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禾木乡记事一：发生在路上的事情(2)

　　（三）
　　但是，一路上发生的几件小事情，也打扰了我们好不容易形成的融洽而喜悦的心情。
　　第一件事是布尔津县某林场的一位领导，为了便于管理山区林业，可能同时也兼顾内部接待的需要，未经批准就乘机在冬天里，在前往乡政府的铁桥边修建了一幢三间木屋。当李春光下车询问时，竟然遭到了不大不小的拒绝。阿山林业局是一个副地级单位，多数中层干部都是县处级领导，在官位决定一切的中国当代社会，一个县处级领导对于一个科级干部的询问态度就可想而知。有一名看样子是副处级的哈萨克族领导，背着双手，不耐烦地应付着于我们耐心的询问，首先是转过脸去把背影留给了我们，然后用简单而断断续续的句子头也不抬地回答着我们的询问。当告诉他在景区建这样的房屋要经过批准时，他很强势地说，我是副县级领导，你管不了我。最后，他让李春光回去问管委会的领导，然后不耐烦地打发着我们，说：“手续问题嘛，以后再补还不行？”
　　我站在一边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对这位领导说，我是从地区来禾木乡工作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这位坐在椅子上的领导这时才真正地抬起头来。他弄不清我的历来，看我被晒得黝黑的面孔和挂在胸前的大相机，真把我当成是一个要害部门的领导或是那一级的记者了。他这才面带着笑容说，我们是想早些进驻，把林区管好，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快补好手续的。看着这些极具官僚气味的表现，我觉得我十分不喜欢这样的人。不论你官职多大，就是对一个普通的干部，首先你要学会尊重人，这样才能为解决各类问题提供前提，就是有上下级关系的人之间，也应有最起码的人格尊重呀。对于这位副县级的笑容，我没有回报他应有笑容，因为，在这个等级观念森严的社会，要想做成一件事，办好一件事，你只能利用一些官员的无知或对上级机关的惧怕，才能让他们明白解决问题是最终的目的。这时，我特别同情乡村一级的干部，他们做成一件事也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处理高级别单位的事情时，难度之巨大，态度之谦恭，的确是一件很伤人自尊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是盘山的公路被塌方的巨石堵塞的事情。一个冬天的时间，雪的重压和融化已使松软的山体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在一条仅能缓缓会车的狭窄山路上，任何一块石头的滑落，都可能造成不可想象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车辆行进到一处山体前面时，正是一个急拐弯，司机狠狠地紧急刹车把我们从欣赏美景之中惊醒。向前望去，一块估计有七八吨重的巨大岩石，以主人公的态度横立在路的中央，太像一名占山为王的强盗。一块石头在平常时间里可能并不重要，但是在旅游旺季既将来临的时候出现在路上，而且没有任何部门负责清除，这可能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我们下车后让车子小心翼翼地绕着开过去。石头的右边是高高的山体和随时下滑的碎小石块，左边就是水泥栏杆保护着的悬崖峭壁，伸头向下望去，下面是一条陡立的河谷，上百米的悬崖峭壁在车轮下，毕竟不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情。目前积雪才化，路上的薄冰很滑，来往的车子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发生不可想象的惨剧，出了事故就不会没人管了，就不会是一件能及时解决的小事。这块石头凭乡里的力量是无法很快解决的，这是一条旅游公路还是一条县乡公路，而路政部门或交通养路部门到底谁来管理，连他这位乡党委书记都难以确定，这的确更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们围着石头走着看着，路的左边水泥栏杆，已经被过往的车辆压倒在地，来往车辆的轮子也在悬崖的边上压出一条倾斜的土路。如果在逢雨天，难免会下滑，处理不当，难免不会出事，就是大晴天里，也需要踩着刹车、加着油门慢慢驶过。
　　我对李书记说，事情都会有人管的，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过去的。当我说这些话时，他在听着，可我看到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尽管公路两边的山坡上，密布的树林开始吐出淡墨的绿色，为寂静的阿尔泰山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但这些美丽的景色并没有带给我们轻松的心情。之后，李书记让车停在一处高坡处，那里的电话信号，他不停地向人打电话，试图解决这块石头的问题。不过，看得出来，人们都在发出大量的指示，让他来解决这个问题，谁让他提出这个问题了呢？要清除这块石头必须有专业人员进行施工，在这个松软的山体上通过打眼爆破，可真是一件难度很大的活，不是乡村干部能处理的问题。看得出来，李春光还没有放弃努力，试图找到管理这条公路的单位来。
　　在一个月后，当我按地区的规定回家休息时，车子路过这里，我仍看到这块恐龙般巨大的岩石，仍牢牢地坐卧在公路的中央，以顽强的精神和嘲讽的目光耸然屹立着。而公路边的悬崖上，已经有人用小石头铺起了一段十几米长的小路，紧擦着石头，勉勉强强能过得去一辆车子。
