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 莫向花笺费泪行
作品名称:萍归何处 作者:许我凤冠霞帔 发布时间:2017-05-23 17:51:59 字数:5328
心头的思绪纷乱繁杂,秋萍无比的狂躁,她沿着浣溪河的堤岸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心里的烦闷无从纾解。
就那么失神地走着走着,秋萍感觉到鞋带松开了,她站住,低下头,弯着腰绑鞋带。不远处,视线所及的前方,秋萍看到一双大长脚停留片刻之后,马上迈步朝着这边的方向走来,站定在自己跟前一动也不动。
秋萍诧异,立刻直起身子:
“啊!......”秋萍惊呼一声!
“秋萍!丫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一个略带磁性的男低音,话语间流露出了惊喜和激动。
再度听到“丫头”这个称呼,感觉是好久远的事了,对秋萍来说恍若隔世。
“刚才在远处瞧见,就感觉很像你的身影。知道吗,丫头,当我刚刚看到那个挂件在你胸前飘荡的时候,我太欣喜若狂了!我太,我太高兴了!太好了,终于又再次见到你了!”或许男人的情绪过于激动,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挂件!”
秋萍拿在手中把玩着。这是一块形状别致的翡翠,右下角是一个近似于鸡血红的心性图案,一片通体翠绿呈枫叶形状的叶子半包裹着它。顶端系着一条黑色的绳子,下面缀着几缕棕色的流苏。
“是啊,上次我们偶遇差不多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当时我看你带着它,这次你依然带着,真好,秋萍,谢谢你!你一直都没让它离开过你,是吗?”
“也许,也许我应该把它摘下来了吧。”秋萍有些挣扎的表情。
“别,丫头,一直带着它不行吗?让它一直陪着你,好吗?”钟思成一脸痛苦,近乎祈求的表情。
停顿了两秒,钟思成再度以一种商量的、请求的口吻说:
“呃,你看,不能总站在这儿说话吧,你现在方便吗?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秋萍微微垂着头,轻咬住嘴唇,心里在天人交战着。
“请别拒绝我好吗,秋萍!就当是老朋友意外相见,好好叙个旧,有何不可呢?”对面的男人看出秋萍的犹疑,再次急促地说道。
“好吧,思成。”静默片刻,秋萍点头答应。
钟思成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的丫头到底还是答应和他见这一面了。想想老天待他终还是不薄啊,居然能再次相遇!一时之间,钟思成心内激荡起伏,百感交集,前尘往事齐齐浮现出来,他不由想起晏几道的一阙词: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半个小时后,在一间幽静的茶坊雅间内,秋萍和钟思成相对而坐。
服务员递过茶单,钟思成没有犹豫,依然点了一壶碧螺春。
碧螺春?又是碧螺春!它开启了他们的故事,也见证了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不是吗?秋萍又有片刻的恍神。
有好一阵,两人就那么默默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对方。
钟思成的目光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重逢的喜悦,有曾经过往的美好,有有缘无份的无奈,有掩饰不住的深情,有隐忍的热切。
这一切的一切,这所有的所有,秋萍都读懂了,了然于胸。
而秋萍呢,故作用外表的平静压抑住内心波涛翻涌,万马奔腾的情绪。可是,一双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钟思成在秋萍深潭一样的眸子里,除了感受到此刻他自己的全部心声以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悲切。
“丫头,一年多以前在超市那次匆匆一见,也没说上几句话,你就逃开了,为什么?”
是的,秋萍清楚地记得,那是即将要做出决定是否嫁给冯蛭的前夕。
没曾想,在超市会偶遇钟思成。
那次,从简短的几句交谈中秋萍得知,钟思成已经调来C市工作,干的也还是老本行,在市刑侦大队任职,并且王晴也随他来到了C城。王晴早已辞去职位,也做了换肾手术,除了定期到医院复查,多数时间都在家休养。
当钟思成关切地询问秋萍的情况时,秋萍逃也似地跑走了。
若不是正在超市选购物品的王晴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叫他,钟思成怎么也得追上秋萍一问究竟。
那次之后,秋萍为了彻底成全钟思成和王晴过安静的日子,她毅然决然地斩断情丝,同时也斩断自己和钟思成彼此对彼此的念想。这也是她和和冯蛭仓促成婚的原因之一。
婚后,冯蛭多次追问的那个野男人就是钟思成,可,秋萍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以前,钟思成工作在H市倒也罢了,可现在,若冯蛭知道都在同一个城市的话,以他乖张的性情,掘地三尺也非把钟思成挖出来不可。如果疯狂、狭隘、偏执的冯蛭搅扰到钟思成和王晴的平静,那样的结果不是秋萍想要看到的。
“哦,也没什么,都过去的事了。对了,那次也没来得及问你,你在H市呆得好好地,怎么想起到C市这个小地方来呢?人家一般不都是从小城市到大城市去的吗?你倒好,反过来了!”秋萍收住回忆开口问道。
钟思成抿抿嘴唇:
“三年前,你就那么一走了之了,我无数次地告诫我自己不要再找你,可我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对你情感上的冲动。多次跑去恳求你表姐告诉我你的行踪,她咬死不说,直到最后一次,被我软磨硬泡,纠缠得没办法了,她才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钟思成陷入了从前的回忆中,排山倒海的感情从过去一下子涌到眼前,他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用颤抖的手滑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秋萍也没好到哪里去,钟思成一提起这个话头,所有痛苦的,美好的回忆全都扑面而来,她紧紧咬住下唇,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滑落!
