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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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陶老师家迎来了一帮小客人。十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涌进门来，直奔T型桌，你挤我靠地玩闹了一会儿，就各自找出座位坐下，铺开文具写作业。
　　“小杨，你盯着点儿，有不会的题就给指点下。”陶老师从山上逮了个蝈蝈，正在用高粱篾编笼子。
　　明水就到了画桌前，展开一张水写布，拿毛笔写起字来。
　　大大小小的字出现在布面上，慢慢又消失不见了，来问问题的学生也站在一边看。
　　“杨老师，这布上的字是怎么变没的？”娃娃忍不住问。
　　“哦，这个呢，看上去是一层，其实是两层。底下一层是黑布，你看不到它是因为它上面涂了一层白色涂料，这种涂料遇到水就会变透明，下面的黑布就透出颜色来了。”明水给这个二年级的孩子解释着。
　　“什么涂料能见了水变透明呢？”孩子刨根问底。
　　“这个跟你说你也不懂。你的作业有什么问题吗？”明水怕提到“二氧化硅”这样的词语孩子理解不了，就转到了作业上。
　　“这道选择题选哪个？”孩子指着练习册上的一个题目。
　　“选B，你看看，这个……”
　　题目很简单，孩子只是没读懂要求，明水跟他说了答案，并且解释了理由。孩子很高兴地离开了。
　　又陆续有孩子来问，也都得到了解答。
　　“老师，你告诉我们答案，我们做题就快了。爷爷要是在这里，会让我们自己想，我们做完就得到很晚，玩都没时间了。”
　　孩子们认可，明水也觉得开心，继续写着字，还吹起口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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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个孩子，明水也饿了。这可是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过的，想来是中午吃的量太小太少了，又干了一下午的活，这回肚里空了。
　　咕咕叫着要饭吃的感觉可是好久没有了。
　　陶老师从外面回来说：“饿了饿了，走，吃饭去！”他到厨房提了个包就招呼两人往外走。
　　“陶老师，去哪里？可别去饭店，咱自己在家做就是。”叶溪嘴快。
　　“不是，我们到陶景顺家吃。”陶老师打开手电照着路，“我辅导这些个孩子，就一个要求，让他们管我下午饭。我一个孤老头子，自己做饭愁得慌，吃百家饭，拉百家呱，图个热闹；他们呢，也乐得把孩子推到我这里图清静。今天轮到陶景顺家，我已经提前去和他妈说了，让她多做点儿。”
　　这可真是有意思。吃百家饭竟然摒除了乞讨的性质，翻出互惠互利的新意。
　　“陶老师，您真是别出心裁。”叶溪马上点赞。明水也跟着应和。
　　“哈哈，都是老少爷们，水帮鱼鱼帮水的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也有人笑话我，说我懒。我还就懒上瘾了，这百家饭吃得高兴着呢。”
　　说话间，陶景顺家到了，门口早有人迎着，陶老师先去和老人打招呼，陶景顺的妈妈就来招呼叶溪和明水：“猜着就是你们，下午你不是还抱过我儿子吗，快进快进。”
　　一群人进了门，鸡鹅鸭都热情地叫起来，狗也忙不迭地跑过来呜呜，陶景顺妈妈就吆喝着去打狗。屋里又迎出一个抱孩子的老太太：“大哥，你来了，饭刚端上桌，快来坐。”
　　一行人洗了手进了屋，在桌前坐下。陶老师从包里拿出盘碗和筷子，给明水和叶溪各一套，说：“看见没有？一次性筷子，咱们先用它把想吃的东西夹出来，这样主客两便。你们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夹什么。来吧。”他先带头，每样菜贴着边用筷子夹出一点儿来，又舀了点儿稀饭在碗里，明水两人也照样做了。
　　大伙儿一起开吃，景顺爷爷奶奶和陶老师聊起村里的老弟兄们，景顺妈妈和叶溪聊起东城，孩子在妈妈怀里扭着身子叽叽哇哇的，明水也没必要插话，就专心品尝食物，吃得非常投入。
　　门“吱呀”一响，陶景顺扛着一杆带刺刀的枪进来了。看见一屋客人在，他马上把雄赳赳的架势收起来，小碎步一溜烟儿钻里屋去了。妈妈吆喝他看弟弟，他才极不情愿地扛着枪出来，装模作样地用枪口瞄了瞄妈妈，领着弟弟到院子里去了。
　　吃完饭，大家来到院子里，陶景顺正拿着枪到处射击，这是杆近一米长的玩具步枪，子弹是塑料圆粒，打到盆盆罐罐上“乒乒乓乓”的响，陶景顺弟弟咯咯笑着去捡地上的子弹。
　　“景顺，玩具枪也会伤人的，你得想想怎么玩才安全。”陶老师吆喝说。
　　“啊？子弹是塑料的，没事。”孩子满不在乎。
