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榜安民

　　绑着绷带的王达川因为伤病的原因和识字的优势，被分配到了汉南县税务局工作。对于分配到税务局工作，他的心里是十分委屈的。自己的父母就是因为缴不起捐税而被国民党政府残害死的，他对“税务”两个字充满了仇恨，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国民党税吏更是深恶痛绝。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新成立的税务局的主要职责是为前方的解放军战士募捐收粮，没有钱粮，怎么消灭顽固的国民党军队？！是为新生的人民政府收税的，没有税收，新生的人民政府如何帮助穷人？如何消灭反动派！
　　一大早，王达川就去税务局报到上班。税务局设在县城中心钟楼附近一家恶霸地主的宅院里。
　　税务局占了院子中前排的三间大瓦房，后排的五间是县财政局的所在地。税务局里连他一共八个人，两张八仙桌，几条笨拙的长条木凳。
　　大家见了王达川相互打起招呼。
　　三十岁多岁年纪，带着一幅近视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瘦瘦的税务局长罗建平是汉南县本地人，是一名老地下党员，原来在汉南县“书院小学”里当教员。
　　他一边端起一碗热水递给王达川，一边关切地问，“小王，伤口恢复怎么样了？”
　　“不碍事，蹭破了块皮”，王达川接过老土碗，饮了一口，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下来。
　　王达川还没来得及与坐在凳子上的其他五六个人打声招呼，罗局长就站起来讲话。他说，新成立的人民政府税务局是为前线部队和地方政府收税的，工作很重要，很光荣，也很艰巨。收不上税，前线的部队就没法打仗，政府就没法正常开展工作，穷人就没法得到政府的救济。所以，我们必须立即开展工作。在新的税制未出台之前，我们只对工商业者征收“货物税”、“营业税”、“工商管理税”和“印花税”，对广大农民只征收屠宰税。一切正税都要严格按照规定征收，正税之外的一切杂捐和徭役立即停止。
　　“当然，我们要选择对象进行征税。原则上主要针对恶霸地主、富商、小资产阶级者和部分经营规模较大、收益较好的手工业者征收税款。任何人不得扩大或缩小征收范围、征收率和应征税额。”讲完最后这句话后，罗建平稍微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扶了扶眼镜。然后朝坐在中间的几位年龄稍大的同志瞄了一眼，似乎是专门对他们说的，“同志们要明白，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不会乖乖地将税款上缴给人民政府，一定会采取偷逃税款的办法，甚至会暴力抗税。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税收政策宣传，做到依率计征，公正无私。请同志们务必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提高警惕，防止反动派的负隅顽抗。”在讲完这段话后，他就一一介绍起了坐在屋子里的所有八位工作人员，当然也包括罗局长自己和绑着绷带的王达川。
　　坐在最左边的、长得矮矮瘦瘦的张栓柱，今年22岁，汉南本地人，是原来县城西关“汇仁米店”的伙计，能左右两只手噼里啪啦敲算盘而不出丝毫差错。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汇仁米店”老板刘仁邀请自己的亲家、县警察局长王古贤到家里喝酒，张拴柱帮忙上菜递茶。酒过三巡，嗜酒如命的王古贤却倒扣起酒盅子，说什么也不再饮酒。刘仁力劝，王古贤才悄悄地说，子夜时分警察局有特别行动，要抓闹乱子的共党分子，其中就包括小学教员罗建平。
　　张拴柱一听“罗建平”三字，心里就咯噔一下警觉起来。
　　原来，张拴柱在县城书院小学读书时，罗建平正是他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张拴柱家里穷，在学校经常没饭吃、没衣穿，但这娃学习很能吃苦，人也聪明。罗建平就经常接济他，让他坚持到小学毕业。在张栓柱心里，罗建平就像自己的兄长、父母一样亲。一听恩人有难，他就趁王古贤与刘仁寒暄道别的机会，沿着僻静的小巷一溜烟跑到罗建平家，将王古贤所说的话一股脑地全告诉给了罗老师。罗建平一听也顾不得谢他，一边往外跑着去通知其他地下党员迅速转移，一边让他赶紧告诉住的稍远一些的其他两名地下党员立即转移。王古贤半夜带着几十名警察分头去抓人，全都扑了空。
　　因为算盘精能算账，对革命也有较大贡献，被罗建平点名安排在税务局工作，主要负责县税务局的会计核算和内勤管理工作。
　　紧挨着张拴柱坐着的是一位与王达川一样穿着一身军装的年轻人，名叫马世崇，是陕南军区十九军五十七师的一名小战士。在配合二野十八兵团沿汉江北上解放汉南县时，被一颗流弹击中了小腿，但只是象王达川一样幸运地蹭破了点皮，走路有一点点瘸。马世崇是陕西商洛人，跟自己年龄相仿，中等个子，笑咪咪的。虽然少了几分军人的阳刚，却多了几分象罗建平局长一样的儒雅，听说是部队宣传队的文艺兵。
　　王达川的右手，坐着四位三十岁左右年纪的人。虽然年龄不大，神态却显得苍老，都是原国民党政府汉南县税务局的税务人员。因为都是穷苦人出身，也没有发现明显的欺诈百姓的劣迹，更重要的是税收业务比较精熟，就被人民政府留用，继续从事新政府的税收工作。
