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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理论先行 41.雄鹰展翅 42.丹桂飘香

作品名称:大河向东流      作者:张敦胜      发布时间:2017-05-19 20:40:18      字数:9367

  41.雄鹰展翅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
  一凡教授每当听到女高音演唱的歌曲《春天的故事》就心潮澎湃,因为那脍炙人口的歌词,会立即把他带回那年轻时的火热年代——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春雷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暖透了大江两岸。你迈开气壮山河的步伐,走进那万象更新的春天。
  是啊,1979年,那是一个改革开放的春天!
  自从去年冬天老九去北京读研后,韩城职工大学的教学任务就落在了张一凡头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全党工作的中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上来,一个学经济、学管理、学科学技术的热潮瞬间在全国掀起。在市总工会的领导下,蔡校长停办了哲学学习班,转而举办经济学与管理学的学习班,作为主讲教师,张一凡夜以继日编写出《政治经济学通俗读本》,在教学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城的一所全日制大学发现这本书质量较高,便购去1000本供自己学生使用,并希望调张一凡去那里任教,但被他婉言谢绝。因为他想考研,他的理想在更广阔的天地。
  张一凡刚下课就听到成美玉喊:“一凡,快点儿吧,你的大学同学等你半天了!”张一凡一愣:“开什么玩笑!大学毕业十年了还没见过一位同学呢!全班四十多个人,分了二十几个省,哪会有同学见到?”老成认真地说:“真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张一凡三步并作一步跑到办公室,脑袋一下就大了,原来真是同学,来者是远在西藏高原的大学同学赵斌和马俊英两口子。张一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是在梦中。他揉一下自己的双眼,等看清确是两人时,一下子就和两人抱在了一起。马俊英是一凡的高中同学,大学又在一个班,曾经暗恋一凡。见到昔日的好友,激动地说:“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从供电局一直找到这里,十年了,终于见到你这位大仙了!”还没等一凡答话,赵斌说:“刚毕业那两年,还知道你在爬电线杆子,以后就断绝了联系,没想到你跑到这里搞起上层建筑来了!”张一凡定了定神说:“爬电线杆子是高空作业,那才是上层建筑呢,现在降职到地面,搞起经济基础来了。”缓一口气又说:“慢慢聊,慢慢聊,要说的话太多了。”说着就把两人带回了家,与妻子耿莲芝见了面。
  原来,赵斌的父亲已从五七干校回到教育部,担任顾问,两人是去北京送孩子上小学,顺便打探一下从西藏调进北京的事,还想到母校南宛大学看看,能调那里也行,顺路就来到一凡这里。
  酒桌上,赵斌带来了高层消息:“从去年底,邓小平指示组织部长胡耀邦抓紧落实干部政策,到现在已为130多名省部级以上干部的冤案平反,为中央各部机关5000多名干部分配了工作,55万右派今年将被摘帽。一年来,各地要求平反冤假错案的信件,就像雪花一样飞向胡耀邦那里,组织部每天收到的信件都有几麻袋。”
  张一凡问:“你想调北京有希望吗?”
  赵斌叹一口气说:“难啊,今年2月全国有760万知青回了城,北京大街上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知青,没有工作,有人竟在北京火车站、前门大街等地上卖起了大碗茶,干起了个体户,进京的户口指标比熊猫还稀少呢!”
  “能允许干个体,这是一大进步,也是改革的一个信号。”一凡说。赵斌摊开双手,无奈地说:“光街道办的一个几十人的小厂就安排了原职工同样数量的知青,不让干个体,这么多人怎么吃饭?也是逼出来的办法啊!”
  张一凡转而又问:“你爸是高干,就不能想想办法?”
  未等赵斌答话,马俊英抢过话茬说:“快别提那老爷子了,人家那可真是毛主席的好战士,不仅不帮忙,还给上了一堂政治课,说,周总理的侄女在内蒙古插队,到他去世也没把她调回来。让我走后门,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赵斌说:“我妹妹在黑龙江插队多年,这次是按政策调回来的,家里已经占用一个指标,不会有第二个指标了。我爸还给我背了一首毛泽东的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他说,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你看,我还能指望他吗?”
  张一凡想起十年前,南宛大学校党委书记是赵斌爸爸的大学同学,赵斌要求从经济系调到中文系,一个教育部副部长就一句话的事,但都没给说,这次调北京是不可能靠他爸了。就说:“我给你指一条光明大道吧!”
