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理想
作品名称:我从北方来到南方 作者:丁嘉成 发布时间:2017-05-23 23:58:54 字数:3038
"我叫李想,木子李,理想的想,你们猜得对,我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的理想就是成功。"大一那年的新生入校宣誓会上,少年意气的李想就此闯入我们的人生当中,李琴从一大堆人群里“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语如珠炮的发问,这位同学,你才刚入校就想着成功,请问理想就等于成功吗?你想要什么样的成功?我对他们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伸出手捉弄前面的一个女生,将她的长发死死的打了一个结,旁边几个长相堪忧的女生围着白俊把他逗得俊脸通红,而老黑已经在网吧熬了三个通宵玩魔兽世界,此刻正靠在我的肩头鼾声雷雷。在局外人看来,不过是几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散发着各自的青春热血和纯真,而命运在那一刻已经悄悄的将我们绑架,摆放在彼此的命格中,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紧紧纠缠在一起。场上的李想涨红着脖子,表情很揶揄,不知道怎么回复李琴,像是卡了壳的炮膛,我有点儿不屑的瞟了他一眼,前面那个女生拉住自己的头发,愤怒的回过头来,"啪"的甩手给了我一耳光,老黑一个趔趄,从我肩头掉跌落下来,从梦境中滚落出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白俊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沉沉的注视着我们,像是看一出事不关己的话剧。
青春落幕,飘飘而散,我们像是连丝的藕节,又像是无根的种子,吹落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就在九年后的今天,我们在老黑的升职庆功宴上喝得欢天喜地,我苦苦思索李琴的问题,究竟什么是理想?什么又是成功?是什么让我们相聚深圳?又是什么把我们推向生活的洪流?是生存的本能?还是信念的驱动?某种程度上来说,老黑是成功的,挂着总监的头衔,臂挎靓妞,开着公司配的奥迪到处“招摇撞骗”,见人就点头弯腰握手,张口闭口就是白总,王总,听得我胃里作呕,真想甩他几耳光。而当初那个满口壮志雄心的白衫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淡出我们的视线。
作为老黑少年时的老大,我并没有扳倒李眼镜,老板异常低调的处理了我的控诉,草草的安排人事部群发了一条职位调整的邮件,大意是公司认为李眼镜任职期间恪尽职守,业绩突出,但过于年轻尚待磨练,暂接管外贸一部经理,而我在考察期间兢兢业业,对公司忠坚不二,再次任命外贸五部经理。
我“呸”的一声愤愤不平,李眼镜竟能堂而皇之的呆下去,难道老板脑子里装的是屎?这种蛀虫竟是恪尽职守?我降职期间请的假比前四年都多,这也叫兢兢业业?这是将公司几千人当猴儿耍吗?老黑听得大摇其头,像个千年妖王,轻拍我的肩膀说:“公司高层的关系错综复杂,你太小看李眼镜了。”
白俊坐在旁边垂头丧气地喝闷酒,我有气没处撒,我说日你先人,今天我们兄弟的理想实现了,你摆出一张死人脸给谁看?白俊沉默了一下,说有两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我说有什么区别,你有屁快放,别夹一半崩一半,憋死自己臭死他人,白俊一口吞下一口白酒,说第一个坏消息是我要和王玲结婚了,老黑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埋怨我当初没有阻拦两人成功,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恭喜你,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另外一个是什么?白俊依旧面无表情,将剩下的半瓶酒一口喝光了,喉咙里嘟哝了一句:“李想死了……”
我以为听错了,说谁死了,白俊将酒瓶摔到地上,朝我咆哮起来:“日你妈,李想死了,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震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我知道在白俊心中,对我两次夺走李想的女朋友一直抱有怨恨,李想不仅是很多人心中的一盏明灯,更是白俊十分尊敬的一个对手。
