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剪不断，理还乱

　　冬去春又来，时间的齿轮滑到了二零零四年的春天。
　　冯蛭依然遵循着他一惯的风格，在天使和魔鬼之间游刃有余地转换着。
　　那次月子风波之后，冯蛭收起了他那套魔鬼心性，换上了一副天使的面孔。他故伎重施，百般讨好秋萍，想要求得她的再次原谅。
　　满月之后，秋萍就一头扎进美容院的生意中。她卯足了劲，暗暗下定决心：必须要重振美容院的雄风，争取再创佳绩。
　　所以，那段时间的秋萍满门心思都扑在女儿身上和美容院的生意中，无暇顾及其他，比如冯蛭，她不想浪费过多的心思纠结在和冯蛭的问题上。
　　冯蛭也感觉出了秋萍的淡漠和疏离，常常郁闷之余，不是喝酒就是斗地主，间或也会故意找茬和秋萍闹腾。
　　小嘉韵两个月大的时候，秋萍的嫂子即将生产，所以秋萍妈就回去了。
　　少了妈妈这个强有力的帮手，对秋萍来说，确实是一大难题。那段时间，秋萍既要忙店里的事还要照顾襁褓中的女儿，实在分身乏术，常常搞得焦头烂额。
　　冯蛭虽然无所事事，但也根本分担不了什么。所以，小嘉韵刚过百天，秋萍就狠心地把幼小的女儿送到了妈妈家。
　　当时，妈妈和哥嫂都在，秋萍想着，他们人多应该能帮着照顾。
　　在女儿那段时间的成长过程中，作为妈妈的秋萍缺席了，她的心里充满着歉疚感，常常怨怪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所以，就算店里生意再忙，秋萍每个月都会抽空去探望女儿，她想尽力地参与到女儿的每个成长阶段中去。
　　
　　小嘉韵被送走之后不久，冯蛭也做了一个决定。
　　他说在C市找不到适合的工作，想去杭州他哥那里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秋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让冯蛭去杭州那样的大城市碰碰运气也好，既解脱了自己，也让彼此好好地透透气。和冯蛭结婚的时间虽说不长，但历经的那些事，说不出的疲累感让她压抑得几乎窒息，与其两个人都这样耗着，不如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好好想想，好好地梳理一下。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看着周围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唏嘘声，叫喊声混成一片。置身于这样一种氛围下，难免不令人伤感。
　　秋萍脑海中闪现出电影里边许多送别的情节和画面，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依依惜别和泪眼滂沱；亦有“一步一回首，迟迟向近关”的难分难舍和百转千回。
　　可是，诸如此类强烈的情感和情绪都不属于秋萍和冯蛭的，他们两人的表情都很平淡，也很平静。
　　秋萍静静地站定，静静地看着冯蛭，神思莫名地游离着，头脑中冒出了这样一首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情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么此刻，冯蛭是不是也该这样回呢：
　　“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
　　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
　　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缈。
　　执抢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
　　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
　　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秋萍，我走了，家里就全靠你了。”冯蛭的一句话把秋萍拉回到现实。
　　秋萍哑然失笑，一番怅惘的失落油然而生，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凭空设定出了这么一幕痴情男女分离的场景。是呵，这样的情深义重，这样的生死不渝，这样的铮铮许诺，是完全不属于她和冯蛭的。
　　秋萍静静地目送着冯蛭登上了去往杭州方向的火车，在他的身影消失在秋萍视线里的那一刹那，秋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竟然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敞亮。
　　“吭哧......吭哧......”，一阵响动过后，火车徐徐地向站台驶出......
　　看着渐行渐远的火车，望着快要钻出云层的太阳，秋萍踏着轻快的步子向火车站的出口走去。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冯蛭打来电话说找到一份在学校开校车，接送学生的工作，活儿倒是不累，就是工资不高。秋萍告诉他先不想其他的，做做看再说。
　　自从冯蛭走后，秋萍的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战争，变得忙碌而又充实。
　　一个下雨的午后，美容院里没有什么顾客。
　　店里的员工坐在前厅闲聊着，秋萍一边在吧台内整理账目，一边也不时地加入她们叽叽喳喳的群聊中。
　　几个美容师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也正是爱美，爱打扮的妙龄少女。
　　她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今天谁的衣服时髦，谁的发型漂亮，谁的鞋子好看之类的话题。
　　“哎，小李，你这丝巾挺好看的，花纹图案很别致，在哪儿买的呀？”小陈盯着小李脖子上系着的一条淡绿色丝巾问道。
　　“这个啊，是上个月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丽红表姐送给我的呀。”说着，小李从脖子上解下丝巾，一抖落，再往肩上随便一披：“你们看，还能当披肩用，这样又是另外一种风格，是吧！”
　　等等，表姐？丽红？丽红？
　　秋萍的脑子拼命地运转着，记得是有那么一次，小李向她请假，说去遂宁给她小姨过五十大寿。
　　遂宁？丽红？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秋萍心里打着结。
　　“小李，你表姐的名字挺好听的，她姓什么呀？”秋萍稳了稳内心起伏的情绪，随意地问道。
　　“秋萍姐，她姓刘。”
　　“她多大了呀？”
　　“嗯......我想想，今年应该30了吧。”
　　“她生了几个孩子？”
　　“咦！秋萍姐，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对我表姐这么感兴趣呀？”
　　秋萍略一尴尬，忙起身端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没什么，今天不是不忙么，反正闲聊嘛，我看你表姐给你买的丝巾挺不错的，觉得她挺有眼光的，她应该是挺有素养的一个人吧。”
　　“是啊，我表姐长得还挺不错的，也是蛮有内涵的一个人，只可惜......”小李说到这儿，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怎么啦？”秋萍和其她几个员工竟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句话。
　　“青春年少的时候，遇人不淑呗!听我小姨讲，好像也是我们C市的一个男人吧。当初我表姐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可是那个男的对她并不好，经常打她。那个男人的妈也是一个及其古怪的人，很不好相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后来她就跑回家了，可是没过多久，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听到这儿，秋萍完全淡定不下来了，她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紧紧地捧住茶杯，慌忙灌进一口水。
　　“后来呢？哎呀，你快说嘛，小李！后来你表姐怎么样了呢”几个女孩子围着小李，像听故事似的，催促着小李赶紧下回分解。
　　“其实，很多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我表姐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女孩，不过一直放在我小姨家带着。不久之后，我表姐就嫁给了我现在的表姐夫，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小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只是在我表姐心里，这份伤痛肯定一直存在着吧，还有我那个小侄女，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唉......”