  赵斌和马俊英同时竖起耳朵,一凡说:“考研啊,考到北京去,靠自己的实力杀回去,谁也不靠!”
  二人同时松了劲,赵斌说:“这事我已想到了。这些年在拉萨一个事业单位,已干到了会计主管,也没放松学习,英子也支持我。不过,要考研也不想考北京了,倒想考南宛大学看看,让我爸知道,他儿子绝不活在老子的阴影下!”
  张一凡不禁想起“文革”初流行而后又被批判的一句话——“老子英雄儿好汉”,赵斌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卓尔不群之人,是个爷们啊!几十年后,社会上出现一首打油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我爸叫王刚”。一凡立即想起赵斌,不仅由衷佩服,而对“拼爹”现象嗤之以鼻,却也无可奈何。
  看到二人的面庞被高原的紫外线改造成烤地瓜似的颜色,就心疼地说:“考研吧,这样可以回到内地。我也准备考研,大学就没怎么上课,现在当老师,深感底气不足,真想补补课啊!”
  张一凡的妻子耿莲芝与马俊英进到里屋,两人亲密地唠起家庭生活等女人话题;一凡与赵斌喝酒一直到深夜,话题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拘无束,但重点集中在政治形势上。赵斌感慨地说:“中国——回来了!”
  是啊,中国,回来了!这话说得多精彩啊!张一凡深深地佩服赵斌的语言概括力,其政治洞察力更是不减当年!
  马俊英这次回来,看望了自己的父母。母亲高培仙已在中学退休,她还问起她最得意的学生一凡。父亲马志宏还在干他的地委副书记,听英子说张一凡家是河东县太行村的,就立即想起这个村前年被抓的村支书,这才知道,这个村里竟有个孩子是女儿的同学、老婆的学生。就说:“这个村、这个公社,还是造反派当道。中央已有文件,这些被造反派把持的基层政权,必须尽快调整过来。否则,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必然遭受这些人的抵制,我们的事业就难以发展。”
  张一凡听到英子的叙述,激动地说:“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中央的政策英明啊!”果然,几个星期后,张一凡接到老家的来信,初中同学张家顺当上了村长,那个文盲加流氓的村长吴三臭烘烘地下台了。老支书张恩柱继续当村支书,公社里那个副书记、副主任贾正锦已被撤职,调到外乡去干办事员。他的那个情妇郑桂花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已不知去向。而太行村宣布“改朝换代”的那一天,村里商店的鞭炮都被抢光了,人们像过年一样喜笑颜开,喜气洋洋。
  一年后有人在率先开放的广州碰到了郑桂花,这位放荡风骚的美少妇在一家著名的夜总会坐台。尽管已30岁,但凸凹有致的身段依然曼妙,剥皮鸡蛋般容颜依然鲜嫩,穿着打扮比在农村时靓丽时髦了不知多少倍。据说,“剥皮蛋”已经成了这里最红的头牌“小姐”。
  赵斌、马俊英离开一凡就南下去了南宛大学,在这里得到老师和领导的肯定答复,只要能考研回来就可毕业留校,十年“文革”,教师流失严重,恢复招生,急需补充大量教学人才。之后,二人兴冲冲地去找大学毕业留在这个城市的同学黎鸣,几经辗转终于在郊区农业局找到。黎鸣凭借自小当班长的优秀素质和康梁文笔,现在已是办公室副主任。老同学相见,自是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
  黎鸣拿出一包十分紧俏、很难买到的“傻子瓜子”招待两人,说:“这是本地的傻子瓜子,是市场的抢手货,创办这个品牌的人叫年广九。报纸上正讨论,年广九雇工十几个人,是不是剥削?该不该把他抓起来,判刑呢?”马俊英边吃边赞扬:“这个瓜子一嗑三瓣,清香可口,又好嗑,又好吃,应该大量生产供应市场嘛!”赵斌一脸严肃地说:“这种好产品,人民欢迎,为什么要限制他呢?我看该再雇上几十人,扩大生产规模,满足人民的需求才是正理。”黎鸣不无遗憾地说:“雇工就是剥削,剥削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就不能搞雇工,宁愿让很多人找不到工作,这是哪门子逻辑?咱们学的政治经济学上也这样说,讲不通嘛!”
