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兄诛弟也算果报之一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05-21 09:42:09 字数:4522
拓跋浚糊里糊涂登上帝位,未免不知所措。幸而冯仪儿——冯皇后才智过人,政出后宫虽说似乎阴盛阳衰,不过么,拓跋氏既能安之若素,朝中大臣自也乐得随遇而安。
倒是冯皇后一步登天后,反而时常烦躁不安。那一日,“大侠郎君”午夜时分回到皇孙府,并带回“后患已消,皇孙府自此平安无事”定心之丸,却未曾耽搁。仅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连谢仪均未领受,便连夜出皇孙府而去。那“大侠郎君”风流儒雅处难掩雄姿英发,器宇轩昂间可见洒脱翩然……冯仪儿心猿意马不能自已。偏偏这冤家,面对她冯仪儿千娇百媚仪态万方视而不见。冯皇后如今至尊至贵予取予求,然而这冤家,说是“后会有期”,其实杳如黄鹤。这思念之苦,怎一个“苦”字了得?
冯皇后这里思念“冤家”望穿秋水,却不知“冤家”那里远在千里之外,眼见得机不可失——正谋划叫刘裕子孙血染乾坤剑。
贺振见那冯仪儿放荡不羁,未免暗叹拓跋氏有媳如此,正是因果报应。生恐节外生枝,这才连夜离了皇孙府。去到冯府一宵易过,次日天明,关照了冯熙如何应对永安宫之变后,遂不顾冯熙再三挽留,上了黄骠马,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贺振一路往南,快马加鞭回到忻州。丁老爷子深知爱婿来去匆匆尽皆道义中事,自然无须多问。然而丁宁心有所系,枕席间所问,说是“仪儿近况如何?”,其实不无言外之意。
贺振岂敢实话实说?唯有将降伏宗爱、诛除拓跋焘,详讲细道予以搪塞。末了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孙府不可不避嫌疑。冯仪儿仅只依稀见过一回,如何得知其人是长是短?是肥是瘦?此番前去平城,总算马到成功。老冯家闲事,从此不再多管也罢。”
丁宁算算贺振一去一回,应是日夜兼程。那冯仪儿即便有心算计振儿,却无时机下手。更信振儿能洁身自好,遂将心放了下来。未几,都城果然传来变故之讯——拓跋焘驾崩,谥“太武”。南安王拓跋余入继大位。
此变故之讯虽不及贺振所述来得详尽,可丁宁听时,却更觉惊心动魄。果然非同小可,如何还敢再提“冯仪儿”三字?就连贺振平城之行,亦绝口不提。
时光荏苒,转瞬间已过数旬。贺振有心南归,又生恐宁儿不悦,却也顾不得许多。正打算硬起心肠吩咐打点行装,恰巧忻州功曹王伦来访丁老爷子。丁老爷子美酒佳肴款待,贺振理当相陪。
酒过三巡,这王伦忧国忧民起来道:“唉……战乱又起,百姓遭殃,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江南刘义隆得知拓跋氏生变,以为有机可乘,欲报拓跋焘进逼建康之仇,遂调集兵马北伐拓跋氏。王伦酒助话兴娓娓道来,并将刘宋征讨将领,行进线路,及各州、府牧守变动,言之无遗。
贺振听者有心,一字不漏。得知武陵王刘骏已移镇江州,开府湓口城。自然明白自己离间之计大功告成,刘义康升天之日为期不远,自己不可不送其一程。当夜即将自己欲往安成郡复仇去,告知丁宁。
好在丁宁明知贺振身世不比寻常,绝不可能与自己长相厮守朝朝夕夕,却犹自非他不嫁矢志不移。振儿又将远行,丁宁未免依依不舍,却反倒劝慰贺振:“振儿只须心中装有宁儿与松立儿……即便身在千里万里之外,宁儿亦能甘之如饴。”通情达理处,却惹得贺振多出几分儿女情长,只是他焉能容许自己英雄气短?次日早起别过家人,便兼程南去径奔江州。
是日来到黄梅,大江南岸湓口城便是江州治所。贺振看看天色尚早,恰巧岸边有船停泊,且又顺风顺水。顾不得人困马乏,上了船扬帆过江。
贺振伫立船头,湓口城隐隐在望。蓦地口渴起来,这才想起黄骠马早该饮水了。谁知他讨要饮水时,船家却道:“先生莫急,稍待片刻船靠岸时,江边有‘瑞井’井水甘美。相传当年吴大帝尚未称孤时,因见江水含泥带沙,遂于江边立标命人挖井。得旧井,井壁有铭文云:高祖六年,颖阴侯开此井。大帝见铭欣悦,又因井水甘美,人马饮之解乏提神……以为祥兆,故名瑞井。看来先生是初来此地。”
这船家谈吐不俗,且又身手矫捷,操舟楫借八面之风,劈波斩浪如履平地。虽操贱业,却似个怀才不遇,偏能甘于清平之人。
贺振怦然心动——刘骏手下无水军良将,得此人等同天赐。遂借话入题道:“多谢赐教,却不知兄台何以得知在下初来此地?”