　　大眼睛大嘴巴、胖乎乎、中等个子的那位名叫李文博，嘴里叼着一支烟卷。听到罗建平介绍自己，就从凳子上站起来，半弓着腰，满脸堆着笑，点着头与大家打招呼。
　　额头上有块酱色胎记的那位叫严自洪，精精瘦瘦的身材，显得精明能干。还没等罗建平开始介绍自己，他就弯着腰朝左右欠了欠身子，算是与大家打了招呼。
　　白净脸皮、微胖身材、喜欢吼两句秦腔的王山林听到罗建平介绍自己时，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向左右微笑着说了一声“幸会”。
　　坐在最右边的口里叼着根老旱烟锅子的那位瘦长个子的人叫白吉善，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烟，一边吐出一圈浓浓的烟雾。将铜烟锅子从嘴里抽出来，向大家点了点头，满脸的和善。
　　一一介绍完毕，罗局长开始安排当日的工作。他将自己昨晚亲手书写的十余张关于新政府税务局收税的告示分发给张拴柱、李文博、严自洪、王山林和白吉善五个人，要求他们分赴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将告示张贴在城门上，并向全县客商说明新政府收税的具体规定。布告上的主要内容是，汉南县人民政府税务局将自本日起废除国民党反动政府的苛捐杂税，只对商户征收“货物税”、“营业税”、“工商管理税”和“印花税”，对广大农民只征收屠宰税。取消国民党旧税务局实行的乡保代征税款制度，改由税务局税务工作人员上门征收。采取一人（户）一票签开税收票证征收税款机制。除政府规定征收税种外，不得多征少征，更不得代收取其他各种不合理的摊派款项。希望广大纳税人积极配合并踊跃缴纳税款，同时诚恳地欢迎广大群众对税务机关和税务人员进行监督。
　　王达川觉得这份布告写得好，群众一看就会明白新政府税务局与国民党政府税务局的完全不同。
　　因为王达川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罗建平就有意安排他到距离税务局最近的钟楼上张贴告示。而马世崇腿伤还没好，一瘸一拐的，就留在局里打扫卫生，收拾房间。
　　王达川腰挎着盒子枪，腋下夹着两张告示，昂起头奔向钟楼。
　　修建于明洪武年间的钟楼座落于汉南县闹市区，是汉南县的城市地标。
　　那飞檐翘脊的钟楼看起来很古朴，共有两层。底层中空，留有四个可以进出的门洞，是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十字交汇处。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却也闹哄哄的。二层楼上悬着一口生铁铸造的古钟，黑黝黝的看着有些年头，估摸着有上千斤分量。钟旁有一只悬空的圆木，末端裹了红绸布，应当是撞钟的木槌。晨钟暮鼓是旧时中国的闹钟，晨闻钟声起而劳作，暮听鼓声闭门而憩。只是不见鼓楼踪迹，也许早已消失在远古的某场战争中了。钟楼虽显破旧，但雕梁画栋的印迹还依稀可见。
　　回到局里向罗局长说起钟楼的美丽和钟楼附近商业的繁华，罗局长自豪地向他夸起自己家乡的辉煌历史来。
　　汉南虽地处秦岭巴山之间，却是汉文化的发祥地。
　　汉元年（前206）正月，西楚霸王项羽封刘邦为汉王，辖汉中巴蜀之地。刘邦对项羽背弃盟约的行为十分恼怒，欲与项羽决一雌雄。萧何力劝：“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四月，刘邦忍气吞声进驻汉中，项王派士卒三万相随，虚名殿后相送，实则逡巡监督。刘邦率数万军士从长安越秦岭入汉中，进驻到汉南县境内。谋士张良送刘邦至汉中褒谷，向刘邦建议：“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项王无北还之心，以固项王意。”刘邦采纳了张良建议，遂烧绝连接汉中与关中的栈道，使项王无西顾汉王之忧。于是，汉王刘邦得以在汉中休养生息，厉兵秣马，扩充实力。刘邦在萧何的建议下，在汉江之滨筑坛拜韩信为三军大将，挥师北伐，出定三秦，遂有大汉王朝、大汉民族和亘古不绝的汉文化。
　　“钟楼往东二百米，还有当年汉王刘邦驻跸的宫殿‘古汉台’，南街尽头汉江滩涂上还留有当年汉王拜韩信为大将军的‘拜将坛’，东街尽头是汉王刘邦畅饮军马的‘饮马池’，北关有三国时马岱斩杀魏延的古虎头桥遗址。抽空去看看，那些遗迹尚在。小王啊，咱们脚下的这片大地可是一方神奇的土地啊!说它是汉家发祥地一点都不为过。”罗局长讲得兴奋，双手拍了拍王达川的肩膀，疼得王达川呲牙咧嘴。
　　十二点钟的时候，张贴告示的几个人都先后回到了局里。
　　“有些富户对着告示指指点点，说什么，解放了，共产党还要征税，怪事。还是闯王李自成好，闯王来了不纳粮嘛！”张栓柱对着大伙嘟囔起来，“我当时就生气，恨不得将那几个讨厌的富户抓起来！”张栓柱气得涨红了脸。
　　“栓柱，我们共产党可不能学闯王李自成，搞那一套不要税收而杀富济贫的治税手段。我们要耐心地做好对群众的宣传教育工作，要让群众明白，我们主要是征收地主、富商、资本家的税，不收穷苦人的钱粮，更不会胡乱收取各种杂捐。况且，没有税收支撑，如何解放全中国？如何建设新中国？如何帮助那些穷苦人安家乐业？至于少部分别有用心的反动派，我们不但要擦亮眼睛，更重要的是要与他们进行有理有据的斗争。”罗局长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神情严肃而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