这个消息来得太慢又来得太突然,过了很久很久,我和老黑才被迫接受这个事实,我们三个一起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
几天后,在龙岗的遗宾馆里,我们三个给理想送行,白俊双手捧着李想的遗像,一脸的悲恸,相片上的李想浓眉白衫,英气逼人,他的遗体躺在白色的花丛中,眉头深锁,面带扭曲,但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根据李想生前的遗愿,他的遗体在这里火化。
遗宾馆里冷冷清清,我心里沉淀着说不清的楚痛,李想白衫猎猎的影子跃上心头,间中还出现李琴,田诗,忽隐忽闪,若即若离,一会儿有说有笑,一会儿又低低啜泣,久久的徘徊在空中,我的泪水漫上视线,仿佛有无数个李想使劲的朝我招手,一如毕业时的临别:“来啊王烈,这里有我们的梦想。”冷风低低的越过横梁,扫在我脊梁上,冰冷刺骨。
合棺的那一刻,我发了疯的扑过去,死死的抠住遗宾人员的手腕,疼得他龇牙咧嘴,眼看就要触着李想的脸颊,他的脸可真白净啊,他可真英俊啊,他睡得可真安稳啊,怎么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呢?我的泪水轰轰滚落,白俊和老黑拼命的拉住我,一直将我拉出了遗宾大厅。
我们将他的骨灰盒安葬在吉田一颗百年榕树下,树臂上挂着一个铃铛,冷风低吟,树影摇曳,铃铛呜呜咽咽,在山岗上回响,久久不肯散去,像是不眠人的哭泣,在风中迷失了方向,悲伤又慢慢溢上心头,我仿佛又看到年轻的李想在校园里奔跑,在人群中神情激昂,挥舞着手臂誓要南下。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悲伤如同波纹一圈一圈的扩大,李想的笑谈在耳边响彻:“这片热土饱含浓情,像是化不开的雾,散不去的梦,既是希望之地,又是绝望之城,生不能做深圳人,死后一定要长眠在这片蓝天白云之下。”在他的遗物里有一本诗歌《我从北方来到南方》,扉页上有一首小诗:南城盛梦梦已空,北风深处铃铛咽。
我们曾共同商讨过李想的死因,我说李想是一个纯粹的人,他自杀身亡,肯定是对这个尔虞我诈争充满金钱腐臭的社会深恶痛绝,自觉此生无望,于是羽化归仙追寻大道,老黑根本不赞同我的说法,摸了摸手挽上那块金灿灿的劳力士,说他是工作一再遇到挫折,所以才轻生,白俊阴沉的瞪我,缓缓伸出右手指着我:"你,你,都是因为你……”
白俊的话让我脊背发凉,我特意将李琴和田诗的照片放在他的骨灰盒里,对于李想的爱情,我一直怀有深深的愧疚感,田诗成为我的女朋友后,李想异常的愤怒,召集白俊和老黑对我进行批斗,前有夺走李琴之仇后有抢走田诗之恨,新仇旧恨一起算,李想义愤填膺,搬着指头罗列论据,他一米八零我一米七七,他英俊帅气我脸上有几颗难看的雀斑,他出生于一座二线城市我来自北方一个遥远的小镇,他工作比我稳定收入比我高,他对爱情忠贞不二我视女人如粪土,他是男神我是渣男……
说到激动处,将我考试拿过几次倒数第一,在哪里找过小姐,玩弄过几个女孩子,全都挖掘了出来,甚至将李琴也包含其中,满腔愤慨的质问我,你凭什么可以得到田诗?并要求白俊和老黑作出公允的评判,裁判一号白俊对我的行径表达了唾弃和鄙视,先挖李琴在前,又挖田诗在后,对兄弟不义对爱情不专,强烈建议我放弃田诗,裁判二号老黑一看桌上的气氛不对,立马弃权,声称爱情从来都不是个东西,更不是理想化的产物,和金钱和优秀与否无关,我们应该遵守田诗的决定。
李想一看场上比分1:0,便站在道义和人性的制高点上,坚决要求我断绝和田诗的来往,我平生最恨人逼迫我,忍不住反唇相讥,有种你来挖墙角赢取她的心啊,求人帮忙算什么男人,你去死也不会有人可惜,李想一听这话,一张俊脸扭曲成了一团麻花。
这件事最后还是平息了,在一个深冬的雨夜,李想喝了很多酒,乘机将我堵在科技园外,他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我毫不犹豫的和他扭打在一块儿,只几个回合,就将他打得满脸鲜血跌倒在地,李想一下子跪倒在泥水中,黑夜深深,天地萧杀,寒风刺骨,漫天的大雨噼里啪啦全打在他身上,他凄凉的跪在这片天地间,抬头深深的望向天空,如此孤单,如此绝望。
一切似乎有迹可循,一切又似乎消无声息,在理想的间隙中在爱情的须弥间,谁悄悄收窄了命运之线,只有记忆中那对青春的瞳孔逐渐放大。
假如再一次选择,我还会扼杀李想的爱情吗?也许白俊说得对,我才是谋杀李想的那个刽子手,该死的应该是没有理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