  “十多年了,那些假大空的理论完全脱离实际,危害太深了!现在文革结束了,很多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原地不动呢!”赵斌颇为激愤。
  黎明不满地说:“马克思的《资本论》上说,雇工八人就是小业主,就是剥削,那是一百年前对资本主义国家说的,咱们怎么能照搬照套呢?如果我们办什么事都去翻翻书本,岂不是削足适履,哪还有什么实事求是可言呢?”
  “是啊,叫我看,只要是有利于人民的,就应该大胆地干!”赵斌坚决地说。
  黎鸣拿起一张报纸说:“你看,凤阳县小岗村去年偷偷分田到户,18户农民都签了血书,一旦坐牢,其他人要担负起这些人家的孩子抚养问题。现在省里已表态,完全支持大包干。这种形式是农民自己创造的,当年粮食产量就翻了一番。对生产有好处,能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何乐而不为呢?为何非要去抠书本呢?真理标准大讨论,看来实在重要啊!”
  令赵斌没想到的是,这次讨论的政治问题,竟然在他考研究生的政治试卷上出现了。题目就是:“判断我们工作得失成败的标准是什么?”有人答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有人答中央文件、上级政策,而赵斌答的是“三个有利于”,即邓小平提出的,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生产力,是否有利于提升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这显然是正确的。赵斌在考取南宛大学会计学专业的研究生后,还特意找到黎鸣答谢:“要不是你搞的这场考前讨论,结果还不知怎么样呢!”黎鸣打趣说:“今年宛大研究生录取比例是10∶1,你能考取,是你的水平高啊!家是高老庄的吧?”
  一天,张一凡上班后在职工大学阅览室浏览理论界的最新动态,在中央党校的内部刊物《理论动态》上发现一种观点:计划经济好,还是市场经济好,不是从既定的思维模式就能作出正确判断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因此不妨在中国大陆搞一次试验:划出一个地方,放手搞市场经济,跟全国既有的传统模式竞赛,若干年后看哪个地方发展更快。看到这里,一凡心里一阵激动。中央党校到底是思想解放啊,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就是首先发表在这个内刊上,而后才在《光明日报》公开面世的。一凡想,这个办法好,但恐怕很多人接受不了。毛泽东辛辛苦苦搞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目的就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邓小平一来就鼓吹市场经济,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反对毛主席吗?
  但是,思想解放的洪流是任何故步自封、僵化呆滞的“遗老遗少”们无法阻挡的,邓小平顺应历史的潮流,不久就提出了建立“特区”的主张。在南海边轻轻画了一个圈,圈内就是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四个“特区”。但邓小平特别强调,特区是经济特区,不是政治特区,这里仍然是社会主义。“特”字在于,内地是计划经济为主,这里是市场经济为主。尽管这样,有人参观特区后竟痛哭流涕,无限悲愤地喊道:“干革命流血牺牲三十年,在这里一夜回到解放前!”
  张一凡讲课时说,理论是灰色的,实践之树长青!特区以其耀眼的光辉,很快就被证实改革开放是完全正确的,邓小平不愧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
  这一年,张一凡考入南方一所名校读研,专业是政治经济学。他没有听从老九的建议考北京,他认为南方的思想更自由、更开放,更适宜生存,南人历来就是引领思想开化之先河者,中国近现代的革命都是从南方爆发的。
  1979年9月,当张一凡来到学校时,正值该校庆祝建校76周年。毕业的学子们送给母校一座6米高的雕塑:一只目光锐利的雄鹰张开那有力的翅膀,正欲腾空而起。一凡急忙站在雕塑下照了一张相,心里祝愿:腾飞吧!让自己和这个历尽磨难的国家,飞得高些,再高些吧!