“你表姐说,你害得秋萍还不够吗?她差点为你丢了性命!收手吧,别再一己执念了,你已经选择了你的妻子,你再找她还有任何意义吗?你们之间注定有缘无份的?”平复了一下情绪的钟思成继续说道。
“是吗?我表姐从没跟我讲过这些,不过我想,她是好意。她说得对,我们之间注定有缘无份,所以,也没有必要还有任何牵扯了。”秋萍吸了吸鼻子。
“可是,秋萍,你表姐讲的什么意思,当年还发生过什么吗?她话里肯定有话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思成,你现在何必还去探究这些呢?”
钟思成固执地,坚定地说:
“不!丫头,你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
“当年,离开你之后,我,我吃过......吃过安眠药!”秋萍咬住嘴唇,沉痛地说。
“天呐!秋萍!我真该死!真该死!你为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钟思成把未燃尽的半截烟头扔进烟灰缸,握紧拳头重重地捶打着桌子,隐隐约约露出一点胡茬的腮边挂着一行清泪!
秋萍再也忍不住压抑在心里的那份痛,她轻轻地,压抑地啜泣起来。
良久,秋萍的面前递过来几张纸巾。
“秋萍,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苍白无力,比起你为我所承受的一切,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语无伦次的钟思成颤抖着双手,再度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
秋萍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吸进两口气,快速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透过一层薄薄的烟雾,看着对面那个曾让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痛得痛彻心扉的男人,故作轻松地说:
“好了,思成!我们别再重提旧事了,徒增伤感!时隔一年,没想到我们今天又再次相逢了。我看呐,不是这个世界太小,是这座城市太小了。”
“不是这个世界太小,也不是这座城市太小,而是我们的情缘太深!难道不是吗?”钟思成纠正:
“你刚才问我怎么到C市来的,我还没回答你哩!”
“是啊,为什么?”
“为你!丫头,当初,我,包括你可能都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而高估了我的意志力和控制力。从你表姐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从没放弃过找寻你,工作之余,我经常收索H市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美容院,无数次希望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听到这儿,秋萍震撼了!她以为,随着她的离开,他们之间的故事也就落下了帷幕,没曾想,钟思成还如此执着过。
“何苦呢!思成?”
“我说过秋萍,我真正的感情已经全部给了你!灵魂,已经随你而去!留在躯壳里的也只不过是责任和道义罢了。听从你的话,我极尽所能地对王晴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和义务,把她照顾得很好。第二年,医院找到了与王晴匹配的肾源,做了肾移植手术。待她一切情况稳定之后,我就托我爸在C市的一个老战友帮忙,请调了工作,就来到了这里。”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在C市呢?”秋萍不解。
钟思成轻笑:
“我当然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你就在这座城市,但是我想,C市是离你老家最近的一个地方,当年你伤心欲绝地离开,一定无力远走天涯,而会选择就近的地方,疗伤自愈!”
“说起来你很懂我似的!”秋萍娇嗔一声。
钟思成也抿嘴一笑,提起水壶给秋萍的杯子续满了水:
“当时的我就想,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我要到离你最近的地方,跟你呼吸同一种空气,看同一片蓝天。也许是我潜意识的指引吧,让我来到了这里。也许真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之中注定让我们二度重逢,你说是吗丫头?”
秋萍端着茶杯喝了几口水,过去的,现在的,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盘旋,她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思成,说实话,刚才听你讲的这些,我除了震撼还有感动,没想到你我分别之后,你还为我做了这些。但是这跟四年前又有什么分别呢?只不过我们各自绕了一圈,回到的还是原来的起点。而且,在绕圈的旅途中,难免不会碰到必须驻足停留的风景。”
“秋萍,其实之前我大概就猜想到你已经结婚成家,毕竟这么些年了,这是应该的。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让你再为我做什么,真的!我只是希望你生活在我目光所及的半径之内,我能默默地看着你,能知晓你的近况,能偶尔地分担你的喜怒哀乐,这就足够了!”
