚了。哈哈哈哈！”后会池仍狂笑不已。
　　“什么意思？”霍庭章不解。
　　“刚才你们若是逼问我，为求活命，老夫也许会说。现在人已潜逃了，就算你们让老夫活着出去，他也绝不会放过我！”后会池沉沉地说道。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大院中少了一个不该少的人。
　　
　　正是：百密一疏鱼漏网，死灰复燃枉费心。
　　要知九幽尊者究竟是谁，请关注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