  
  42.丹桂飘香
  啥叫理论?理论就是盲人前行的拐棍。
  当张一凡要去读研时,儿子小宝正6岁,要上小学一年级了。他高兴地跟妈妈说:“我读一年级,我爸也读一年级,我们是同学啊!”逗得妈妈一阵大笑。一会儿,他又问爸爸:“研究生是干什么的?”爸爸说:“搞研究的呗!”“研究啥?”“研究理论。”“啥叫理论?”爸爸想了一下,看着楼下窗子外刚好有一个盲人在人行道上摸索前行,就说:“你看那个盲人,他手里有根拐棍,没有拐棍,他前行就困难了。理论就是我们国家前行的拐棍啊!”小宝迷惘的大眼忽闪忽闪,好像并没听懂。
  毛主席说:“没有正确的理论指导,就不可能取得革命的胜利。”理论就是行动的指南,要改革,必须理论先行。1979年,邓小平发出了改革开放的号召,理论的拨乱反正一下变得重要起来,尤其是经济理论。比如,中国的经济为什么发展缓慢?中国经济改革的方向在哪里?这些重大问题,都需要政治经济学作出回答。张一凡考上研究生后,就如同鲁迅所言,像一头小牛犊子偷偷钻进了人家的“菜园子”,甩开腮帮子猛啃,贪婪地大快朵颐起来。
  入学不久,张一凡抽空与同学关天翼在校园转了一圈。当他们来到校门口,仔细观望“锦江大学”的校名时,这才发现竟是邓小平题写的呢!老关说,这所大学成立于1903年,比邓小平还大一岁呢!
  二人从学校门口沿校内道路南行,一路上坡,两公里后就登上著名的桂子山了。站在山顶“桂花亭”中,俯瞰全校,只见山下层林尽染,郁郁葱葱,红楼绿瓦,错落有致,各色禽鸟,自由翱翔,好一派“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景象。俗话说,八月桂花遍地开,但见漫山遍野几十年树龄的桂花树,争相散发出沁人心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老关说,桂子山就因满山桂树而得名。少顷回返,下山时二人顺着一条山泉,徜徉在树海花丛中,一路欣赏那一座座飞檐斗拱、绿瓦盖顶的古典建筑,猜测着这些大楼里有多少国内外知名的教授学者,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一凡突然诗兴大发,当场吟起诗来:
  丹桂飘香,繁花似锦。清风入韵,山泉激魂。
  金秋送爽,硕果如银。美哉锦大,壮我斯怀。
  老关吃惊地说:“好诗好诗啊!既有咏景,又有抒怀,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美哉妙哉!”一凡故作谦虚地说:“顺口溜而已,不足挂齿耳!”两人文诌诌、酸溜溜的对话,逗得他们自己一起捧腹大笑起来!
  路过学校办公楼前,只见喷水池旁竖立着一块立体石碑,上面镌刻着八字校训:忠诚、博雅、朴实、刚毅。老关解释说:“博雅,乃博学、博爱、雅致、优雅之谓也。”老关,本市人,锦江大学67届政治系毕业,比一凡大一岁,在黑龙江县城中学干了12年,这次又考研杀回老家来了。
  张一凡感叹,锦江市太大了,市内竟流淌着两条大江,一条是锦江,一条是长江,而后者是中国最大的江!锦江大学太大了,校内竟有两个公交车站牌,估计纵横都有两公里吧!没有围墙,仿国外名校,开放式办学。一凡开玩笑问:“锦大的教授有多大?”老关立即如数家珍般介绍起他们的政治经济学导师来:王教授,苏联留学,获列宁格勒大学博士学位,精通社会主义经济学;许教授,中央大学(即南京大学)毕业,33岁就破格提升教授;余教授,北京大学毕业,精通英、德、俄三国文字。还有一位外校的特聘专家张教授,是哈佛大学博士,曾任联合国经济顾问,其博士论文《农业与工业化》获得哈佛威尔士奖(诺贝尔经济学奖产生之前的世界最高经济学奖),被翻译成七国文字,享誉世界,号称中国发展经济学之父。张一凡“哇”一声大叫:“这么多名教授啊!”脸上立即飞扬起幸福的神采!