“对,我已经结婚生子,女儿三四个月大了。”
“你过得好吗,秋萍?他,对你好吗?”
钟思成看秋萍咬住嘴唇没有说话,他的眉头蹙在了一起,焦灼地问:
“不好,是吗?你的表情告诉了我,一定是这样的!按理说,婚后的女人,生完孩子的女人,怎么也该变得丰润一点。可是,你看你,身形几乎还跟几年前一样,你一定过得不快乐,过得不幸福!......”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秋萍急切地打断了钟思成的话:“我没有长肉,是因为我坐月子的时候没有胃口,东西吃得少。之后操心美容院的事情比较多而已。”
经过思量,秋萍最终还是决定隐瞒自己婚姻状况的实情。她不想给钟思成造成心理负担和心理压力,那样也就违背了自己当初成全钟思成和王晴的初衷。
“什么?你说你还经营美容院?他是干什么工作的?难道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撑起一个家,还要你来替他分担家庭负担吗?秋萍,我知道,你刚才那些解释都是在骗我,都是找的借口,你一定过得很不好,我从你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哀愁已经知道了答案!”
秋萍心里宽慰之余还伴随着一丝苦涩,钟思成啊钟思成,知我若你!不愧我们轰轰烈烈地相爱过一场!不愧我们彼此曾经深深地住进对方心里过!
“思成,你别想太多,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婚姻嘛,哪能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完美无缺呢?有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生活嘛,也总是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不都很正常吗?
秋萍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一些,想减轻钟思成心里的不安和疑虑。
钟思成的一只手肘搁在桌子上,立起的手臂支撑着头,大拇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秋萍,告诉我实话,他对你不好的原因是不是介意......介意那方面?”
秋萍的心纠结着!绞扭着!疼!很疼!真的很疼!
“思成,我们不谈这个好吗?我们可以说点其他的,比如,王晴现在情况怎样?”
钟思成没理会秋萍问他的话,自顾自地说:
“我真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在杭州西湖边那次为什么就没能把持住呢?当初怎么那么混蛋呢我?秋萍,我不该夺了你的处子之身啊!真不该啊,丫头!”
钟思成的眼眶再度湿润,脸上的表情也因心里巨大的痛苦而有些变形。
秋萍看着对面的钟思成,鼻头也一阵泛酸,几滴泪珠垂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别自责了,思成!当初我们不都山盟海誓,许诺终身了吗?这不怪你,真的!要怪只能怪命运弄人吧?”
“可我,我毁了你的一生啊!”
“嗨,别说得那么可怕,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一般的男人都不会介意老婆婚前是不是处女的。你呢,你会介意吗?”秋萍故作调侃轻松的语气。
“我当然不会介意这些,我是新时代的男性,接受的是现代教育,思想怎么会那么陈旧和狭隘呢!可是,秋萍,我就怕你碰上的男人不在那‘一般’之列,属于奇葩型的。”
秋萍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一抹黯淡的神色,快到连钟思成都没有捕捉到。
“不会的,你别多想了,思成。你看,天也晚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钟思成扭头看向窗外,可不是嘛,外面已灯火黄昏。
“是啊,一转眼,我们都在这坐着聊了几个小时了,时间过得真快。秋萍,上次你匆忙跑掉,没来得及留下你的联系方式,现在你把你的号码说给我,我存手机里。”
看秋萍沉默不语,他再度补充说:
“你放心,秋萍,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的,你就当我们是多年的老友,我是你的大哥,不是吗?或者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讲,当我是你的蓝颜知己。好吗?”
秋萍没再反驳,也没再拒绝,报给了他一串数字。
钟思成存好秋萍的电话,抬头说道:
“丫头,肚子饿了吧,我们这就去吃饭。”
“不了,今天感觉有些累,我想回去了。”
秋萍推辞了。她想,曾经的恋人再度重逢,再度同桌吃饭,在那样的情愫和氛围下,怕一时忍不住贪杯,更怕酒后吐露所有的实情。再者,她必须和钟思成保持距离,毕竟现在的自己已经嫁为人妇,而他,也尚有病妻在家。
钟思成压抑住内心不舍的情感和失落的情绪:
“那,那好吧,尊重你的意思,你有你的考量,你有你的生活。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
“嗯!”秋萍从座椅上拿起包跨在了肩上。
“你住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没多远,我走着也很快的。”
秋萍一边说一边拉开雅间的门,就往茶坊大厅门口快步走去。
钟思成抓起外套紧跟出去。
看秋萍的样子坚持不让自己送,钟思成只得作罢。
站在路灯下,钟思成一直望着秋萍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一份深深的落寞和挥之不去的惆怅涌上心头。
他就那么挺立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直望着秋萍消失的方向......
望着!站着!
站着!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