“瑞井乃江州一景,”船家弄舟如臂使指,好整以暇道,“大旱之年即便江水下落,可井水不枯。大风起处,井中却又有浪,与汹涌江涛相映成趣,故而又名浪井……来过此地之人,莫不以一睹为快。先生高雅不凡,倘若来过此地,焉能不知瑞井?”
“兄台高见!”贺振岂有不明白这船家何以得知自己初来此地之缘由?船家这一答,贺振自有下文道,“在下贺振,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船家倒也爽气,答道:“不敢——粗鄙之人沈灵赐,有缘拜识先生,三生有幸!”
一问一答间,船已靠岸。这沈灵赐将船停稳,又将黄骠马牵了上岸。而贺振因有心重用这沈灵赐,遂小露一手,逍遥游“凤舞九天”、“雁落平沙”一气呵成。人已翩然立于江岸,江舟却不见摆动。
沈灵赐本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遇见高明武功,焉能不为之心动?这贺先生儒雅潇洒,随和爽朗……沈灵赐已有与其亲近亲近之意,却又不敢冒昧,唯有将话试探道:“瑞井便在前方不远,先生若有差遣,灵赐愿效犬马之劳。”
要说贺振生恐沈灵赐心怀淡泊,以隐为乐。自己若是邀其同去湓口城却遭拒绝,岂非自讨没趣。这才出此下策,小露一手投石问路。谁知这沈灵赐同有自尊之心,总算他这一试探之下,贺振顾虑已消。他二人一路同行倾心交谈。来到瑞井旁时,便已约定——沈灵赐返回家中,接了家小明日同赴湓口城。贺振自然承诺为其安顿,并将沈灵赐收于门下。
这沈灵赐能文能武,只因世道混乱,这才隐居江湖。如今见先生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气宇儒雅,武功高深……沈灵赐原先的矜持、淡泊,顿时化作谦恭、豪情。他二人虽则各取所需,却因循各从其志,千里马与伯乐,本就是各得其宜。
瑞井水果然甘美异常,人、马饱饮后,贺振只觉着神清气爽,乏意尽解。就连黄骠马亦趵蹄扬鬃,似乎是在示意主人——征程万里只等闲!
沈灵赐见天色不早,执弟子礼拜别先生,过江去了。贺振则上马趱行,饶是黄骠马四蹄如飞,来到湓口城下时,吊桥已收,城门已闭。
好在守城将认出了城外马上欲进城者原来是先生,如何还敢怠慢?忙不迭开启城门,放稳吊桥,点亮灯笼,列队迎先生进城。
贺振却不好排场,更厌恶招摇。问清刺史府方位后,命守城将士各司其事不可懈怠,独自策马径奔刺史府而去。
刺史府大堂却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原来,贺振北上前留下离间计果然生效。刘义隆本就猜忌刘义康,建康城里“彭城王勾连拓跋焘图谋不轨……”流言四起,刘义隆未免三人成虎。召见萧道成一问,更是“铁证”如山。刘义隆见这萧道成忠勇可嘉,且又文武兼备。问其身家,竟然与老刘家尚有姑舅之亲——故太皇太后,乃老萧家之女。而萧道成之父,生前曾仕宋至右军将军,屡建战功。
刘义隆慨叹之余,将武陵王刘骏调任江州刺史,并授南中郎将,都督江夏、西阳、晋熙、新蔡四郡诸军事。萧道成则暂留建康,欲予以重用。未几便任职梁州参军。
刘义隆如此运筹,本以为往西半壁得刘骏、柳元景等人镇守,同时再将刘义廉诛除,从此可高枕无忧。却不知萧墙之祸,祸不单行。他老刘家只恐将祸不旋踵,不灭不休。
刘义隆猜忌刘义康,如何还顾得了许多?心生杀意,遂遣中书舍人严龙,持药至安成郡赐刘义康升天归西。
安成郡辖于江州,严龙知萧参军赴任梁州,途经江州,拜辞武陵王乃人之常情,便与其结伴同行。
是日船靠湓口,二人一道前往刺史府拜见。武陵王刘骏正为先生妙计助自己得遂所愿,且有意外所得而喜不自胜。听说萧、严二人前来拜见,他二人一于自己有功,该赏!一是朝中重臣,不可轻慢。自然摆下酒宴盛情款待。
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夜以继日欲罢不能。几曾料到先生回来了?因是先生曾有规矩立下:贪杯滥饮伤身误事,违者重责不饶。武陵王府上到刘骏,下到仆从,无人不晓。先生这一回来不要紧,酒宴上除却中书舍人严龙犹自酒兴不减,席间其余人等未免尴尬。总算不曾忘了纷纷离席,朝先生施礼、问候。
好在先生不是古板之人,有客自远方来,接风洗尘乃人之常情。刘骏理当为先生、严龙二人引见。那严龙见贺先生儒雅谦和,风度翩翩。而席上人等,要么豪放不羁,要么英姿飒爽……就连武陵王刘骏,莫不待这先生恭敬尊重,却又不失其乐融融。要说严龙正当壮年,且又得刘义隆重用,这酒宴上以前辈自居并不过分。然而见了这贺先生,即便不至于自惭形秽,却也不敢负才任气,初来时那些许傲气,顿时烟消云散。
这严龙前往安成郡,本是领的密旨。刘义隆虽已视刘义康为肉中之刺,却又不愿留下煮豆燃萁之名。严龙自也明白主子心思,岂敢露出半点口风?