  对面走来一对年轻人,男的叫常明辉,今年刚24岁,湖南人;女的叫卞丽萍,只有23岁,西安人。二人是一凡的同门师弟、师妹,77级本科只上到三年级就提前考研来到这里。两个年轻人均未结婚,自然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散步就经常在一起。
  丽萍喊道:“两位老兄,知道今年有多少人报考咱们这里吗?”还没等别人答话,就急着说,“50多人啊,乖乖!50多就招了咱们4个!真是邪门了,这块砖头怎么就砸到我头上了呢!”老关似乎早已知晓,不以为然地爆料说:“王教授说了,第一届要少而精,宁缺毋滥。全校仅招了200多人,最多的专业也是6个,少的只有3个。”而后又诡秘地一笑,“我还知道咱4个里面,谁总分第一呢!”老关就是本校毕业的,消息当然最灵通了。
  “谁啊?”两个年轻人同时发问。老关不愧姓关,竟卖起关子来,慢条斯理地说:“反正不是我。”一凡怀疑是常明辉,因为他的英语那是狗撵鸭子——呱呱叫啊,而自己的俄语早因闲置不用忘光了,考前只能是临时抱佛脚,及格就不错了。到最后,老关才漏出谜底,拍着张一凡的肩膀说:“就是我这位一凡老弟啊!”一凡很感意外,心想,这些年一直搞理论教学,受老九的影响,又编教材,又发文章,可能这个帮大忙了。但开学后就发现,这三位同学,个个是“指尖上跑马,手背上行船”“捉龙拿虎”式人物啊,自己并不出色。毕业后的发展证明,那真是后生可畏!两个年轻人通过“考博”,得到继续深造,20年后,均已成为国内知名学者,常明辉还被邀请去中南海给中央政治局委员讲改革理论课呢。
  开学后,王教授来了。他讲了研究生培养的目标和方案,拿出一份《读书目录》交给四名学生,说:“治学首先要学识广,其次要在广博的基础上求深,这样垒起来的宝塔才能高。”一凡以佩服敬仰的神态端详王教授那张脸,想找出苏联博士的与众不同之处,只见眼镜下的白净面庞透出刚毅和深邃,轻微的皱纹显示出淡淡的沧桑。心想,他的治学之道应该就是他自己经验的归纳吧。据说,他不仅在经济学的顶级刊物《经济研究》发过文章,还在《哲学研究》发过《生产力三要素辩》的文章,在《锦江大学学报》上发过《论多尔衮功过是非》的历史学文章。正是因为他广博深厚的学识,在一凡这届学生毕业后,就被调去担任省委党校的校长,他本来就是共产党着意培养的红色专家嘛!
  一凡看一眼《读书目录》,不仅有马克思的《资本论》,还有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波兰的兰格、布鲁斯,捷克的奥塔锡克的著作,匈牙利科尔奈的《短缺经济学》也在列;国内则有四大经济学元老孙冶方、于光远、薛暮桥、骆耕漠的社会主义经济学论著。王教授特别强调,要把《经济研究》杂志的文章当作学习的重点。
  不久,一凡发现,自己的外语水平是四人中最低的。关天翼在学习《资本论》时,竟能熟练地直接读俄文版,英文版也能看懂,一本3万字的英文词典,他竟能大体记住哪个单词在哪一页上,其记忆力着实惊人!他在中学担任教务处主任前,除了教政治课,也教过英语,英语完全是自学的,而俄语则是上学时的钦定外语。他与精通德、英、俄三国文字的余教授,经常对《资本论》的中文翻译提出看法。第二学期,常明辉与卞丽萍就合伙翻译出剑桥学报的一篇英文文章:《波兰的经济改革与收入分配》,发表在《研究生学报》上,把张一凡佩服得五体投地。
  1980年9月,全国第二次按劳分配理论研讨会在锦江市举行,20多名全国著名学者与会,王教授获邀出席,张一凡四人也借光获得了旁听资格。
  王教授发言说:“‘文革’中,毛主席提出按劳分配中存在资产阶级法权,实行八级工资制,跟旧社会差不多。张春桥就发文大批资产阶级法权,结果导致多劳不多得,少劳不少得,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怪现象。作为资产阶级法权——平等的权利变成了事实上的不平等权利,是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一书中提出的,意思是,按劳分配会因各人的劳动能力不同,赡养人口不同,导致各人生活水平不同。但这种不平等是相对于共产主义按需分配而言的,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那种劳者不获获者不劳的不平等。按劳分配相对于资本主义,是绝对平等的原则。毛主席说,实行八级工资制,跟旧社会差不多,是说新旧社会都有工资差别,‘四人帮’借机歪曲,真实目的是打击大搞经济整顿的邓小平而已。”
  听到马克思这个家庭人口影响生活的理论,卞丽萍写了一个条子递给身旁的常明辉:“我将来只要一个孩子,你呢?”明辉回一个条子:“我只要半个,那半个留给某个她。”两人立即掩口而笑。
  当会议讨论到按劳分配“劳”的含义、工资的形式与结构、不同行业工资制定的依据、工资总额与企业效益的相关参数等问题时,明辉飞快地记录着。丽萍又递来一个条子:“你希望的工资是多少?”明辉也用毛主席的“差不多”回条:“跟王教授差不多。”
  二十年后,明辉已拿到国内经济学教授的最高工资,真是不负此言啊!