　　“你表姐婚前生的女孩现在多大了。”秋萍弱弱地问。
　　“今年9岁了。”
　　秋萍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也无法再问下去了。
　　小李所说的情况跟冯蛭那次酒后吐露的情形大致相吻合，八九不离十，那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冯蛭的骨肉。
　　天啦！是这世界太小了么？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到还以为是电视剧里虚构的故事，巧合到还以为是小说里杜撰的情节！
　　秋萍心头一团乱麻，她有些跌跌撞撞地推开店里的玻璃门，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美容院。她要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她要理出一个头绪来，自己该怎么样来面对这件事情。
　　在涣溪河的堤岸上，秋萍的心绪异常的烦乱，她来回地走着。
　　正在这时，《致爱丽丝》的音乐从兜里的手机传来。
　　盯着屏幕上并不熟悉的来电号码，秋萍犹犹豫豫的，考虑着要不要摁下接听键。
　　一遍铃声过后，旋律又再度响起。
　　谁呀？这么执着。秋萍嘀咕一声摁了一下绿键，把手机举在耳边接听，
　　“喂！”
　　“请问你是童秋萍吗？”
　　“我是，请问你哪位？”
　　“你好，我是王春华。”
　　一听王春华这三个字，秋萍没来由的就一阵火大。刚才冯蛭和刘丽红私生女的事还没理顺，还没消化，又跟着来一个王春华。于是，冲着话筒，她连珠带炮地一顿奚落和挖苦：
　　“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你王春华呀！冯蛭把我的电话号码都告诉你了，看来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匪浅呐。怎么？打算吃回头草了？找我宣战来了吗？就那么迫不及待吗？好哇，对冯蛭这样的奇葩男人，我早就受够了！我巴不得马上让路，给你腾出位置来，你就好好消受消受这个垃圾吧！......”
　　“秋萍......秋萍，先停一停，能容我说两句吗？”王春华打断了秋萍：“你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跟他分手，我不但一丝一毫都没有后悔过，而且还是我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次选择。因为，我已经成家了，并且过得也很好。”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如此，那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秋萍纳闷。
　　“是这样的，这次我从外地回来，在我妈那儿看到冯蛭的一张借条。有一次，他跟人合伙做水果生意，那个时候，我在外面打工，他就问我妈借了3000块钱。虽然当时全部亏进去了，可那是他的事，他得还我妈的钱啊。我妈年岁大了，记性不是很好，最近他才想起这个事情来。自古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吧，你说呢？”
　　秋萍内心已在崩溃的边缘：
　　“话是没错，可这都哪八百年前的事了，跟我八竿子也打不着啊。谁借的，你问谁要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怎么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真好笑。”
　　“我给冯蛭打过电话了，他说他没钱，让我找你。”
　　“什么？！”秋萍气结。
　　“什么破事！冤有头，债有主，他还是男人不是？真没种，推给一个女人，他还有没有一点担当啊！简直无赖至极！你找他要去吧，我不管了，反正我也要跟他离婚了。”
　　“啊！......”
　　没等那边的王春华再说什么，秋萍气呼呼地挂掉了电话。
　　秋萍更加的烦躁和郁闷了，她心里的那团乱麻也更加的乱了......
　　她不住地在心里暗骂着：这个死冯蛭！死混蛋？死无赖！死畜生！
　　冯蛭，刘丽红，私生的女儿，是一段剪不断的情缘吗？
　　冯蛭，王春华，残留的一本破烂账，糊涂账，真是理还乱啊。
　　亏得当时的自己拒绝吴洪的时候还说：冯蛭是一个没有什么牵牵绊绊的单身汉。
　　是吗？真讽刺啊！
　　秋萍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已经快要达到崩溃的临界点。今天什么鬼日子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给赶一块儿了，纠结缠绕在一块儿，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