然而,掩耳盗铃只不过自欺欺人,这严龙随从十数人,个个如狼似虎,千里迢迢去见一个废黜亲王,且领有密旨藏头露尾,倘若是皇恩浩荡,又何须遮遮掩掩?这欲盖弥彰,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世上哪来手足相残竟能兼得孝悌美名的好事?而严龙来到湓口城仅只路过,还须安成郡公干去。所为何事?连刘骏亦心知肚明,又怎能瞒得过贺振这布局之人?
要说中书舍人严龙,本是追逐名利之人。而这一回领密旨,山遥水远舟车劳顿,既无名,亦无利。这安成郡之行,真个是有苦难言。有道是相由心生,贺振焉能看不出严龙满腹块垒?酒席上寻个空当交代了刘骏一番,刘骏自然言听计从。
散席后,刘骏说是“有事相商,请严大人少留片刻”。待二堂里仅他二人时,刘骏单刀直入道:“严大人此番安成郡之行,莫非为了诛除废王而去?”
这本是他老刘家家事,刘骏既然直言不讳,严龙唯有点头默认。
刘骏又道:“嗐!想当初彭城王得皇上倚重任用,权倾朝野威风八面,不思尽忠报恩也就罢了。怎敢心生反念意图通敌?如此结局也叫罪有应得。只是你严大人领密旨为主分忧,虽则忠勇可嘉。然而那废王经营多年,旧部门人遍布天下,余孽之势不可小觑。要不然,皇上大可任由其自生自灭,又何须劳动大人你这一番辛劳?尤其辛劳事小,后患事大——大人随从仅只区区十数人,便敢虎口拔牙安成郡去?即便你严大人身怀绝技,可保全身而退。只是有违皇上初衷,或许还将激发废王不甘心坐而待毙而聚众谋反……不知严大人你该如何面对皇上?”
刘骏此说自然是先生所教,他这里滔滔不绝不要紧,严龙那里却似晴天霹雳冷汗涔涔。要说这严龙,虽以能文能武傲视同僚。然而,文,无非吟风弄月。武,仅只花拳绣腿。哄哄皇上尚能滥竽充数,若想降龙伏虎,岂非自讨苦吃?原以为刘义康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割鸡焉用牛刀?此一去尽管无名无利,却定然手到擒拿。谁知刘义康虎瘦雄风在——武陵王麾下英豪济济,听其言尚且忌惮刘义康几分。自己这区区十数人送上门去,只恐不够刘义康塞牙缝!严龙恰似遭了当头一棍,“殿……殿下,”面无人色道,“这……这可如……如何是好?”
“这个么……”刘骏自然不吝赐教,“要说安成郡归属江州,孤只须点骁将,领一彪兵马护送大人前往,定然马到成功。然而,皇上下密旨用心良苦。即便严大人你不惧天威震怒,将个密字不以为意。可孤却胆小得很,岂敢自作主张违抗皇命?不过么,严大人为人仁义,孤耳闻大人于皇上面前替孤常有美言。有道是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相报——孤尚有一策,大人听后若是以为不妥,大可付之一笑。倘或觉着有理,孤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严龙深信刘骏之言,未免如堕万劫不复之境,一时里方寸大乱。又听武陵王答允愿助自己一臂之力,恰似绝处逢生,如何还顾得上“另有一策2”是为何策?连忙拜倒在地道:“有理,有理,殿下再生之恩天高地厚,臣当结草衔环,唯殿下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