　　其实，我也许有些杞人忧天了吧，真得不应该为此感到气愤或不安。在我一年的下乡经历中，公路上发生的大事小事比比皆是，一些职能部门的作用就是收费，他们忙于事务的工作是设立收费机构，组织收费人员，建立收费关卡，而不管路面的破损修整、路标的设立、甚至是清除路面的障碍物。有几次，看到公路管理人员紧张而辛苦地劳动着，事后，才知道有上级领导或中央领导要来这里检查工作，否则，你不可能看到有人上路清理路障、设置路标这些欣欣向荣的景象。难怪连这里骑马放牧的百姓都知道，乡里来不来领导，要来多大的领导，站在公路上，从公路的管理上就能看得出来。
　　在我第二次上山回乡里时，路过这里看到路面上一个很大的凹坑，我的心里一阵轻松，这块巨大的岩石终于被清理了。到了乡政府一问，原来是管委会和公路养护部门一起清理的。据说清理这块石头可费了不少劲，打眼放炮要一点点的啃，不能放大炮，怕山体滑坡，用人工又砸不碎，因为这里的花岗岩石头太坚硬了。
　　车辆在我们的沉默不语之中行进着，又一件不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在进入乡政府前的转弯路口处，有一大堆桦树被砍伐的碎屑，沉默许久的李书记突然让司机停车。
　　我向前望去，路上没有什么路障，也没有需要开过来会车的车辆。正在我楞神之际，李书记用手一指，我才发现，在公路边的泉水边处，有一大片脸盆粗的白桦树林，被人为地齐刷刷地砍伐了。看着那一片新砍不久的树木和树桩上茬口，那些白生生的树桩子悲惨地站立在一起，像一个个受到沉重打击的伤兵。我踩着泥泞走近数了数，共有12棵，摸着树干渗出来的一道道水汁，就像听到无辜的白桦林轻轻的低啜哭泣。砍伐的树干已被车拉走了，成堆的树枝子却留在一边，从当时的情形看，砍伐人可能就在公路边砍下了树枝的。看到此时的情形，我从车里取下相机，把这里的情形一一拍摄了下来。后来，我把这些相片和文字稿件投到了阿勒泰报社，文图发表后引起了有关部门领导的重视。开车的司机告诉我，这些被砍的树中，最大的有七十多年的树龄，最小的也有二十多年，这些树能长大也真的很不容易，被无故地砍伐了，确实让人感到难以克制的惋惜。
　　作为一个自然风景名胜区，树木是由专业的部门管理的，一般来说，就是对于自己倒下或死亡的树木都不能使用和挪走，而是作为一种自然的风貌留下来。事后，我从有关部门了解到，当地的乡政府使用木材也必须要提前申请，就是对处在核心景区的原始森林，其中风干木、倒山木的采伐，都需要地区最高林业部门的批准。从景区的管理来说，所有树木的砍伐是有严格的规定，必须经过许多部门的批准和审核，由专业部门进行检验，否则是不允许乱采乱伐的。当时，李书记就打了电话，询问乡政府的有关人员，工作人员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是这些树到底是谁批准砍伐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砍伐的。而且就在前些日子，他们上山时发现后，也把这件事情向山下的有关部门汇报反映过。
　　到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一下子放松了我绷紧的心情，也使车子里阴郁沉闷的空气得到松驰。在一处下坡的公路上，司机玩笑地告诉我，这段路很有意思，想不想感受一下？
　　对于一些奇事怪事，我历来就很感兴趣，我说，想感受，但让我感受什么？
　　李书记也笑了，对司机说，你就让老张感受一下吧。
　　司机把车停下，熄了火，对我说注意了。
　　这明明是一段下坡的地方，我想不会让我到牧民家去吧。正想着，车子却自动滑行了起来，不是按惯性自然地向坡下滑行，而是一反常规，缓缓地向坡上滑行而去，滑动中，车子倒走得越来越快，让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逆向行驶的怪异。我打开车门，把头伸出车窗，举目四顾，寻找固定的参照物。
　　真的很奇怪，车子明明是向上坡的路上滑动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春光书记笑着说，这个呀，以后再告诉你吧。这件事情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起来告诉我，我和他见面时也没有再追问，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漏了底就没有念想了，权当把它做成一件自然的奇观，留给来这里的游客慢慢感受去吧。
　　也许是这件奇闻稀释了谈话造成的浓重气氛。在回乡政府的路上，我始终感到车里的氛围活了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让人有压抑的感受了。
　　不过，我还是惦记着刚才发生的怪事情。问李书记，李书记只是笑着不回答。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是发生在路途中的，一位牧民因为家里三代人只住着三间房子，老人的小儿子想搬出去单独住，就没经请示申请，一个人赶着马车拉来木材，自作主张在公路边的空地盖起了一间木屋。当我们发现时，地基已用原木摆好，对此，我想可能这位牧民要受批评了，肯定房子是盖不成了，可能木材也要被没收的。没想到，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李书记也只是让他们快一些打个报告，经过乡政府批准过一下审批手续。他没有追究的态度和对牧民的宽容态度，实实在在地让我大跌眼睛。路上，谈起此事，他竟然感叹道，这里太穷了，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呀，盖就盖了吧，批准一下就行了。