　　“是啊，因为是塑料的，它就不长眼对吧？你知道它哪霎儿会伤着人？你想想，怎么玩才行？扛肩上行吧？乱射行吧？”陶老师像唐僧一样喋喋不休。
　　孩子有些扫兴，不说话了，提溜着枪想回屋。
　　陶老师把他的枪截下来，扛在肩上，背在背上，夹在腋下，又握在手里：“你看看这几个动作哪个安全？来做做试试。”
　　孩子选择了把枪握在手里，枪口朝下。
　　“这就对了，射击的时候枪口是骄傲的，不射击的时候枪口是谦虚的，这才是拿枪的规矩。还有，枪口随便对着别人能行吧？”
　　孩子虽小，但很聪明，知道陶老师批评他举枪对着妈妈的事，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陶老师这一番念经，景顺一家都乐呵呵地听着。明水有些反感，才三年级的孩子，好歹都分不清多少，这一通指教把他的好心情全破坏了。
　　三个人借着手电的光往回走。
　　叶溪说：“表哥，咱中午上山碰着的就是景顺他妈，你看，这回她对我多热情啊。人和人就是靠交往拉近距离的，我们俩见了这两面不就成朋友了吗？我和她要是都不主动说话，就不生分多了。”
　　明水没搭话，他也懂得沟通的重要，只是叶溪爱做他不去做罢了。
　　他手里提着盘子和碗，还在想今晚这顿颠覆传统的晚饭：“陶老师，您去人家吃饭，不光是因为不想做饭吧？”
　　陶老师说：“呵呵，那可不，你也看到了，景顺爷爷奶奶都在，其实他们和儿媳妇是不住在一起的，我去谁家吃饭都有个附加条件，就是把公公婆婆叫来，说是陪着我拉呱，其实是让他们多孝顺下老人。”
　　想着老的，想着小的，吃得明明白白的，这顿饭成了一节活生生的课，陶老师用他的生活经验悄没声息地影响着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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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过得可是太紧凑了。大门打开的时候，明水的两眼都开始打架了。
　　“小杨，吃药去。”陶老师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别忘了给你大姑打个电话。”
　　明水就到西边客房去拿药，叶溪也随后跟进来，监督着他把那些药掰成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从厨房吃完药回来，明水就直奔刚才那间客房，看见床上的杂物都挪到了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整得平平的，下午从果园回来换下来的衣服都搭在椅背上。
　　明水伸伸懒腰，胳膊腿又酸又胀，他在床沿上坐下来，歪在被子上，把身体踏踏实实地陷入其中。累啊，两眼一闭准就睡着了。
　　叶溪推门进来，明水抬起头，看见她还照样很精神，这姑娘，铁打的吗？按说也应该累极了啊。
　　“好啊，干活的时候你不来，享受胜利果实你倒跑得快。起来起来，商量个事。”叶溪在床沿上坐下来。
　　既然都是表哥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躺着也能说，什么事？”
　　叶溪恶狠狠地举起了拳头，凶神恶煞地落下来，明水慌忙举手去挡，对方却是虚晃一枪，半空就收手了。
　　“看你心虚的，连小女子都怕。那还是我住隔壁吧，万一晚上有坏人来，本姑娘还可以保护你。”叶溪“啪”拍了两下手，伸臂做出跆拳道二本贯手的动作，食指和中指直冲明水的双目而来。
　　明水轻而易举就抓住了这只手，那温度只在掌心一热，就马上被他推开了：“好，我去隔壁，你睡这里吧。”他想撑起身子来，可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只好劳烦叶溪把他拉起来了。
　　“表哥，其实我只是开玩笑，无所谓的。杨校长的意思是让你和陶老师一起睡，晚上好照应你。”
　　陶老师一步进来，止住叶溪的话：“不用，小杨，你就睡客房，今晚保证你睡得好好的。”他又扭头对叶溪说，“小叶，你也早歇着吧，累了一天了。”
　　叶溪跟陶老师出来，陶老师小声说：“不用担心，他没他大姑说得那么严重，又是在我家做客，出不了事的，你放心睡就是了。”
　　明水其实也跟在后边，准备到隔壁去睡，这一番耳语还是被他听到了。
　　是啊，我是个病号，周围的人忙着自己的，还要为我考虑，我算个什么东西。他拍拍头，叹口气。
　　但是，他又觉得今天他不像个病号，除了偶尔有消沉的感觉之外，大部分时间他心里是亮堂的；就像一只跌宕在风浪中的小船忽然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虽然心有余悸，却是已逃离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