  一凡他们最喜欢的上课方式是“讨论式”。一次许教授上“现实经济理论”课,直接瞄准了经济理论的前沿阵地。他让大家讨论“计划与市场是什么关系”这个涉及中国经济改革大方向的关键问题。年轻泼辣的卞丽萍首先发言:“有人说中国只能采取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模式,只能划出一小块(如蔬菜生产)搞市场调节,放开价格,我看这是不行的,这解决不了中国总体经济缺乏活力的问题。”
  一凡接着说:“价值规律和市场调节应该覆盖全社会,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必然是灰暗的。”年龄最大的老关说:“在市场调节的那一块,要不要计划?如果不要,会不会有利大干,无利不干,产品时而不足时而过剩呢?”明辉说:“计划与市场,就像笼子与鸟的关系,笼子小了,鸟缺乏活动空间,就萎靡不振。但没有笼子,鸟就飞走了。”
  许教授总结说:“计划与市场的关系,是世界性难题。苏联是完全计划经济,南斯拉夫是完全市场经济,都有片面性。我看应该是计划指导下的市场调节。当然,政府部门不太同意这种观点,认为板块式结合最可行,就像从集体经济大田里划一块出来搞自留地一样,最易操作。但这种板块论是不行的,只有让计划与市场胶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两种调节手段的功能。”
  一凡很赞成老师的观点,心想:“板块论如同汽油浮在水面上,两种手段是分离的,中国经济是难以搞活的。只有计划与市场内在胶合,才能焕发经济活力。”
  相比之下,听发展经济学之父张教授讲课就轻松多了。有一次,他给学生讲他在哈佛的博导、奥地利学派的创始人熊彼得的理论,赞扬一会,赶忙又批判一会,表面是一分为二,其实是怕“砸棍子”,学生们看得出,其言不由衷的心态是掩饰不住的。因为西方经济学当时是被批判的,他“文革”中备受摧残,由一个世界著名经济学家变成一个大学的总务处科长,干了多年的后勤工作,至今仍心有余悸啊!“文革”后他应邀去美国讲学,人家问,你们政府会倾听你们这些大学者的意见吗?他字斟句酌地说,有时还是听一点的。说完,他自己先自嘲式地笑了起来,学生们也会心地笑起来。人家问,你们的生活待遇高吗,比如说住房、汽车。他说,还比较高,中国都没汽车,但房子还较大。两年后,美国专家来华访问,特意从北京去锦江拜访他,学校竟重新给他安排一个家,把学校图书馆的书搬来整出一个书房。张老的幽默,听得张一凡他们一阵哈哈大笑。
  三年来,研究生培养通过“瞄准尖端,个人钻研,集体讨论,老师指导,撰写论文”的方式,使一凡等人的研究能力得到大幅提高,四人均发表过多篇论文。去拜访国内一批顶尖教授如北大校长吴树青、复旦名师蒋学模等人,当面聆受点拨,也使其学识得到进一步提升。1982年6月,张一凡5万多字的硕士毕业论文《社会主义条件下劳动力所有制问题探索》,在答辩前就被王教授推荐给《锦江大学学报》压缩发表了,毕业论文毕业前就公开发表,在锦江大学也算是一个先例吧。
  1982年8月,正是桂花绽放的季节,张一凡他们毕业了。一凡谢绝王教授推荐他去北京某经济出版社当编辑的好意,决定回老家发展。关天翼留校,实现了他从东北回家的愿望。卞丽萍与常明辉早已约好,一起考北京的博士。
  在师生告别的茶话会上,老师祝愿学子们今后要像桂子山的桂花一样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散发出沁人的花香。一凡听后,心潮澎湃,当即口占一绝:
  才饮三年长江水,又登百丈万佛山。桂花时节重相聚,莫道儿女情长短。
  他解释说,长江代表他读书的地方,万佛山代表他要去的城市。待到某一天再回到丹桂飘香的母校相见时,各人要拿出成绩,相互交流学问,向恩师汇报,而不是碌碌无为地只谈些儿女情长的家长里短。听到这里,大家一致赞同,共同欢快地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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